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溪月身上浸着拂晓的凉薄,重新躺回床上,背身侧对着床外,只占着床沿小小的一角。
少顷,身后的人翻身靠近,揽上她的腰,又将她抱回怀里。
谭溪月屏息看他,他呼吸起伏均匀,似是还陷在睡梦中,不像是转醒的样子,她放心下来,在他肩上窝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跟着他平缓的呼吸,又渐渐入了梦。
陆峥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不见丝毫困顿,他看着怀里的人,将滑落的被子扯到她的肩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搂紧她,又闭上了眼。
谭溪月本来只想小眯一会儿,结果再一醒来,天已经大亮,又是鸡飞狗跳的一个早上,她坐到了车上,才算缓了一口气,得亏他是有辆车,不然她觉得一个月里面她至少得迟到半个月。
早上的空气清爽,谭溪月靠向椅背,降下车窗,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在发呆,注意力却在别处。
她想问问他看医生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问起,她怕自己不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就乱问一通,会犯到他的一些忌讳,要是今天能碰到冯远或者是易然就好了,或许可以先跟他们侧面打听一下。
谭溪月心里想着他的事情,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驾驶座那头,陆峥看过来,谭溪月眼睛微滞,擦着他的视线别开眼,转头又看向窗外。
雪白的耳垂连着修长的颈项都浮出了浅浅的红,似在风中摇曳的蔷薇花,小小一朵,形单影只,招人怜,惹人爱,却又倔强地拒绝别人的靠近。
陆峥伸出手,轻轻刮了下那层薄粉。
谭溪月捂住脖子里被他刮出的颤栗,回身瞪他。
陆峥扯下嘴角,从中控台扯过来一个小本子,翻开,指着上面已经写好的一句话给她看。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谭溪月不明白,“说什么?”
陆峥拿下巴示意她往后翻那个本子,谭溪月不明就里地往后翻了一页。
上面写着,【你得赔我的信】
谭溪月一顿,装傻,“我为什么要赔?”
陆峥让她接着往后翻,谭溪月却不肯再翻了,合着她会说什么,他全都已经事先想到了?
陆峥自己往后翻了一页,屈指叩着上面的字,【昨晚家里来了只野猫,把那封信给叼走了】
谭溪月合上本子,“那你去找野猫,找我做什么。”
车停到十字路口,陆峥拿过本子,翻开,又把本子扔回到她的膝盖上,这一页上的字比前面那几页都要大,谭溪月想装看不到都不行。
【因为你不要,它才被丢在院子里的,你是主犯】
谭溪月想把本子给他拽回去,又想起昨晚她说不要时,他看她的眼神,她手指攥着页脚,半晌,才别扭地问出来,“你想我怎么赔?”
陆峥又给她翻一页,【你也给我写一封】
谭溪月断然拒绝,“不行,我不写。”
他早就料到她的拒绝,又翻一页,【不写也可以,总归你欠我的,那就从今天开始算利息,你一天不写,每天晚上就多加一次】
……每天晚上多加一次……什么??她干脆撕下这张纸揉吧揉吧塞到他嘴里得了。
谭溪月不想受他的威胁,她把那个小本子压到屁股底下,不给他再翻任何话让她看的机会,小声道,“反正我不写,随便你想怎么样。”
陆峥捏上她的耳朵,倒是挺有骨气,这么有骨气耳朵红什么。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对上他眼里的别有深意,莫名地有些心虚,总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天上乌云浮过,遮住了清晨的阳光。
谭溪月想仔细看他,他已经看向前方,油门踩下,车平稳地驶过路口。
他的侧脸陷在明暗变幻的光影里,如锋如刀,比远处的青山还要沉默。
刚才那一眼,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第21章
晚夏秋初的天气总是多变, 上午阴了一会儿,中午又出了大太阳,到了下午, 太阳跟咸蛋黄一样明晃晃地还在半山腰挂着, 天空突然噼里啪啦地掉起了豆大的雨点子,这场雨把所有人都下了个措手不及。
谭溪月关上办公室的窗户,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 神思有些怔忪,院子里还晾着衣服,还有……那些灯笼和花,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让这大雨这么一浇,肯定得被淋个七零八落。
她很喜欢花, 小时候跟着爹娘去地里, 漫山遍野都是野花,爹总会趁娘不注意,摘好大一束花,偷偷走到娘的身后,再捧到她面前,娘嘴上骂着没个正经, 眼里的笑却比手里的花还要好看, 自从爹走了后,她就很少再从娘眼里看到那种笑。
谭溪月想到顾慧英,心又有些焦,老太太经常会趁下午稍微凉快点儿的功夫往地里跑, 今天可别又去了,谭溪月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等下班了她得先回家一趟去看看。
顾慧英今天没去地里,而是和沈雅萍一大早来了镇上,找了个人流多的街口摆摊卖起了衣服。
谭溪川还跑长途车那会儿,为了省一份人工钱,基本都是沈雅萍跟着他一起出车,后来谭溪川进了运输公司,工作相对来说就稳定多了,基本上都是当天出车当天回,沈雅萍也就闲下来了。
两人一商量,干脆先把孩子生了吧,可小夫妻俩夜夜努力,小一年过去了,孩子还是没个信儿,沈雅萍想自己总不能就这样一直闲着,哪怕先做点儿小买卖,挣点儿零花钱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要说什么正经手艺,沈雅萍没有,她也就勉勉强强混到了初中毕业,不过她很喜欢做衣服,谭溪月的那些裙子,基本上都是她做的,沈雅萍手巧心更巧,别人要是做衣服,可能还需要参考个人家商场里的样式,她就拿谭溪月当模特,在脑子里想着衣服穿在她家小姑子身上是什么样子,转头就能画个图样出来,再扯块儿布,没一会儿功夫一条裙子就做出来了。
商场那些衣服都老贵了,她自己做,根本用不了几个钱,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姑子好看衬衣服的缘故,她总觉得她做出的裙子比商场里卖的那些还要高级,当然这王婆自卖自夸的话,她也就在谭溪川面前说说。
之前谭溪月就跟沈雅萍提过这件事,说好多人都问过她衣服是在哪儿买的,沈雅萍从那会儿就开始琢磨上这买卖了,真正让她打定主意的是在谭溪月结婚那天,谭溪月出嫁穿的裙子就是她做的,她那天可是被好些小姑娘大妹子的给围了,都在跟她打听那件裙子,这又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沈雅萍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人,她有了什么想法,就想试一试,成不成得试过之后才知道,而且谭溪川和婆婆都支持她。
说干就干,她没几天就做出了几件秋装的裙子和衬衫,因为是第一次尝试,她没敢做太多,她想的是就算到最后,卖不出去也没关系,可以给小姑子穿,她家小姑天生的衣服架子,身条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今天来出摊是沈雅萍翻日历专门挑的日子,说今天是宜开业宜动土宜婚假,总之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沈雅萍开始还干劲儿十足,想着最差怎么也能卖出去一条吧,结果站了一天,来来往往看的人不少,问价的也有,但到最后下定决心掏钱要买的,是一个也没有,这临了,青天白日的,还下起了大雨,沈雅萍多少有点儿泄气。
顾慧英着急忙慌地装着衣服,看沈雅萍一眼,开口道,“要我说,这场雨下得好,老话不都说,做什么事情,遇水则发,老天爷这是在天上看着呢,你这生意肯定错不了,到后面会越来越好。”
沈雅萍本来还垂头丧气的,听到婆婆这么一说,脸上立马又带了笑,手上也加快了速度,“对呀,娘您这么一说,还真是,我说怎么这么大的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呢,就来了这样一阵抽风的雨,敢情这雨是为我下的,没准儿这就是我命里的福气,我以后说不定就是咱镇上第一家服装厂的老板。”
顾慧英都不用再给沈雅萍什么回应,她家这个儿媳妇优点之一是很好哄,缺点是太好哄了,哪怕你只给她一个瓜子,她转天天不亮就能给你开出一亩地的向日葵来。
今天第一天出摊儿,不太顺当,她先把气儿给她打起来,到后面她自己就会调整好心态。
衣服全都装好,顾慧英利落地系紧好袋子,又拿铺在地上的布把袋子裹紧,幸亏今天拿的这块儿布是防水的,不然这兜子衣服全都得完了蛋。
顾慧英刚要起身,周围突然起了嘈杂的尖叫声,一辆失控的摩托车正对着顾慧英和沈雅萍冲过来。
谭溪月下班的时候,雨暂时停了会儿,不过乌云正在四面八方地聚拢过来,沉压压地阴着,像是还憋着一场大雨。
春玲下午出去跑业务了,朱翠翠要陪她的厂长舅舅加会儿班,谭溪月一个人出的办公楼,临下班的时候来了点活儿,她今天比平常晚出来了十多分钟,脚下不由地加快了些速度。
到了厂门口,他常停车的地方没有人,谭溪月又往别的地方看去,谭溪川正站在花坛边上抽烟,看到谭溪月,冲她招手,“妹,这边。”
谭溪月看到来的人是谭溪川,不知怎么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了不好的预感,直接跑了过去,“哥,你怎么来了?陆峥呢?”
谭溪川烟吸得太急,被呛到,边咳嗽边往外简单蹦了几个字,“他让车撞了,在家躺着呢。”
谭溪月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
谭溪川缓过劲儿来,忙道,“哎呀,你别着急,一点儿都不严重,就腿上擦破了点儿皮,已经上了药,这不刚下完雨嘛,老太太怕他出来伤口再沾上水,就打发我来接你了。”
谭溪月一错不错地盯着谭溪川的眼睛看,“哥,你不能骗我。”
谭溪川笑开,“我骗你干啥,走,快上车,咱回家去,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雨后的天气又闷又热,连蝉鸣都蔫儿得没了精气神,叫一会儿歇一会儿,时断时续,谭溪月抠着包的一角,听谭溪川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手心凉得跟冰块儿一样。
骑摩托的那人叫刘长峰,是镇上首富刘永文最小的儿子,这几天在和自己的小女朋友冷战,下午刚从女朋友的好姐妹儿那儿得知,女朋友怀了宝宝,人已经去了医院,说是要打掉孩子,刘长峰急疯了,骑上摩托就去追,快骑到沈雅萍那个小摊位的时候,摩托被地上的一块儿小石头颠了一下,要搁平时也没事儿,可他今天中午喝了不少酒,反应有些迟钝,没控住车把,摩托车就失控了。
要不是陆峥及时把顾慧英和沈雅萍挡开,又帮刘长峰控制住了摩托车,今天顾慧英和沈雅萍再加上一个刘长峰,都得进了医院。
谭溪月莫名得觉得今天的路很长,好像一直都开不到家,谭溪川感觉到了妹子的着急,但他第一次开陆峥这个车,不敢放开速度,再加上下了场大雨,路不好走,慢点儿就慢点儿吧,稳妥为主,今天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
车刚一停稳,谭溪月推门就下了车,顾慧英正在灶台旁做饭,刚下过雨,柴火有些湿,灶台被白色的烟气围绕着,呛得不行,顾慧英边拿扇子扇着,边咳两声。
谭溪月急着跑过去,眼眶已经泛红,“娘,您没事儿吧??”
顾慧英站起身,看着她纸白一样的脸,语气听着像是不耐烦, “我能有什么事儿,一点儿也没碰到磕到,要不然我还能在这儿给你们做饭,”她说着话,拿手里的扇子朝谭溪川砸过去,“你是不是又吓她了?”
谭溪川一个抱头躲开,大喊冤枉。
沈雅萍端着一篦子刚包好的肉包子出来,也特别想拿个肉包子砸他,“我跟你说没说,让你在路上的时候先不要跟溪月说这些事儿,你光说我们没事儿,她看不到人,这一路都得担惊受怕。”
谭溪川挠挠头,自知理亏,他抽了两根烟,一转头把媳妇儿的嘱托给抛到脑后了。
谭溪月走到沈雅萍旁边,上下仔细看她,“嫂子,你哪儿都没事儿吧?”
沈雅萍回道,“我没事儿,”她抬下巴点一下里屋,“人在你屋呢,他把我们送到家,老太太才看出他腿上的不对付,给老太太气得够呛,嫌他不早说,现在不让他下床。”
沈雅萍又压低了些声音,“说句不该说的,今天要不是陆峥,我和老太太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说是救命恩人都不为过,老太太嘴上不说,心再硬也指定软了,这不,这大骨头早就炖上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