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打断她:“我没惹他,谈不上原谅。”
说完,她脚步加快,隐隐有两分被压下去的不高兴。
雅间内。
白玉气鼓鼓:“殿下,你为什么非要——”
然而,萧和青没理会他,抬脚起来,匆匆出去,黑玉赶忙跟上,却见萧和青没有追阿染,反而蹲在窗下,将野花一支支全部捡起来。
那模样,看得白玉有些难受。
明明是殿下撵走阿染姑娘,怎么殿下比阿染姑娘更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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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染离开后,让姜十一别跟,去了白家棺材铺。
白老二见到她,立刻迎上来:“阿染姑娘。”昨日阿染就来过,今日又来,买棺材怎么还这么着急?
“还要多久?”阿染问。
白老二忙道:“我家工匠一起,再有几天就能好。”
阿染却摇摇头,看向他:“皇帝要过寿了,圣寿之前,可以完成吗?”
还有两天。
白老二纠结一瞬,咬牙点头:“可以。”
只差一点收尾,原本百两黄金不会给做得这么精细,但这三个多月……“刀客阿染”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可怕。
第一次来时,他们还只当是个普通客人,后来见她掏出悬赏,还当这人狂妄自大,自找死路。
也就是这么三个月,她成了打败谷奇、逼侠客山庄、屠金不坏……的天下第一刀!
白家怕她到时候看到货不高兴,把他们家店给砸了,毕竟,这么多年,年纪轻轻给自己定棺材的怪人,只有这一个。
白老大连夜修改图纸,继续加工,让棺材更加完美,突破“历史水平”。
阿染满意地点点头,露出笑容:“多谢。”
白老二没忍住问:“阿染姑娘,届时将棺材送到哪里?”
阿染抬脚往外走,随口道:“做好了通知我,我来取。”
白老二还想说什么,在旁边吓得两股战战的学徒紧紧拉着他,一脸急色:“我的掌柜,别问太多,这可是刀客阿染啊!”
“我就是问问,她脾气其实挺好。”白老二揉了揉发软的腿,说道。
学徒咬牙:“她脾气再好也是天下第一刀,三个月就扬名、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
白老二感叹:“也不知道此人到底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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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夕阳西下。
萧和青在密室给众多牌位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弯腰行礼,神情凝重:“后日,我将重提姜家案,为姜何两家,讨一个公道。”
他将香插入香炉。
抬头时,又看到“阿染”二字,他眉眼放柔,声音轻轻:“诸位长辈在天有灵,保佑另一个叫阿染的姑娘,平平安安,百岁无忧。”
说完,他整了整衣服,走出密室,走回书房。
然而只是抬头,萧和青立刻面色一变:“孤的花呢?!”
白玉抱着琉璃花瓶进来,顿时也变了脸:“我明明放在桌上的!来人啊!”
门外的侍女匆匆进来,腿一软就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奴、奴看是不起眼的野花,就丢了……”
“去找!”萧和青死死盯着她,“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那侍女脸一白,跌跌撞撞跑出去,着急去找。
萧和青面色难看。
白玉抱着花瓶,不敢往前,也不敢出去,花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求助地看向黑玉。
黑玉难得认真想了想,突然开口:“殿下,您不太高兴是因为纠结吧?”
萧和青垂眸。
白玉拉了拉他,黑玉却还在继续:“因为放不下阿染姑娘,却又不想她跟着冒险,所以狠心推开她,推开后自己又难受。”
“别说了!”白玉呵斥。
“我要说。”黑玉站在原地,眼神满是不解,却还是执着开口,“可是,殿下你也没有问过阿染姑娘呀,她如果愿意与你一道冒险,生与死都一起,你推开她,不是让她难过吗?”
萧和青一震。
白玉轻叹口气,也不再阻止。
黑玉眼神认真:“殿下一次次推开,阿染姑娘都掺和了进来,她喜欢您,您也喜欢她,我不懂爱情,但我觉得这就是。
“您应当问问阿染姑娘的意思,她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她有能力也有勇气与您一起,您这般推开她,就是伤害她,也是……伤害自己。”
萧和青垂着头,许久许久之后,声音沙哑:“白玉,是这样吗?”
白玉想了想,实话实说:“我觉得是,殿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危险,甚至九死一生,但阿染姑娘……好像从来没怕过,她那么爱你,若是您真撇开她出了事,她该多难过?”
萧和青倏地抬头,眉眼间已全是明悟。
他转身,华服拖在地上,失了一贯气度与仪态,匆匆越过书房门,又穿过小花园,直奔别院大门。
小丫鬟捧着捡回来的野花,茫然:“殿下……这花……”
白玉抱着花瓶又出来,摆摆手:“给我吧,殿下去找这花的主人了,不需要用这花来想念。”
不过,毕竟是阿染送的,还是给殿下好好装起来。
京都某巷的小院。
自从萧老板给了不少钱后,阿染就在京都租了个小院住着,她活不长,钱存着没用,有钱就花,所以院子还挺大。
天已经黑了,却有人扣响院门。
“谁呀?”姜十一喊道。
门口敲门声不断。
阿染喝着酒,抬了抬脑袋。
姜十一:“去开门。”
阿染:“你怎么不去?”
姜十一拿着锅铲转身,咬牙切齿:“我怎么去?我在给你做饭,腾不出手!!”
真是的,她堂堂姜玉楼第十一名的高手,如今成了个老妈子,只怪这刀客阿染过得太潦草,以天为被,吃一段算一顿……
阿染摸了摸鼻子,过去开门,随即一愣。
门口,萧和青额头冒着汗珠,模样有些狼狈,彷佛是刚刚激烈跑动过,哪怕头发有些凌乱,微微泛红的脸颊依旧好看。
“萧老板?”阿染茫然。
萧和青朝她露出笑容,那张谪仙人一般的脸笑得阿染脑袋晕乎乎,她张了张嘴:“你不是让我别找你吗?”
一开口,就有两分抱怨。
萧和青笑容越发灿烂,却又很快收起,严肃问她:“我欲在圣寿提出重启姜家案,算是与段元立正式开战,不死不休。其他一切段元立都能容忍,姜家案却是要他的命,他必不惜一切代价对付我,危险重重。”
阿染皱眉。
他们也选圣寿?
她又问:“然后呢?”
萧和青看着她,手指紧紧捏着华服,竟有些紧张:“阿染,届时处境会比现在更危险,我希望你远离京都,远离我。”
他在忐忑与不安,既想她答应,都不想她答应。
阿染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走,我不怕危险。”
她的身份一出,她才是危险本身,对段元立而言,比起有人要查姜家案,真正的姜家人才更可怕……
天已黑了,天际的红霞染上墨色。
然而萧和青却笑了,像是瞬间翠竹摇曳,六月的竹子比起小冰竹,又是另一番色彩,更加浓烈,更加繁茂。
“所以,你还是要与我一起?”萧和青往前一步。
阿染毫不迟疑点头。
当然,就算重启姜家案,也还有三罪没查出来,她当然要和他一起。
这样聪明的人,世间难见。
萧和青笑容越发灿烂,枝头已经结了果的石榴,彷佛又重新开出花,乌云朵朵,是要下雨的节奏,但他的眼中,天上人间,彷佛只有阿染,春光明媚,百花盛开。
那黑压压的乌云,也是风光。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将阿染揽入怀中。
阿染一愣,熟悉的青竹香让她莫名心头一跳,脸颊有些红,手僵在身侧,愣愣道:“萧老板,你……”
“我真开心。”萧和青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紧紧抱着人,“以后,我不会再推开你,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他不会再推开她,哪怕前路危险重重,他也将不惜一切代价,护她安全,刀山火海,他都在前。
阿染结结巴巴:“不、不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脑袋有些空,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僵硬地由他抱着。
萧和青闭上眼睛,嘴角荡起,揉着她的脑袋,郑重开口:“姜家案后,我们若是还活着,就成亲吧。”
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天空雷声乍响,可对于门口的二人,却像是烟花炸开,世界五彩斑斓。
阿染愣了好久,她有一瞬间停滞思考,随即心中莫名发酸。
她不懂。
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和你成亲。”
萧和青一怔,茫然地松开,“什么?”
阿染仰着头看他,眼神一如往初,清澈干净,声音认真重复:“我不会和你成亲的。”
萧和青呆住。
他看着她的眼睛,疑惑,不解,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又变成不可置信。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晦涩:“你知道我是谁,叫什么名字吗?”
阿染摇摇头。
萧和青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串起来了,酒后戏言,她说她想嫁给太子,可她未必知道他是太子!
怪不得萧焕听到那话,笑出了声,因为他知道,阿染那句想嫁太子,就是太子,而不是萧老板。
不管太子是谁,太子就行。
她不知道他是太子,就不存在喜欢他想嫁给他,所以,她拒绝了。
萧和青下意识后退一步,喃喃:“你不知道,为什么从来不问?”
“你不说,我就不问。”阿染认真回答,人在江湖,都有秘密,她不透露姓,萧老板不透露名,都很正常。
他不说,她就不问,一直叫他萧老板。
然而,听完解释的萧和青呆愣许久,又低低笑出声,越笑越大声,大雨终于落下,疯狂暴雨,彷佛将天劈开一个窟窿。
从漫天烟火,到地狱雷劫,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变化,心境变了,眼中所能看到的一切,就都变了。
萧和青转身离开,来时狼狈雀跃,离时只剩下狼狈,从未有过的、不属于他的狼狈。
阿染追上去,拉住他:“萧老板,下雨了……”
萧和青挥开她的手,抬脚一步步离开。
阿染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姜十一握着铲子出来,惊呆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呀?你干嘛不留下他?”
“他不愿意留下。”阿染摇摇头,“而且,他好像很生气,很很生气,从未有过的生气。”
她很确定。
而且,这次是她让他不高兴了。
姜十一:“……”
她摇了摇头,一脸复杂:“你们外面的人真奇怪,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学学人家云梦院,有什么事情床上说……”
阿染看向她,姜十一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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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与黑玉在路上接到萧和青,他的模样吓到他们,大雨滂沱中,电闪雷鸣,他走得跌跌撞撞,狼狈至极。
两人大惊失色。
“殿下!”黑玉扑上去。
白玉急道:“发生了什么?阿染姑娘呢?!”
萧和青低低笑着,喃喃:“她曾说过的想当太子妃,只是想当太子妃,而不是想嫁给我……她不知道我是谁。”
大雨倾盆而下,萧和青是笑着的,但眼眶通红,那股悲伤让人难过。
两人一怔。
白玉不可置信:“可她对您那么好,她……”
说不下去了,阿染是一直跟着萧和青,可从来没说过是男女之情呀,一切猜测都基于她知道萧老板是太子,可她不知道!
白玉傻眼了。
黑玉同样面色难看,他搀扶着萧和青,送他回去。
白玉还想说什么,黑玉摇头。
恐怕不单单如此,阿染姑娘一定还拒绝了殿下,现在看来,她跟着他们,或许只是……好奇。
也是,她那个人,随心所欲,谁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明明直白又简单,可总是让人误解。
两人将萧和青送回别院,大夫在里面治疗。
白玉急得团团转,口中骂骂咧咧:“太可恶了,真是太可恶,原以为她是一身侠气的江湖女子,没想到,竟然也不过是爱慕虚荣的人,我们家殿下这么好,比得上一个不知道黑白胖瘦的太子吗?!”
黑玉:“……殿下就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