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是程疆和齐氏，分坐两旁，他们俩都期待地望着她。
程吟玉抿了抿唇，坐在那位妇人身侧。
她和这位妇人长得太像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齐氏心头便是一喜，热泪盈眶地打量着女儿。
程疆也没太失望，方才他抱了女儿一路，已经心满意足了。
管事奉上热茶，又给浑身湿透的程吟玉拿来一条毯子。
老夫人淡淡地问：“看到这两张相似的脸之后，王爷还有什么疑问吗？”
顾行舟沉声道：“可她现在是本王的侍妾。”
老夫人冷哼一声，掷地有声地问：“王爷的意思是不想放人了？”
顾行舟没有说话，但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厅堂里安静片刻，老夫人开口。
“这样吧，让囡囡自己选，留在秦王府还是回信国公府，老身都没有异议。”
王府里危机四伏，她不信经历了此事之后，囡囡还会选择秦王府！
顾行舟再次攥紧了手。
昨晚她亲口说不喜欢他，他又那样对待她，她怎么可能会选他！
顿了顿，顾行舟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激动。
他也不喜欢她，为何要挽留她？
一定是因为她是信国公府的人，而他需要信国公府的助益，所以必须留下她。
对，一定是这样。
将自己说服之后，顾行舟冷声道：“不管她选什么，她都不能离开秦王府一步！”
老夫人目光如炬，问：“王爷这是心虚了？”
不等顾行舟开口，一个柔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
“我选信国公府。”
第123章 本王有个条件
程吟玉找不到留在秦王府的理由。
接二连三的谋害让她恐惧，这里堪称龙潭虎穴，她手无寸铁，傻了才会继续留在这里。
或许，顾行舟对她有一两分在意，可是这些在意并不足以支撑他将她放在心尖上庇佑。
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顾行舟。
就算逢场作戏一辈子，因为她的出身，她到死也只能是一个侍妾。
如今她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家人，他们对她也很好，全心全意地护着她、爱着她。
去国公府做人人疼宠的千金小姐，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待在王府，只有拼尽全力，才能抓住那一丝虚无缥缈的爱。
程吟玉看向上首的顾行舟，离座行礼。
她一字一顿道：“请王爷成全。”
顾行舟面色铁青地盯着她，良久，终于发出声音。
“你真的想好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吟玉从他充满威胁的话语里听出一丝委屈。
程吟玉有些恍惚地想，他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怎么可能会委屈呢？
她抿了抿唇，依然坚定：“请王爷成全。”
顾行舟攥紧圈椅把手，青筋暴起。
他竭力忍耐着情绪，环视一圈信国公府的人，沉声道：“本王想和阿玉单独说几句话。”
他想问她到底有没有心。
程疆不悦道：“囡囡是信国公府的人，不再是王爷的侍妾，不许叫得这么亲昵。”
顾行舟没有理会，只盯着程吟玉。
程吟玉不敢和他单独相处，他现在看起来太可怕了。
目光阴沉，眼眶发红，青筋暴起……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心跳加快，下意识后退一步，惧怕地望着他。
程疆立刻护在女儿身前，拱手道：“王爷若是无事，微臣便带女儿回府了。”
恰在此时，程和光和沉霄回来了。
沉霄垂着头，木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顾行舟身边。
他本该及时禀报宜光院发生的事，可是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程和光神色温润，手中却提着染血的剑，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违和。
顾行舟问：“程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刺杀本王吗？”
他知道自己在没话找话，可是他控制不住。
程和光温声道：“微臣岂敢。”
他解释道：“微臣一行人刚到玄心湖的时候，便听到几声惨叫，幸好父亲去得及时，妹妹才幸免于难，没被人乱剑砍死！”
顾行舟眉心一跳，看向程吟玉。
“你怎么没有告诉本王？”
程和光的神色倏然变得冰冷：“告诉王爷又有何用？难道您还能飞过来解救她不成？连妹妹身边的丫鬟都比您有用！”
程疆脸上欣慰，口中却道：“和光，休要对秦王殿下无礼！”
程吟玉别开脸，眼泪滑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丹樱死了，为了救她而死。
这种生离死别的滋味让她痛彻心扉。
见女儿哭得凄惨，齐氏心疼不已，赶紧抱住了她。
老夫人连声道：“乖囡囡，别哭了，你一哭，祖母的心都要碎了。”
程疆默默地站在一旁，神色疼惜。
程和光也走上前去，摸了摸妹妹的头。
顾行舟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是一家人，他是局外人。
他不想成全，他只想让程吟玉永远待在他身边。
可是败局已定，容不得他胡搅蛮缠。
身为王爷，他也不屑于胡搅蛮缠。
一个女人罢了。
一个女人罢了！
他死死抓着圈椅扶手，沉声道：“本王可以放她走，但是本王有个条件。”
老夫人松了口气，道：“愿闻其详。”
毕竟是位在皇上面前排的上号的王爷，信国公府再嚣张，也有忌惮皇权的时候。
和平共处总比兵戈相向要好的多，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能带走囡囡，他们都可以答应。
“本王不会销毁纳妾文书，程吟玉依然是秦王府的侍妾，这辈子都不许嫁人。”
程吟玉是他的女人，就算离开了他，也不许嫁给别的男人！
听到这话，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以为顾行舟会提出让信国公府帮他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要求。
再不济也是铲除对他威胁最大的皇子。
谁知，竟是这么一件小事，这算什么条件？
只要程吟玉愿意，他们本就打算让她一辈子待在信国公府承欢膝下。
以后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程吟玉也是这样想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一口答应下来：“就这样定了！”
顾行舟克制不住目光，看向程吟玉。
她已经不哭了，甚至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仿佛离开他是一件分外值得庆祝的事。
察觉到他的视线，程吟玉收敛笑容，垂下眼睛。
顾行舟在心底冷嗤一声，移开视线。
他淡淡道：“你们可以走了。”
信国公府的人齐齐行礼，转身离开。
瓢泼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势早已转小。
程吟玉忽然停了下来，低声道：“我想回宜光院一趟，丹樱还在那里……”
顾行舟拒绝道：“不许回去。”
他就是要让她遗憾，让她念着秦王府。
谁知沉霄忽然开口：“夫人放心，此事交给属下来办。”
顾行舟冷声喊道：“沉霄。”
沉霄抱拳道：“王爷，这是属下第一次忤逆您，等办完此事，属下甘愿受罚。”
程吟玉知道他对丹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定会尽心尽力，于是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若是安葬的银两不够，或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随时来信国公府找我。”
至于丹樱的弟弟妹妹的事，她会亲自去办。
沉霄黯然颔首。
一行人走进雨中。
程和光走在最后，忽然瞥见身侧顾行舟与他并肩而行。
他温声道：“王爷不必送了，微臣认得路。”
顾行舟瞥他一眼：“本王要回正院。”
程和光只是笑笑，既然回正院，盯着他的妹妹做什么？
他快走两步，走在顾行舟面前。
顾行舟：“……”
他们身量差不多，行走间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顾行舟神色不虞，执意与他并肩而行。
程和光低声道：“王爷别白费工夫了，就算多看两眼又能如何？”
“本王看什么了？”
担心被妹妹听见他们的对话，程和光不理他了。
一路来到府门处。
信国公府众人最后一次行礼，转身离开。
顾行舟盯着那道纤细身影。
她走下台阶。
她坐上马车。
她掀开帘子。
她弯腰进去。
她消失了。
马车远去。
从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
顾行舟捂住忽然变疼的心口。
第124章 回国公府
程吟玉第三个上马车。
她弯腰钻进宽敞的马车里，三排座位，一排容纳三人也绰绰有余。
她轻扫一眼坐在一排的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有些迟疑，不知该坐在哪里。
老夫人往旁边挪了挪，拍拍两人中间的位置。
“囡囡来这里坐。”
老夫人的声音很慈爱，脸上也带着几分怜惜。
与方才在王府里与王爷对峙时的铿锵有力的模样大相径庭。
程吟玉便坐了过去，有些拘谨地将手放在双膝上。
老夫人立刻搂住她的肩膀，略显浑浊的眼睛闪烁着泪光，不停地打量着她。
“我家囡囡长得可真是貌美。”
世子夫人也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囡囡真乖。”
她们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激动的心情，只能不停地夸赞她。
程吟玉反而放松了一些，她们都是她的家人，从今天开始，她也有家了。
不多时，程疆和程和光也上了马车，分坐两侧。
程疆扬声道：“出发！”
马车辘辘声有些湿润黏腻，车帘也飘了起来。
程吟玉不经意地看向窗外，不由得怔了下。
顾行舟还站在原地，她看不到他的神色，只知道他的周身萦绕着怒气与哀伤。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睛。
平心而论，顾行舟对她很好很好，给她独宠的殊荣，日日恩宠不断。
可是福兮祸之所伏，这份宠爱也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见她神色不对，老夫人问：“囡囡后悔了？”
此言一出，一车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各个神色紧张。
程吟玉笑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庆幸，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便悄无声息地死了。”
老夫人也有些后怕：“幸好我们来得及时，不然见到的便是……”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拿起手帕擦眼泪。
程疆问：“囡囡可知那名女子的身份？”
程吟玉点点头：“是王爷的侧妃，名唤林缨，她被禁足许久，我只见过她一面，不过她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
程疆面容冷峻地点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上。
不管是何种原因，敢动他的女儿，他就要她的全家陪葬！
程吟玉咬了下唇，酝酿片刻，轻声开口。
“爹爹两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还未答谢爹爹的救命之恩。”
她鼓足了勇气才喊出这一声“爹爹”，声线又轻又柔。
程疆完全没有听到她后面说的话，整副心神都被“爹爹”两个字占据。
向来面容冷峻的男人激动地望着她，问：“你唤我什么？”
他以为等女儿改口，至少要等四五日，猝不及防听到她喊“爹爹”，如听天籁。
叫出第一声之后，第二声便容易多了。
程吟玉笑盈盈道：“爹爹。”
老夫人迫不及待地问：“囡囡，你该叫我什么？”
程吟玉看向这位面容慈爱的老人，笑道：“祖母。”
“诶！”
老夫人立刻答应了一声，激动道：“还能听到囡囡唤我祖母，让我下一刻死了也值了！”
程吟玉蹙眉道：“祖母若是再说这样的话，那我以后便不叫了。”
老夫人哽咽道：“好好好，为了我家囡囡，祖母活到一百岁！”
齐氏期待地望着女儿。
母女连心，程吟玉感知到了她的想法，自然不会厚此薄彼，甜甜地唤了一声“娘亲”。
齐氏神色动容，立刻将她紧紧地搂到怀里。
失而复得的喜悦在这一刻终于化为泪水，尽情地涌了出来。
另一侧的程和光自我介绍道：“我是你的哥哥，名叫程和光。”
程吟玉柔声唤道：“哥哥。”
程和光也心满意足起来。
他们兄妹俩相差三岁，妹妹出生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
他始终记得母亲孕中时，自己常常念叨着要一个妹妹。
后来妹妹出生，他只来得及看一眼便被祖父丢弃了。
老夫人也提到了信国公。
“回到国公府之后，囡囡不必理会他和二房那一家子，他们就是将你弄丢的罪魁祸首！”
程吟玉有些怔愣，她记得当初沉霄讲过，信国公觉得她是不祥之兆，所以狠心将她丢弃了，原来其中还牵扯到二房？
她正想细问，马车停了下来。
秦王府和信国公府相距不远，只花了一刻钟的工夫便到了。
老夫人道：“此事说来话长，今日是个好日子，不提这些晦气的人了，咱们先进府，过两日祖母再与你细讲。”
程吟玉乖巧应是。
走下马车，她抬头看了一眼，信国公府的匾额在雨水的浸润下愈发熠熠生辉。
远远瞧着，整座信国公府堪称气势恢宏。
踏入府门，反而是另一番景象，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颇有几分江南风韵。
老夫人道：“咱们的老家在江南陵州，所以府上便是按照江南的建筑风格修葺的。”
程吟玉四处打量着，点点头。
国公府占地颇大，也要坐轿。
一刻钟后，轿子停在一个名为明珠院的院子。
这是老夫人特意让人改的院名，囡囡便是她的掌上明珠，唯有囡囡能配上明珠院。
程吟玉听了这个解释，心头一热。
她的家人真的很爱她，哪怕前十五年素未谋面，哪怕她曾是红绡楼的花魁，哪怕她曾是秦王的侍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