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裴舒语的话太形象,周宜宁没忍住笑出声。
很轻的笑音,吸引了专注开车的裴京闻。
见他转来视线,她将手机屏幕递过去,“你爷爷都说欺负我。”
看着裴舒语的用词,裴京闻掀了掀眼皮,颇有几分不怒反笑的意思。
“看我被骂这么开心?”
周宜宁诚实点点头。
舒舒没说错,这人就是欺负她。
次数还不少。
“成,”他笑了声,等绿灯亮起收回视线,语调是一贯的散漫,还有几分意味不明:“我要是被打断腿,苦的可是你。”
对视间,他眸底的兴致太明显,让周宜宁不得不多想这个“苦”是什么意思。
没几秒,余光瞥见那双漆黑眸子里的缠绵意蕴,怎么看都带有不正经。
脑袋里很快闪过一丝灵光,还被她抓住,瞬间从脖颈红到耳根。
不要脸!
“别这么看我,”他眉梢一抬,勾起轻佻的意味,“否则我忍不住,想跟你试试被打断腿以后是什么样。”
周宜宁:“……”
—
三言两语的调侃,成功打消了她心间太多的忐忑和不安。
车子穿过几条风格古朴的胡同,停在一栋中式宅院门口。来京北这些年,周宜宁不止一次听过裴宅在整个京北豪宅圈的地位。
假山池沼,小桥流水,竹林花海,甚至每一盏灯的摆放,都结合北方建筑和南方园林的特点,讲究到极致。
每个细节的设计独具匠心,透露着只属于言情书网的清矜和贵气。
穿过一条走廊,周宜宁正犹豫要不要停下再做会儿心里建设,只见两道玲珑窈窕的身影站在客厅门口。
左侧的女人一身湖蓝旗袍,外搭白色披肩,面容保养精致,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微微弯起,从头到脚的温婉贵气。
正是余相晚。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
在她身上几乎不曾留下痕迹。
不说实际年龄,谁能看出来她有两个全都成家的儿子?
右侧是裴舒语,笑意灿烂清甜,隔得很远,也要快步跑向她:“宁宁你可算来啦!”
裴京闻淡淡扫她一眼,勾着笑,“叫嫂子。”
明晃晃的占有欲。
长辈在前,加上她的经济命脉还掌握在他手里,裴舒语忍住瞪这狗东西的冲动,扯出一抹得体的笑:“好的,哥。”
随后,她不由分说挽住周宜宁的胳膊,不给裴京闻插话的机会,将她带到余相晚面前。
“大伯母,这是我跟您提过很多次的宁宁,没想到被我哥给截胡了。”
“我认得,”余相晚含笑应声,眉眼写满温柔:“几年没见,出落得更漂亮了。”
到嘴边的问候,周宜宁有些迟疑,拿不准该怎么称呼。
“妈,你把我媳妇看紧张了,”看出她的犹豫,裴京闻主动揽住她的腰肢,“跟我叫妈也行,随便称呼都可以。”
周宜宁不好意思“随便”,更不好意思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喊“妈”。
何况……“妈”这个字眼,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唤出口的对象。
她好像不知道怎么发音才能自然。
“你收敛点,自己不要脸宁宁还要呢,”余相晚没好气瞪他一眼,“宁宁,我们先进去。”
停顿几秒,周宜宁低垂着视线:“谢谢阿姨。”
见她这么客气,眉眼有失落一闪而逝,余相晚稍作思索,很快明白过来。
不动声色敛住眼底的心疼,她抬手挽住周宜宁的臂弯,将她引到正屋。
老爷子坐在主位,一身中式唐装显得十分平易近人,虽年过八十,但精神矍铄,看不出半点暮年的灰败。
左右两侧,分别坐着裴安和裴定,一个从政,一个从军,却都没有领导的架子。
裴安旁边是一个长相和裴京闻有五分像的男人,不难猜是年长裴京闻五岁的哥哥裴行洲,比起裴京闻的桀骜难训,裴行洲的五官温润,更显清冷。
在自家亲爹面前,裴舒语被迫收起娇纵的玩性,乖乖坐在母亲旁边,尽量降低存在感。
“宁宁来了啊,”老爷子眼前一亮,有些苍老的语调写满激动:“这混小子出息了,总算把你带回来了。”
意料之外的热情和亲切,周宜宁怔愣住。
好在她很快找回思绪,主动跟老爷子打招呼:“爷爷,我也很开心来拜访您。”
“爷爷,您这多久没见我了,”裴京闻欠欠笑着,“不想我就算了,怎么还骂我呢。”
“混账东西!还好意思问!”老爷子就差把拐杖往他身上抽,“我还想打你呢。”
“别急啊您,”他做出躲避的姿态,“我媳妇还在呢,给我留点面子。”
这话一出,连裴安夫妻都忍不住瞪他。
怕自己再看他会气死,老爷子把注意力放在周宜宁身上。
老爷子大半辈子见过无数人,只一眼,便觉得这姑娘品性端正,让人喜欢得紧。
“哎,哎,”老爷子一一朝她介绍,“这是那混账东西的爸妈,那边是你小叔和婶婶,这是你大哥。”
按着老爷子的话,周宜宁按耐着胸腔绚烂盛开的心跳声,一一问好。
整个过程,她能感觉到裴家的长辈们,是发自内心来应对她。
成功削减了她心口的紧张。
……或许,她可以往好的方面想。
这是不是说,他的长辈都接纳了她?
这些思绪在脑海闪过,周宜宁面色不显,跟裴京闻一同落座。
佣人的效率很高,很快将各种精美的菜肴摆满整桌。
裴家并没有“食不言”的规定,吃饭的全程,裴舒语一直在活跃气氛,欢声笑语不断。
周宜宁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渐渐松缓,加上裴家所有的长辈都在照顾她的感受,聊天的话题也不会落下她。
在家里,周宜宁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样的重视。
她很感念,也很珍惜。
甚至有了一丝丝贪心。
……她要是有这样的长辈该多好。
—
一顿饭下来,周宜宁没了最开始的坐立不安。
老爷子总归年龄大了,没聊多久就撑不住困顿,周宜宁只得把准备好的礼物一一送给各位长辈。
寒暄完,余相晚
将她单独带到二楼客厅,戴上那只玉镯,完全爱不释手,打心眼里喜欢:“谢谢宁宁。”
“您客气了,喜欢就好,”周宜宁笑容有些腼腆:“我很荣幸。”
闲话了几句,余相晚停顿几秒,眸色温和说:“在你们高三的时候,我就看出老二喜欢你了。”
周宜宁呆了一会儿,似乎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出国几年,没想到对你还是念念不忘,”余相晚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笑,“家里这些年没少为他的婚事操心,结果他一个都没同意。”
尽管早就知道这些,但亲耳听到余相晚说,周宜宁的脑袋仍是嗡嗡作响。
心跳声异常清晰。
“宁宁,老二他一声不吭带你领证混是混了点,”余相晚语调很缓:“但是咱们家能看出来,他对你是死心塌地的。”
“老二他从小认死理,认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你也不用担心咱们家会强迫小辈联姻,恒盛再怎么落魄,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余相晚的神色越发柔和,“而且你很出色,老二娶了你才是他占了便宜。”
周宜宁定定看向她,脑海里嗡嗡一片,组成不了完整的一句话。
但她能清晰感知到,深埋心间七年的寒冰,被这些字句,逐个击碎。
“这不仅是我想告诉你的,也是他爷爷和他爸的想法,”余相晚定定看向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永远支持。”
一番话下来,彻底冲散了她连日来的阴霾。
她想接话,却泣不成声。
在今天以前,她从来不会想到,裴家长辈会这么珍视她。
完全和她印象中的那些长辈不一样。
会坚定告诉她,不必在意所谓的阶层。
只要人足够优秀,跨越阶层只是时间问题。
何况阶层并不难说明什么。
多年来的心结在这一刻解开,周宜宁脑袋发懵,连余相晚什么时候离开、裴京闻什么时候过来都没反应过来。
四目相对。
男人动作轻柔,替她拭去眼尾的泪珠。
“还有什么想问的,我说给你听。”
一句话,让周宜宁强忍的哭腔陷入崩溃。
这些时日来的畏惧、委屈和煎熬,完全陷进他的温柔里。
所有的疑问迎刃而解。
和他相遇的一切画面,在脑海里走马观花式全部演绎。
没来由的,她想起跟他扯证的时候。
哪怕心里有了答案,周宜宁还是像听他亲口说。
“你当时,为什么要跟我领证?”
“因为我不想再一次错过你,”他语调柔和,轻笑一声说:“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以为你是因为……”后面的话,周宜宁语调忍不住哽咽。
“是被我外公逼的?”
周宜宁点头,胡乱应道。
“他要能逼我,我都能领一屋子的证了,”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黑眸澄满前所未有的温柔:“周宜宁,我跟你领证,完全因为这个人是你。”
“十八岁的裴京闻爱你,二十五岁仍然不变。”
室内很安静。
周宜宁没办法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意识里一直在重复那句“十八岁的裴京闻爱你,二十五岁仍然不变。”
心脏在胸腔里绽放。
起伏的速度汹涌且疯狂。
没等周宜宁从这些话的冲击力缓过神,他正了正眸色,俯身半蹲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前所未有的真切:“周宜宁,阶级是有,但不是限制自己的标签。”
“阶级本来就是给人跨越的,我们家从来不觉得姓裴就高人一等,哪怕生来贫苦,我也照样可以凭自己创造价值。”
几句话下来,几乎把他的心剖白开来。
比余相晚说得更让她动容。
也让周宜宁彻底想明白过来。
因为她的自卑,这些年自以为的差距,已经被她变成束缚手脚的枷锁。
她看不到自己的进步,把自己关进原生家庭这个囚牢里,不愿往出走。
甚至误会裴京闻,觉得他也会在乎这些。
殊不知,在他心里,这些外在根本比不上她。
这些时日以来,她早该看清,自己根本放不下裴京闻。
既然他不在意,他家里人更不在意,她又何必让自己困于所谓的“门当户对”呢?
她应该勇敢一些。
她应该去争取,去回应他。
终于找到机会把这些话说开,裴京闻自然也轻松不少。
连日来的压抑终于释放,所有的阴云在这一刻消散。
他仿佛看到了两颗心,打破原有的桎梏,紧紧贴靠在一起。
“周宜宁,我没办法不爱你,”男人单膝跪在她身边,低而磁的声线明显压抑着:“所以,你不能因为这些,一再把我往外推。”
“我受不了。”
最后几个字,伴随着手腕的一股冰凉,男人眼尾明显红得厉害。
周宜宁肉眼可见变得慌乱。
所有伪装的镇定和冰冷,在这一刻成了笑话。
她没办法不去在意裴京闻。
“对不起,对不起,”她胡乱应着,睫羽抖得不成样子:“是我的错……”
裴京闻舍不得看她落泪,抬手将她搂紧怀里,掌心摩挲着她的发顶。
“别哭,”他柔声安慰,“我爱你,是我心甘情愿。”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她哭,他比她还疼。
贴靠着他坚.挺的胸膛,连日来的思念和自责彻底迸发,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裴京闻轻声哄着:“在我这,你永远没有错。”
周宜宁仍小声呜咽。
无奈,他眸色黯了几分,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
比起暧昧,更像一种无声的安抚。
动作轻柔摩挲了会儿,很快放开她。
羞赧很快取代了那点愧疚,周宜宁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些。
他耐心十足,反复揉捻她的耳垂:“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周宜宁吸了吸鼻子。
眸色忽然看向他右耳那枚耳钉,脑海里浮现护士说的那些话。
心上人送的,宁愿违反校级也要高调戴着。
私藏十年的照片。
十年。
几千个日夜。
好不容易松散的心绪,因想到他心里藏了人,再次传来密密麻麻的钝痛,呼吸都变得生涩。
尽管这十年,他们人生的相交轨迹满打满算只有一年零两个月。
她缺失了八年半的时间。
又有什么立场去怪他喜欢上别人呢?
谁都有过去,她理应朝前看。
道理她明白,只是心口总克制不住酸涩。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这细微的情绪转变,裴京闻自然能看出来。
他是一点都不愿跟她再有隔阂,想跟她把所有的疑问都说明白。
在她跟前,他宁愿妥协。
“想问直接问,别犹豫,我一并给你解释。”
话都说这么开。
反正今天在他跟前丢人丢得够大了。
周宜宁索性抛开所有的顾虑,抬眼望向他,尽量保持平静:“你有喜欢十年的人,而我认识你才七年。”
刚开了话头,她的声线就颤得厉害。
后面的内容,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发现自己还是没出息。
一旦触及到跟他有关的,哪怕是传闻,她也不敢去追求答案。
裴京闻眸色不变,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饶有兴致问:“你从哪儿知道的啊?”
每个字都说得散漫,气定神闲的,似乎跟聊天一样。
好像并不在意。
周宜宁心口微滞,偏偏耳垂被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像有电流穿透心间,异样的触感让她止不住想往后退。
他也不着急,另一只手仍在不急不徐游离,悠闲欣赏着她明明意乱神迷,却极尽克制的样子。
好半晌,周宜宁才睁开那双含情眼的纠缠,平复了混乱的心虚,低声说:“……那天去医院复查听到的。”
呼吸很近,两人的姿势近乎耳鬓厮磨。
他的手指从耳廓往下移,勾住耳畔垂落的一缕发丝:“嗯,还听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