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溪月指甲陷进肉里,蓦地一疼,眼睛浮向窗户那边。
沈雅萍拍拍她的胳膊,“快进屋去吧。”
谭溪月起初两步有些迟疑,一迈过门槛,脚步越来越快。
陆峥刚听到了她在院里的说话声,再看到她进来,多少松了口气。
他没什么大事儿,没伤到骨头,就是被刮了一下见了血,他穿着黑色的长裤,本来不明显,他想的是先把丈母娘送回家,再去诊所看一眼,结果丈母娘火眼金睛,直接给看出来了。
他现在已经在床上呆了一个多小时了,没事儿干只能拿着她桌子上的书看,他那冷面的丈母娘虎着脸根本不让他下床,他乱动一下,丈母娘的眼睛就要放冷箭,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在骂人,他索性也就不动了,省得更不招丈母娘待见。
她来了就好了,他是真躺不下去了,陆峥放下书,起身要下床。
谭溪月急着走过去,摁住他的胳膊,“你别乱动。”
他应该是换上了她哥的短裤,右腿的小腿上包裹着大片的纱布,这哪儿只是擦破了点儿皮,谭溪月看着他的腿,想碰又不敢碰,又抬眼看他,眼里闪着潮润的水气,“疼不疼?”
疼肯定是疼,不过还可以忍受,但被她这样柔柔软软地一看,那种钻心的疼劲儿好像就上来了。
要是真说疼,他又怕会吓到她,陆峥抬起右腿屈膝转了转给她看,一点事儿也没有,也一点都不疼,要是她肯让他下床,他现在还能给她在屋里走两圈。
谭溪月又摁住他的腿,不让他再动,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她乱七八糟地想了好多,现在看到了他的人,知道了他的具体情况,她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他既然不想躺着,谭溪月去柜子里拿出冬天盖的厚被子,给他垫在身后,这样他靠着会更舒服,她又从床底下给他翻出来一些杂志和故事书,比他刚才看的高中数学要有意思些,他也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杯子里续满温水,又拿盘子给他装了些炒花生和红枣放到床边的凳子上,他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花生是给他当零嘴的,红枣是给他补血的。
弄好这些,她最后还不忘扯个薄毯搭在他的腰上。
陆峥仰头看她,漆黑的目光里有点儿像那种小狗讨肉吃的可怜。
谭溪月被他看的心里一软,不过语气没有软,“你现在不能下床,等吃饭的时候再说,”她顿一下,又道,“你……要去厕所吗?”
陆峥靠回床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他要是去,照她这个架势,该不会是要扶着他去吧?
他想什么呢,谭溪月横他一眼,扭头就走,她不想管他了,爱去不去。
小雨又滴滴答答地下起来。
顾慧英一勺一勺地从铁锅往盆子里盛大棒骨,谭溪川一手给老太太撑着伞,另一手已经拿着一块儿骨头啃了起来,烫得他龇牙咧嘴的,也不舍得把那骨头棒子给扔了,嘴里还不闲着,“娘,我怎么觉得您今天做的尤其得香,这果然女婿来了就是不一样,您这明显偏心啊。”
顾慧英端起盆子,拿胳膊肘狠狠拐他一下,压着声音骂,“你说对了,我就是偏心,今天晚上这骨头你一块儿都不许吃,半点儿也没你的份。”
谭溪川认错永远是最快的那一个,“我的亲娘啊,我说错话了还不行,您不能这么狠心。”
顾慧英都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蹬鼻子上脸的混账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生的。
堂屋里,谭溪月摆桌子放碗筷,沈雅萍在一旁边拌凉菜,边和谭溪月说着今天卖衣服的情况,想让谭溪月给她分析分析原因,是不是她价格给定高了。
谭溪月想了想,“嫂子,要不回头让我哥给你做一个围挡,能把人从头到脚完完全全给罩起来的那种,你再准备个镜子,如果有想买的,也可以有个地方让她们试一试,这样是不是会好一点儿?”
沈雅萍一拍手,惊喜道,“哎,小月儿,你可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买衣服当然要上身试才行,明天我就让你哥给我弄一个。”
谭溪月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行不行,主要在街上,就算有围挡,有些女生应该也不愿意上身试,要是有个店面就好了,但镇上位置好的店面光租金一个月就不少钱。
这边姑嫂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低声商量着,院子里谭溪川因为嘴贱,又挨了烧火棍的揍。
陆峥懒懒地靠在床头,神情里有平日不多见的温和。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
雨渐渐变大,天上似被人拿锤子砸了个窟窿,雨瓢泼一样往地上泄,饭都快吃完了,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院子里的积水都要漫上台阶。
谭溪川抿一小口酒,“就这雨势,路上肯定好多地方都淹了,车都不好走。”
沈雅萍瞄顾慧英一眼。
谭溪月又给陆峥添了碗汤,“等一会儿雨停了,应该也没什么事儿,就这么段路,怎么也能开回去。”
顾慧英“啪”一下放下筷子,开口说了今晚饭桌上的第一句话,谁都没看,“开什么开,这么大的雨,路上哪儿哪儿都是积水,那车再熄半路上,大半夜的谁给你弄去,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家里什么东西都有,衣服穿你哥的。”
谭溪月一愣,眼眶又有些红,她轻声应,“欸,知道了,娘。”
桌子底下,陆峥攥住她的手,拢在掌心,握紧。
谭溪川再慢悠悠地喝一口酒,给沈雅萍使个眼神,看吧,这小老太太就是憋不住。
沈雅萍抿嘴偷笑,赶紧去给陆峥找衣服和牙刷。
顾慧英吃完饭就睡了,她这两年体力明显不如以前,在外面折腾这么一天,已经扛不住了。谭溪川明天一大早还要出车,他和沈雅萍收拾完,也早早回了自己屋。
谭溪月端了盆温水进屋,今天没法洗澡,只能拿湿毛巾简单地擦擦。
陆峥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里里外外地忙活,起身要帮她,她立马道,“你坐着,不要动。”
她这样严肃着一张小脸儿,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陆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盆,放到凳子上,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
谭溪月拍了他手背一下,没拍开,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他总喜欢捏她,捏她的脸,捏她的手,捏她的耳朵,还捏……别的地方……谭溪月思绪闪了闪,又使劲拍他一下,结果用力太过,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她忙去关紧门,不敢和他再闹了,墙的隔音不好,只要稍微闹出点儿大的声响,隔壁就能听到。
陆峥又捏了捏她粉红的耳垂,她这胆子,大的时候是真大,小的时候又比兔子还不如,一有点儿什么动静,耳朵先红,压根儿骗不了人。
谭溪月把浸了热水的毛巾拧干,递给他,陆峥脱下T恤,扔到椅子上,没有接毛巾,看她,她不是不让他动。
谭溪月本想把毛巾直接怼到他身上,余光里看到他腿上的纱布,睫毛颤了颤,她展平毛巾,叠成豆腐块,往前挪了一步,站到他跟前,视线落到他宽阔的肩膀上,一时不知道先从哪儿开始擦起。
陆峥也不急,懒懒散散地站着,垂眼瞧着她雪白的脖颈在一点点变红。
谭溪月故作镇定,将毛巾覆到他的肩膀上,从上往下,跟擦玻璃一样,认真地擦着。
毛巾温热,她的手很软,发丝不经意地拂在他的胸前,陆峥气息渐渐不稳,他从她手里拿过毛巾,算了,还是他自己擦吧。
谭溪月红着脸踢他左腿一脚,臭流氓。
她转身把他扔到椅子上的T恤叠整齐,放到床头,她这张床比单人床宽一些,但两个人睡得话,应该会很挤,更何况他块头还那么大,也不知道要怎么睡,不过也就一晚,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
陆峥擦得很快,擦完穿好衣服,将水倒到院子里,又兑了一盆温水进来。
他关紧门,走到桌子旁,屈指叩两下桌面,她可以去擦了。
谭溪月看着书,头也不抬,小声道,“你先去睡吧,我待会儿再擦。”
两个人虽然已经有过抵死亲密的时刻,但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脱衣服擦身子,她做不来。
陆峥知道她在害羞什么,也不再逗她,毕竟这是在丈母娘家,他揉揉她的脑瓜顶,回到床上,阖目装睡。
谭溪月看了好一会儿书才起身,床上的人呼吸已经均匀,她放下蚊帐,又关上灯,盆子里的水还是温的,她找了个墙角,背对着床,拿夹子把头发夹到脑后,上衣还穿在身上,只解开了扣子。
屋内昏暗模糊,水声又轻又小,窗外大雨滂沱,偶有闪电横空劈过,给黑暗中带来了些光亮,陆峥枕臂躺在蚊帐后面,看着角落里的人。
雾里看月,也别有一番意境。
谭溪月擦背擦得有些费劲,她只简单抹了两下,今天就先这样吧,明晚回去再洗。
身后有人慢慢走过来,谭溪月肩有些僵住,她没有回头,陆峥走到她身后,拿过毛巾,掀开衣服的下摆向上,细细地给她擦着,擦完一遍,他把毛巾放进盆里,投过水,拧干,又擦一遍。
细微的水声溅起,撩拨着人的心弦。
谭溪月往他怀里倚了倚,覆上他的胳膊,以手作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谢谢你】
就像嫂子说的,今天那种情况要是没有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至少要跟他说声谢谢。
陆峥眸光微暗,他不是很喜欢她跟他道谢,在任何时候。
他也回在她的胳膊上,【怎么谢】
谭溪月想了想,【你想我怎么谢】
陆峥的要求很简单,【赔我信】
谭溪月指尖一滞,怎么又回到了信上,她的手离开了他的胳膊,她不会赔的。
陆峥的手向前,慢慢往危险的边缘探去,谭溪月急了,但她根本挡不住他的手,她转头看他,想用可怜些的眼神求饶让他心软,他真的不能在这儿胡来,有个什么动静,嫂子那边就会听到。
陆峥无动于衷。
谭溪月踮脚附到他耳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唇刮蹭着他的耳朵,颤颤巍巍地挤出了一声。
“喵”
空气里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陆峥看着她,眸光比外面瓢泼的雨夜还要沉。
谭溪月脸埋到他的肩膀上,不想看他。
对,她就是那只野猫……
行了吧。
第22章
周五的例行周会, 吴明谦说到最后,情绪已经有些激动。
他揪着心等了整整两天两夜,就在刚刚开会前, 他终于从客户那边得到了想要进一步合作的电话。
要说他刚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心境, 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苍天有眼,不对, 还得再加上四个字,命不该绝。
想当初他老娘花了六块六毛六的巨款找大师给他算命,大师眯眼摸着他那一把快要掉了的假胡子, 煞有其事地说他是大器晚成型的,这福气且在后头呢。
他等了这么些年,这不, 总算是把他这晚来的福气给等到了, 要是这次合作能最终谈下来,将会成为他们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这不但能解决厂子现有的资金困难问题,还是厂子转型开始的第一步,他有预感,他马上就要开启事业的新篇章了。
五十五的年纪, 奔头儿还正足呢。
吴明谦说到激动处, 把手里的保温杯“咚”一下拍到桌子上,想把大家的干劲儿给调动起来。
会议桌最后面的角落里,也发出了小小的一声闷响,湮没在吴明谦激昂的声音里, 谭溪月拿头撞向了厚厚的笔记本,一下不够, 又撞了一下,力道还不小,撞得脑门都起了红。
她只要一想起昨晚,就会想用脑袋砸墙,她到底为什么要……“喵”那一声……
大概可能是疯了吧。
旁边的春玲凑过来看她,小声问,“怎么了?”
谭溪月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找了个可以圆过去的理由,“就是有些犯困,昨晚没睡好。”
春玲看她的眼神暧昧,谭溪月轻打上她手背,让她不要瞎想,春玲抬下巴点点她的脖子,她是不想瞎想,可这证据都送到她眼前了。
谭溪月垂眼一看,忙拢住衬衫的领口,又把头发拨弄到前面挡住,垂死挣扎,“蚊子咬的。”
春玲点点头,行,蚊子咬的,她伸手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耳朵,就这白嫩娇粉的羞涩样儿,再似嗔非恼地横一眼过来,她要是蚊子,也得忍不住想要咬上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