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菡菡放下冰水，朝夏蘅打了个招呼：“哥哥，好久不见。”
夏蘅脸上流露出抱歉的神情：“菡菡，别介意她说的话。我觉得你很漂亮。”
蔡菡菡却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必道歉。我不在意好不好看这件事，就像我从小就不在意爸爸喜不喜欢我。对于我不在意的事情，我根本不会花时间去想。”
对于蔡菡菡的大度，夏蘅倒是更加愧疚起来。他猛然想起第二天蔡菡菡的颁奖典礼，于是便问道：“菡菡，你的颁奖典礼是明天几点？”
“晚上七点开始。怎么了？”蔡菡菡早已准备好自己一个人去参加。母亲明天一大早便要去别的城市出差，父亲大病初愈还在修养。
“亲友席还有位置吗？给我留一个。”夏蘅认真地说道。
“你要去？”
“我要去。”
“只是个颁奖典礼，走个过场，不重要。”蔡菡菡一边说，一边又喝了一大口冰水。
夏蘅上前一步，说道：“重要。我希望能庆祝你快乐的时刻。别把我也当作你不在意的事情。”
“你有很多人在乎的，不缺我一个。我太土了，离你现在的社交圈已经很远了。”
“可我想被你在意。”说完这句话，夏蘅忽然感到一阵忐忑。他意识到对妹妹说这种话是不合适的，是带着几分难以言述的难堪的，但话就那么不受控制地说出口了。他知道蔡菡菡的脾气，知道她对于不在意的事情是多么冷漠，他不想成为被她冷漠对待的那一个。
蔡菡菡望着夏蘅，犹豫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少有的调皮笑容。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蔡菡菡问道。
“你问。”夏蘅坦然地说道。
蔡菡菡抬起头，直视着夏蘅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不牵她的手？”
“什么？”
“你为什么不牵她的手？”蔡菡菡又重复了一遍：“从你带她进来开始，就没有牵过手。”
夏蘅被蔡菡菡问住了，愣在原地。蔡菡菡并没有继续问下去，拿着自己的冰水走了。
“夏蘅，你在躲这里干嘛？”夏蘅还在发愣，白若婷已经走了进来。她走到夏蘅的旁边，就要用手去捏夏蘅的脸。
夏蘅立刻躲开了，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白若婷的距离。
白若婷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问道：“怎么样？我今天的演技不错吧？不仅帮你演了一天女朋友，还送给你两个妹妹礼物。你这一波不亏的。”
夏蘅点点头，说道：“我是该谢谢你的。谢谢你今天愿意陪我来。”
“怎么想到要找我？”白若婷反问道：“因为所有前女友里，对我印象最深刻吗？”
夏蘅把头转过去，也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准备给自己做一杯加冰的冰水。
“因为我们当初分手比较和平，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怨气。而且你是我前女友里，脑子比较清楚的一个，不像其他人一样会自我加戏。你知道演戏就是演戏，不会当真。如果知道我单身，我妹妹就会告诉我妈妈，我妈妈又要开始给我安排相亲。我实在是没时间应付。”夏蘅说道。
白若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一下子走到夏蘅面前，说道：“我帮了你一个忙，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白若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明天我爸爸生日，你陪我去我家吃饭。以男朋友的身份。”
夏蘅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帮了我，照理说我也应该帮你。但是明天我要去菡菡的颁奖典礼，我答应她了。”
白若婷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说道：“参加她的颁奖典礼？夏蘅，我看你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你知道你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谁吗？才不是你那两个只知道吃和玩的亲妹妹，而是这个半亲的妹妹。今天吃饭的时候我都感受到了。她妈妈现在才是公司里的话事人，你爸爸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什么事情都需要你这个后妈顶着。你后妈那么要强，她难道不想自己的女儿进公司管事？夏蘅啊夏蘅，你就应该趁你爸还有几分权威的时候，好好把握机会，让他把接班人敲定。否则，你爸爸不在了，还不是她妈妈一句话的事情？”
白若婷的话说得露骨，夏蘅也陷入了沉默。对于接班，他是有热情有兴趣的。但他从未静下心来仔细想过，蔡菡菡才会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白若婷说完，又绕到夏蘅身后，把脸靠在他的后背上：“夏蘅，说实话，你真是我最纠结的前男友了。我总想帮你。上次我家公司那批服装，其实也不是非找你家公司做喷花工艺不可。但我就想着现在你初出茅庐，应该多做点成绩出来，于是缠着我爸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他说动了。怎么样，因为这笔生意，你爸夸你了吧？放心吧，只要我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以后的生意，我肯定都让爸爸给你。”
夏蘅转身把白若婷推开，白若婷也不气恼，转身回客厅和其他人继续寒暄去了。夏蘅只感到刚才被白若婷靠过的地方充满了她的香水味，是攻击性极强的白麝香的味道。
夏蘅想，蔡菡菡说得没错，香味的确是极其私密的东西。接受一个人的香味，代表接受一个人进入自己的亲密距离。
是去白若婷家，还是去蔡菡菡的颁奖典礼？夏蘅的心微微颤抖着。他有点受不了那股白麝香，于是朝刚才蔡菡菡待过的地方走了两步。
蔡菡菡留下的酸甜玫瑰的味道还漂浮在空中。夏蘅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了蔡菡菡呼吸过的空气。
第29章 手和尾巴
蔡菡菡坐在酒店门外喷泉旁的长椅上。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很冷，她的长款驼色大衣里面穿了一条天蓝色的长裙。这是蔡如冰提前给她买的晚礼服。尽管不能来参加女儿的颁奖典礼，母亲还是给她挑了一条漂亮的裙子。
“这边马上结束了，我会尽快赶过去。”
手机上还有夏蘅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只是这个“尽快”最终还是没赶上颁奖典礼的进度。颁奖典礼已经结束了，夏蘅还是没有出现。相比于其他获奖者阖家欢乐的合影场面，蔡菡菡的亲友区空空如也。为了避免尴尬，她没有参加晚宴的部分，而是选择了提前退场。虽然退场了，蔡菡菡的心里却还留着一丝希望，为了这丝希望，她在喷泉边的长椅上坐了快要半个小时。
在夜晚的寒风里，蔡菡菡了裹紧外套，把高跟鞋脱下来放进包里，换上了平底鞋。她茫然地望向前方，看见一个身影向自己奔跑而来。
“菡菡！”
蔡菡菡看见那身影蹦跳到她跟前，紧紧地拥抱了她一下。
“阿樱，你怎么来了？”蔡菡菡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唐仲樱。
唐仲樱今晚穿得相当隆重。一条闪耀着亮片的香槟色长裙，外面套了一件棕色的皮草。唐仲樱把一大捧鲜花递到蔡菡菡手里，说道：“祝贺你菡菡！你那天说要在这里参加颁奖典礼，我本来想来的，但是今晚我代替爷爷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刚才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现在我发完言了，离等会儿的大合影还有点时间，所以赶紧来看你。哎，还是没赶上！”
蔡菡菡接过花，笑道：“没关系。一个人我反而自在一些，有熟悉的人在台下，我会怯场的。”
蔡菡菡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跟在唐仲樱身后的廖元礼。廖元礼今晚显然是陪伴唐仲樱出席，收拾得也是精神抖擞。此时廖元礼站在一边，低着头专注地看手机。
唐仲樱介绍道：“菡菡，这是我男朋友。元礼，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最好的朋友蔡菡菡。”
廖元礼把手机收起来，朝蔡菡菡礼貌地点了点头，寒暄了几句后，廖元礼对唐仲樱说道：“我去把车开过来吧。该走了，那边催我们回去大合照。”
唐仲樱点点头，廖元礼便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蔡菡菡见廖元礼已经走远，才凑到唐仲樱耳边小声问道：“交往多久了？”
“也就三个多月。”
“你喜欢他吗？”
“还行。”
“那他喜欢你吗？”蔡菡菡又问。
唐仲樱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应该喜欢吧。”
蔡菡菡叹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互相喜欢呢。”
“睡觉、恋爱和结婚，是完全不同的三件事，”唐仲樱解释道：“好炮友不一定适合恋爱，好恋人也不一定能走进婚姻，而一个好的婚姻伴侣，也许身体和精神上都没那么契合。”
蔡菡菡惊讶地问道：“那还有什么意思？我总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想靠近他，和他在一起。想和他睡觉，想和他恋爱，最后想和他结婚。”
偏偏这感性至极的话是由最严肃认真的蔡菡菡说出来的。唐仲樱看着蔡菡菡满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蔡菡菡依旧一脸严肃：“阿樱，你别笑。你男朋友刚才和你一路走过来，都没牵你的手。而且当你说我是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的时候，他一点都没有反应，也没有好奇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是不太关心这些。而且我们也不怎么牵手，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面都是这样的。牵手，有那么重要吗？”唐仲樱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蔡菡菡点点头，说道：“你知道小狗摇尾巴吗？它经过训练，能控制自己的腿，自己的叫声，但就是控制不住遇见喜欢的人就摇尾巴。经过进化，人的尾巴已经没有了，但手却还继承了一部分尾巴的职能。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手和尾巴是一样的。我总觉得，喜欢一个人，自然而然就想牵对方的手。”
唐仲樱笑道：“菡菡真是太厉害了，学霸就是学霸。学霸讨论起感情来，也是这么地有道理！”
蔡菡菡解释道：“真的，你别不信。喜欢你的人，恨不得天天牵你的手。牵手，是比做爱更浪漫的存在。”
唐仲樱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做爱”两个字会从蔡菡菡口中说出来。即使两人同岁，但在唐仲樱眼里，头脑发达的蔡菡菡在情感上是宛如小学生一般的存在。按照唐仲樱一贯的看法，小学生一般地蔡菡菡是不会发出如此振聋发聩的爱情宣言的。
“菡菡。”
蔡菡菡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转头一看，是姗姗来迟的夏蘅。
“菡菡，对不起来晚了……是不是已经结束了？今晚有点事。”夏蘅抱歉地望着蔡菡菡。
蔡菡菡并没有计较，而是热情地向唐仲樱介绍自己的哥哥：“阿樱，这是我的哥哥。哥哥，这是我在里士满的时候最好的朋友阿樱。”
夏蘅伸出手，一边和唐仲樱握了握，一边问道：“你是菡菡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吗？菡菡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她从小就那么聪明吗？是不是幼儿园开始就能做复杂的算数？”
唐仲樱故意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么多问题，我一时半会回答不完。”
夏蘅却兴趣不减：“那你可得好好回答。”
唐仲樱故意开玩笑：“早就听菡菡说起过你，说你很照顾她。菡菡，你有这么帅的哥哥为什么不早点介绍给我？你是不是舍不得？不过现在介绍给我也行，我可以把廖元礼踹了。”
听了唐仲樱开的玩笑话，蔡菡菡笑个不停。廖元礼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唐仲樱拥抱了蔡菡菡，接着便奔赴名流聚集的场所拍大合照。蔡菡菡留在了冰凉而安静的夜里。仿佛两个亲密无间的女孩人生一样，在某一个时间点各自岔向不同的世界。
“菡菡，是这样的，我今晚有事耽误了……”夏蘅艰难地解释道。对于自己的失约，夏蘅觉得无论说什么也很难被原谅。而此时此刻，他自然不敢告诉蔡菡菡，自己迟到的原因是以男友的身份去参加白若婷父亲的生日宴会。
“没关系，”蔡菡菡平静地回答道：“我不会怪你的。”
“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等会儿一起回家吗？”夏蘅问。
“好呀。”蔡菡菡笑道。
蔡菡菡忽然觉得无比幸运。至少不管夏蘅去了哪里，总是能够在最后跟她说“一起回家”。他们的家是同一个家，这就足够使她快乐。
夏蘅的车也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夏蘅和蔡菡菡并肩朝停车场走去。他看见蔡菡菡驼色大衣的边缘露出天蓝色的美丽裙摆。夏蘅觉得蔡菡菡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外边下有着最独特的灵魂。而这灵魂是多么特立独行，他在他十七岁那一年就已经见识过了。
“阿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以前有一个小团体，叫做snow club。在里士满的时候，我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买太妃糖吃。说是买，其实都是阿樱买了给我们吃。阿樱真好啊，从小就是个大姐姐的样子，是我们中的大姐头。后来阿樱和我都回国了，念念现在去了多伦多。还有可芙，她从回国开始，就和我们失去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蔡菡菡忽然说道。
夏蘅有些惊讶。这是蔡菡菡第一次和他说起关于里士满的时光。以前的蔡菡菡，对于那段时光守口如瓶。当别人问起她回国前的生活，蔡菡菡总是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你们后来找她了吗？”夏蘅问道。
“找了，但是没找到。从此以后我就发现，这个世界太大了，就算信息越来越发达，要保持联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蔡菡菡继续说道：“只有亲人，亲人之间有血缘关系的维持，所以会强迫自己不管去了哪里都保持联络。朋友，恋人，都太容易走散了。亲人是最牢固的联系，就像我和妈妈……”
蔡菡菡用尽了全力，才把后面那句“还有你”吞回肚子里去。她默默地走在夏蘅身边，提醒自己要遵守承诺。她和唐仲樱是好朋友，因此在里士满的时候矜矜业业地恪守信用，守护着彼此的秘密。此时她也把夏蘅当作好朋友，因此也该守护夏蘅的秘密，尽管这个秘密或许连夏蘅自己也不知道。
红灯变成了绿灯，行人开始纷纷过马路。夏蘅走在蔡菡菡的左边，就像小时候过马路那样，夏蘅下意识地拉住蔡菡菡的手腕。蔡菡菡感到自己的手腕一下子变得温温热热。
“过马路要小心点，国内和国外不一样。”夏蘅一边说，一边抓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她和夏蘅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过马路了。夏蘅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握住过她的手腕了。蔡菡菡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刚才对唐仲樱说过话：“手和尾巴，其实是一样的。”
她转动了一下手腕，轻轻地牵住了哥哥的手。
第30章 便利店女孩
周二下午，最后一节课在六点钟准时结束。姚念在教授说完“下周见”之后，立即冲出了教室。为了能从学校及时赶到兼职的便利店，姚念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下了地铁便奋力狂奔。在狂奔的途中，她路过了之前唐仲樱带着snow club的成员去买太妃糖的那个商场。
太妃糖的香气似乎还在身边，但姚念已经很久没去这个商场了。上中学以来，她的生活质量一直在下降。小姐妹们都在的时候，姚念也是一身名牌。她有许多与母亲共有的奢侈品亲子套装，后来这些衣服都被母亲放到二手平台上卖了，再后来姚臻开始卖一些从王家和那里带来的工艺品和字画。最后姚臻负担不起姚念学校昂贵的学费，于是与姚念一起搬去了多伦多，住在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