再听后半句话,那双清灵乌眸霎时亮起:“七日后就能回去了?”
裴琏侧眸乜她:“这么高兴?”
明婳道:“当然高兴啊,出来这么久,总算能回去了。”
“当初你不是兴兴头头想出门?”
裴琏道:“孤还当外头花花世界迷人眼,你不舍得再回了。”
明婳听出他话中阴阳怪气,哼道:“我虽不喜欢皇宫里的沉闷枯燥,却也实在想念皇祖母、父皇母后和阿瑶妹妹。”
稍顿,她也学着裴琏的神态,不紧不慢乜他一眼:“我可不像某人,出门在外这么久,写个书信都吝啬笔墨,实在薄情寡义、没良心得很。”
裴琏盯着眼前这张透着几分春情妩媚的莹白脸庞,狭眸轻眯。
自从出了长安,之后每隔一段时日再见,这小娘子的胆子都好似更大了些。
现下都敢当着他的面阴阳怪气了。
“你这样看我作甚?”
明婳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偏过脸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裴琏静了片刻,道:“写信是为了报平安,意思传达到了即可,何必再赘叙。”
“但是书信除了报平安,也能传达思念呀。既见不到面,多写几句话也是好的。”
说到这,明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睫轻轻垂下:“好吧,我知道了。”
他根本就不思念她,才会觉得是赘叙。
裴琏皱眉:“你知道什么了?”
明婳抿了抿唇:“没什么。”
她抬起眼,淡淡看他:“你今日不去忙吗?”
裴琏道:“今日歇息,明日再去军中巡视。”
明婳:“哦,知道了。那你坐着吧,屋里有点闷,我去外头转转。”
她从榻边起身,提步便要走。
裴琏拧眉,抬手拽住她的细腕,刚要开口,外头传来天玑的通禀:“主子,侯总兵携夫人前来请安。”
明婳将手从他腕间抽开:“你去见吧,我昨夜应酬过了,今日想歇会儿。”
裴琏还想再说,无意瞥见她白皙颈侧有一抹红痕,薄唇微抿:“好。”
虽然躲过了白日这趟应酬,夜里府中设接风宴,明婳住在他人屋檐下,也不好拂面子,还是随着裴琏一道赴宴。
只颈间那抹桃痕还未消退,害得她多围了一条薄围脖。
得亏现下是二月里,夜里春寒料峭,倒也围得住,若换做四五月天气热,她定要捂出痱子。
这顿晚宴算是家宴,并未大摆,宴上宾客也都是侯勇的家眷与亲信幕僚。
叫明婳惊讶的是,宴上竟有个熟面孔——
靖远侯府的魏明舟。
当真是奇了,怎的哪哪都有他?
若非已为人妇,她当真要觉着她与魏明舟之间,或许如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了。
不过很快她便得知魏明舟是这家的表少爷,特被送来蓟州历练的。
看着魏明舟那张明显黑了好几度的脸,明婳心下咂舌,看来他的确被好好历练过了,瞧这黑的,从一个小白脸纨绔,变成了小黑脸纨绔。
魏明舟自也感受到来自上首的打量。
他入席后,便一直克制着不往上看,免得又被太子逮住误会。
可他没想到,太子妃竟会主动看他。
心下挣扎一番,到底没克制住,借着欣赏歌舞的档口,悄悄往上瞟了一眼。
这一瞟,便见那灯火明亮的上座,一袭银白底子绣折枝花卉襦裙的美人儿,云发丰艳,明眸皓齿,莹莹亭亭端坐上座,端的是风流尔雅,光艳逼人。
上一回见到她的真容,还是去年八月。
一晃半年过去,她竟出落得愈发娇美,尤其眉眼间那艳色,较之去年的青涩,更添几分妩媚。
难怪太子殿下出来密访也要带上她,家里有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妻子,又怎舍得让她独守空房。
若他能娶到她,怕是再不愿出门,只想与她日夜腻在一块儿了。
一时间,魏明舟的目光有些痴了。
直到头顶忽的压来两道目光,一道胜过一道冷冽,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循着看去,便见太子和舅父皆面色不善地望来。
魏明舟:“.......”
完了。
他连忙低头,心底那个悔啊,怎么就管不住这对破眼睛呢!
“郎君,臣敬您一杯。”
侯勇在心里把自家外甥狠狠骂了一遍,面上却挤出笑,端着酒杯,面向裴琏:“您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海涵。”
裴琏也将视线从那魏明舟头顶收回,余光瞥见明婳正低头吃菜,这才敛神:“侯总兵客气了,孤此次密访,本不欲声张,未曾想还是走漏风声,倒是多有叨扰了。”
侯勇嘴角笑意微僵,只一时也分不出太子这话是夸还是贬,毕竟太子眉眼间笑意温润,实在是一派亲切。
“说来也是巧合,微臣手下一幕僚前年进京送年礼时,曾有幸瞻仰过郎君的天颜,前些时日幽州办事,可巧便遇上您了,当即快马加鞭给臣送信,臣诚惶诚恐,半点不敢怠慢。”
“原来是这样。”裴琏嘴角笑意不变,语气也是一贯的平静:“那当真是巧得很。”
“可不是嘛。”侯勇颔首,又点了那名幕僚上前敬酒。
男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明婳只在旁保持微笑,大部分时候吃东西,偶尔与张氏聊一两句。
侯家那六七个小娘子,有嫡女有庶女,年纪虽与明婳相仿,但因身份天差地别,也不敢随意插话,只在旁静静听着太子妃与府上主母聊。
因着明日裴琏还要去蓟州边军巡视,这顿晚宴并未吃到太晚。
待众人起身送走太子与太子妃,那笼罩在宴上的无形压力也总算散去。
只魏明舟想到太子临去时,经过他桌边淡淡撇来的一眼,仍觉得脊背发麻,如坐针毡。
而侯家几位小娘子则窃窃私语,感叹起太子的丰神俊秀与太子妃的瑰丽无双。
那侯家的嫡女想到离席之时,太子还主动牵住了太子妃的手,不禁与张氏感慨:“太子殿下瞧着冷淡,却对太子妃十分体贴呢。”
张氏想到白日里下人禀报,说是紫檀苑中午便叫了回水,心里也暗暗咂舌,到底是才成婚的少年夫妻,还热乎着呢。
再看自家女儿那张娇美红润的脸,虽比不上太子妃,但也是个秀丽的美人儿.......
若此趟密访,太子是独自出行,又正是气血旺盛的年纪,一路难免需要纾解一二。
今夜原该是个好机会,若是走运,自家女儿没准还能捞个良娣良媛当当。
可惜了。
有太子妃这么个人间殊色在怀,太子哪还看得上寻常的庸脂俗粉?
第061章 【61】
【61】
从宴上回到紫檀苑, 明婳磨磨蹭蹭沐浴了许久。
但也不知裴琏是没睡,还是浅眠,她一躺上床, 他便将她捞入怀中, “怎么这么久?”
明婳总不好说是故意躲着他, 只低声道:“头发沾湿了,绞干比较费功夫。”
也不知道男人信没信,他长指勾住她的发尾捻了捻, 冷不丁问:“换了种香?”
明婳 微怔,道:“嗯, 今晚用的蔷薇水。”
裴琏:“还是茉莉香更好。”
明婳没接这话, 无论茉莉、蔷薇, 还是栀子,她都喜欢。
之所以之前一直用茉莉, 只因她察觉到裴琏喜欢, 每回她用茉莉,他往她颈间埋的次数都更多。
可今日,她不想再讨他欢心了。
管他喜不喜欢, 她想用蔷薇用蔷薇,想用玫瑰用玫瑰, 至于茉莉……若是哪天她心情好, 或是他表现得好, 她才愿意投桃报李, 换上茉莉取悦他。
至于现下, 他最好别来纠缠。
“我困了。”明婳以手肘抵开他的胸膛, 阖眼懒声道:“殿下明早不是还要随侯总兵一同去军营么,也早些歇下吧。”
裴琏感受到她的冷淡, 也猜到大抵还是为了书信之事。
可他实在不解,这有何好生气?
能一两句话说明的事,为何要废一堆啰嗦话。
与其浪费笔墨在信中絮叨,何不趁着在一起时,多多温存亲密,这不比那些冷冰冰的墨字更直观实在?
思及此处,他摁住她阻挡的手,低头轻唤:“婳婳。”
漆黑帷帐里,明婳一听他这样唤她,便觉腰疼。
“你别再说了。”
她语气坚定得像是在军营后厨杀了十年的鱼:“你便是喊一万遍婳婳,我也不会再由你胡来。”
说着,伸手一推,背对着他:“睡、觉!”
裴琏:“……”
他方才只是想就书信一事与她讲道理,并无求欢之意。
不过她态度这般坚决,再作解释,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罢了。
他收回揽住她的长臂,平躺回外侧,“睡吧。”
感受到那炽热身躯陡然离去,明婳心里一时空落落的。
果然,他就是贪她的身子。
一旦不肯与他敦伦,他便连装都懒得装了……
这个大混账,登徒子!
明婳咬着唇瓣,恨恨地将身后那个衣冠禽兽骂了无数遍。
直到骂得有些累了,浓郁困意袭来,明婳才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静谧帐中,裴琏听得耳畔传来的轻柔呼吸声,缓缓睁开双眼。
待偏脸看到身侧那蜷成一团睡着的小妻子,嘴角不禁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就这小小一团的身子,一天天到底哪来这么大的气性?
若她的肚子是个羊皮筏子,照这憋气程度,一阵风吹来,都能随风飘上天了。
良久,裴琏沉沉吐了口气,到底挪着枕头,侧过身,重新将人拥在了怀中。
-
翌日清晨,仍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
明婳醒来时,裴琏已随侯勇出了府。
想到昨夜的互相冷淡,明婳一顿早膳也吃得意兴阑珊。
天玑只当她独自留在院中无趣,提议道:“今日春光大好,夫人用过早膳,不若去总兵府的花园逛逛?”
明婳想了想,点头:“也好。”
在幽都县时,她闲来无事还能看看账本,或是去积善堂转转。现下无账可管,又无事可忙,若不想宅在院中当个伤秋悲春、柔肠百结的怨妇,也只能以这满园春色聊以慰藉了。
随意吃了些早膳,还在梳妆时,张氏就带着府中的小娘子们来给明婳请安。
明婳这会儿也明白了为何在皇宫里,许太后和皇后娘娘让她一月只需请安两次——
一来,体谅她。
二来,若非存着给媳妇立规矩的心思,天天这般应酬的确也挺累的。
梳妆停当,明婳对镜扯出一个客气而不失庄重的微笑,款款走向明间。
得知明婳要去逛花园,张氏主动带路:“虽说才将开春,很多花儿还没开,但像迎春、杏花、春兰、二月兰这些都开的正正好,是了,碧澄湖旁还有几棵老梅树,这会儿也开着花呢,夫人若有兴致,也可以去瞧瞧。”
明婳莞尔轻笑:“那就有劳总兵夫人了。”
说话间,一行女眷便踏着大好春光,前往后花园。
昨日夜里黑灯瞎火,也未曾好好看看这处宅院。这会儿日光明亮,只见路边随处可见刺槐和常青柏,树木高大而粗壮,可惜现下才二月,槐树光秃秃的,尚未长出新叶,倒是那常青柏郁郁葱葱,平添了几分绿意生机。
总兵府的后花园是典型的北地风格,山石宏伟雄壮,人工湖也修建得十分阔气,整体轩丽大方,视野开阔,不像江南园林那般曲径通幽,精致奇巧。
也正是因着这份大方开阔,得知太子妃出门逛花园的魏明舟有心过来凑凑热闹,想着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两眼,也好过同住一个屋檐下都无法见上一面留下遗憾,但来到后花园,才发现舅母和表妹们都围着太子妃,而四周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地方可藏身。
到底还是不敢贸然露脸,隔着老远看了眼湖畔那些鲜妍如花的窈窕身影,魏明舟遗憾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或许还是有缘无分吧。
倘若让他早一步结识太子妃,便是被老头子骂痴心妄想,他也要求着老头子去肃王府上提亲。
实在不行,他入赘也成啊。
魏明舟心下惆怅,一会儿感慨老天爷不公,让他得遇佳人,却不逢时。一会儿又忍不住嘀咕永熙帝,嫡长女可比嫡次女更为贵重,哪个好人家求亲,是越过姐姐选妹妹的,实在莫名其妙。
就这样一路唉声叹气,竟误打误撞走到一处荒芜院落。
看着那扇虚掩着的老旧木门,魏明舟不禁皱眉,舅父府上如何还有这么破的一处地方?
刚要推门进去看看,陡然听得里头传来一阵压低的谈话声。
“……筹备得如何?”
“差不多了……就等……便可动手……”
隔着一扇门,魏明舟断断续续,也听不大真切。
只这光天化日的,谁会跑到这个地方来谈事?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还想竖耳再听,院内忽的传来一声警惕呵斥:“谁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