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是不能抗旨的,且严嬷嬷在外头守着,明摆着一定要带着小姐去慈宁宫。
万一太后对小姐做了什么,即便事后皇上生气,可太后正病着,皇上又能拿自己的生母怎么样呢?
现在就是最后的转机,若想不出办法,等小姐去了慈宁宫,到了太后的势力范围,那只能束手待毙了。
“别急,”
苏沐瑶头一次遇到这事,心里也乱,手里发着虚汗,坐在椅上,沉吟片刻,道:“你们先帮我梳头。”
趁着梳头换衣服的功夫,她已经想定了主意,如今只能兵分两路,她和春兰去慈宁宫,让云墨去养心殿找苏培盛,苏培盛大约会跟雍正说这件事。
算是给她留一条后路。
但这一次,苏沐瑶却是白担心了。
太后召她过去,并不是要为难她。
对于太后乌雅氏来说,说白了,舒舒觉罗氏・诺萱和瓜尔佳氏・祜怡都只是她手上的两个棋子。
原本,舒舒觉罗氏家族依附于十四王爷,诺敏又是十四王的侧福晋,而瓜尔佳氏・祜怡只是对十四王爷有旧情。
所以一开始,在乌雅氏心里,作为老十四这边的人,诺萱这颗棋子的分量明显重一些。
若诺萱能成功引诱到皇上,她肯定会舍瓜尔佳氏而取诺萱,
哪怕按着诺萱的意思,让瓜尔佳氏给诺萱做垫脚石铺路,也无所谓。
可惜,诺萱她不中用啊。
不但没有勾引男人的本事,还蠢得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彻底成了一颗废棋。
反观瓜尔佳氏,皇史k那次全身而退,倒也看不出什么。
但能在端午家宴上,当着一众妃嫔和王亲的面,诺萱使手段拖着她下水时,她能临危不乱,瞬间想出办法,给了诺萱致命一击,将自己成功择出来。
无论是头脑智商、临场反应,还是大局观,都不普通人能达到的水准。
乌雅氏在宫里听到这件事后,就拿定了主意。
自去年入冬以来,她的病情反反复复,即便有太医院仔细调养着,也不见起效。
胤G心太狠,她这身子估计撑不了太久了,在她临走之前,必须给老十四留一条后路。
瓜尔佳氏就是她准备要给老十四留的后路。
但目前还有一些问题。
她得确定,瓜尔佳氏会站在老十四这边。
甚至,会为了老十四,背叛皇上。
没有家世来拿捏,纯粹凭着旧情,乌雅氏并不放心。
苏沐瑶踏进慈宁宫大门时,一抬头,看到朱红色的宫门立在她面前,她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足有几十次了,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朱红色的宫门像一道血盆巨口一样,似乎能吞噬掉人的生命一般。
她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不舒服、很不安的感觉,她也说不好是为什么。
按理说她来到清宫后,也经历过许多惊险的事了,对上过诺萱,对上过皇后,不该这样稳不住的。
兴许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是太后吧。
毕竟,太后的地位和分量远远高于诺萱,也高于皇后。
她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随即踏入了宫门。
慈宁宫里,门窗都关着,没有放冰,又热又闷,氤氲着一股浓郁的药气。
当然不是放不起冰。
严嬷嬷见到苏沐瑶脸上的困惑,解释道:“太医说了,太后刚有好转,还不能受风;放冰的话,夏天冰块融化时,腾升潮气,容易使病人生褥疮。”
苏沐瑶点点头,跟着她进入内室。
太后乌雅氏又瘦了许多,躺在床上,大热的天,她身上还盖着一床锦被,眼窝发黑,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差。
水生和来福说太后这次病情严重,确实不假。
严嬷嬷摆了摆手,两个在旁边打扇捶腿服侍太后的婢女退了下去。她走过去,扶起太后,垫了个枕头放在太后身上,然后又站在一旁侍立着。
“嫔妾参见太后。”
苏沐瑶行了礼,垂眸静站在地上,等着太后吩咐。
乌雅氏眼神却很亮,和蔼的笑道:“你坐吧。”
“谢太后。”
苏沐瑶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乌雅氏道:“你可能猜到哀家召你来所为何事?”
苏沐瑶并不打算瞎猜,猜错了显得自己自作聪明又愚蠢,猜对了也没好处,装这一下,只会使上位者感到忌讳,认真道:“嫔妾愚钝,还请您明示。”
第65章
果然是个极聪明的,难得的是,还不骄矜倨傲。
乌雅氏深深的打量她一眼,笑道:“哀家抱病以来,你们夜以继日的帮哀家抄佛经,这几日,哀家精神好些了,也看了你们呈上来的经文,几个妃嫔中,就数你抄的最认真。”
她说着,指了指苏沐瑶旁边的桌子,那里散乱的放着一沓宣纸,最上首的,是苏沐瑶抄写的《金刚经》。
苏沐瑶道:“太后谬赞了,嫔妾愧不敢领。”
乌雅氏正要说话,忽然皱了皱眉,手放到唇边,严嬷嬷适时的递上帕子,乌雅氏咳嗽了一阵,缓缓道:“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没什么不敢领受的。”
“对了,你今年多大?”
苏沐瑶道:“嫔妾十六了。”
“还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乌雅氏叹道:“看到你,哀家就想起了温宪,温宪当年出嫁时,也才十六岁……”
温宪是康熙帝的第九女,由乌雅氏所生,很受康熙宠爱,也是一众公主中为数不多没有远嫁蒙古的。
温宪及笄后,和佟国维的孙子舜安颜定了亲,十六岁出嫁,夫妻和睦,本该是一对恩爱眷侣。
可惜,两年后,康熙带着先皇太后前往热河行宫避暑,温宪同往,中途受了暑气,不久就过逝了。
乌雅氏每每想到这件事,哀伤难抑,一时之间,眼睛都湿润了。
严嬷嬷忙劝道:“太后,您要保重凤体,太医说了,您不宜……”
“好啦好啦,”乌雅氏打断她的话,道:“哀家知道了,”
转头看向苏沐瑶,笑道:“哀家看到你这孩子就喜欢,你每日也别光闷在自己宫里,多来慈宁宫陪陪哀家。”
这是让她侍疾的意思了。
苏沐瑶起身,福身道:“嫔妾遵旨。”
乌雅氏又问了苏沐瑶许多家里的事情。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太后神色有些疲倦了,摆摆手道:“好了,哀家今日也乏了,你自去吧。”
“是。”
苏沐瑶原以为太后会提到诺萱,没想到从始至终,太后都没提过一句,言语中,不但没有为难她,还有拉拢之意,倒让她有些诧异。
她刚走出门,雍正从游廊大踏步走过来,苏沐瑶低着头看前面台阶,雍正步子急快,也没注意到她。
两人撞了个正着。
苏沐瑶穿花盆底,身子不稳,往后跌去,雍正眼疾手快,忙拉住了她胳膊。
借着这股力,苏沐瑶稳住了身形。
苏沐瑶抬头,楞了一愣,随即往后退了一步,就要屈膝下跪请罪。
雍正却皱紧眉头,牢牢拉着她的胳膊不放。
“皇上?”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
苏沐瑶明白,雍正是在问她有没有被太后为难,她摇了摇头,道:“多谢皇上关心,嫔妾很好。”
将胳膊往回拽了拽,示意雍正撒手。
雍正连着多日忙的不行,根本抽不开身去见她,只有从底下人口中,才知道她每日在做什么。
心里挂念的紧。
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了,雍正根本不想放开,只是当着这么多人面,一直拉着先帝妃嫔,很不像话。
雍正纵不想放手,也得放手。
门前廊下乌泱泱的跪了一地人。
“起吧。”
雍正负手而立,看向跟着苏沐瑶出门的严嬷嬷,问道:“太后可还好?”
严嬷嬷道:“太后今日精神不错,刚才喝了药,有些疲倦,已经歇下了。”
“既已歇下,那朕便不打搅了,改日再来看太后,”
雍正道:“对了,太后唤怡太常在过来,所为何事?”
严嬷嬷笑道:“无甚要事,太后喜欢怡太常在,召她过来,说说话,打发时间罢了。”
雍正淡淡“嗯”了一声,对苏沐瑶道:“难得你得太后青眼,陪朕出去走走吧,朕有话要问你。”
这会儿吗?
苏沐瑶古怪的瞅着雍正,大太阳底下,有什么好走的?
不过,他一个皇上,既然当众开口吩咐了,她也没法拒绝。
“嫔妾遵旨。”
两个人沿着宫道往御花园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一大帮人。
雍正身子往她这边倾着,偏头看她,见她手上拿了柄苔绿色蚕丝半透明团扇,正慢悠悠的扇着。
那扇子上缀着一个绑了冰花络子的流苏,在她的手腕处拂动,看起来又精致又好看。
“这个络子是你编的吗?”
苏沐瑶闻言,瞅了瞅,道:“嗯。”
雍正笑道:“唐朝诗人王勃的《丹青赋》中有一句,“金声玉韵,蕙心兰质”,朕觉得形容你极恰当。”
苏沐瑶手中动作一顿。
他这夸的,也太生硬了吧!
只是编一个络子,都能被夸成蕙心兰质,那满紫禁城里无数比她技艺高超的宫女妃嫔,都是什么?
苏沐瑶往旁边躲了躲,道:“嫔妾倒是觉得,皇上腰间玉带上绣的五爪金龙,威武霸气,绣者技艺必超出嫔妾百倍。”
雍正又往她跟前靠了靠,将她都快挤到石子路边边上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柔声道:“这是内务府针工局的制式,绣的再好,也不过如此,朕还是喜欢你绣的东西,荷包、香囊、绣帕,朕都喜欢。”
苏沐瑶:“……”
不就是想让她给他绣东西吗?直说好了。
说话间,到了一处亭子里。
苏沐瑶和雍正坐在石桌旁,外面一圈人守着。
雍正悄悄的把手伸过去,拉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道:“朕这一段时间,一直没睡好。”
不但是为了太后的病,还有立她为妃的事。
朝里的几个老臣,不知从哪儿提前得了消息,锲而不舍的上奏折,以太后抱病、不宜封妃为借口,反反复复的劝谏。
他们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他也知道,但……
他一想到这件事要拖延下去,心里就煎熬的不行。
苏沐瑶去看雍正,他眼底确实有一片青黑色。
眨了眨眼,劝说道:“皇上,您不用担心嫔妾的想法,嫔妾不着急。”
她确实不着急,每天不是躲在自己宫里吃各种美食,就是去永寿宫其他妃嫔那里唠嗑。
逍遥自在的不得了。
想到这个,雍正更是满腹怨念。
“这十多天来,你压根没想起过朕,是吧?”
苏沐瑶心虚的移开眼睛,道:“当然不是。”
她常从底下人口中听到皇上的消息,那也算是想起他了,不是吗?
雍正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遇到事,你倒是想起朕了,朕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是不是?”
钟无艳和夏迎春都是女子啊。
苏沐瑶满眼无辜,反驳道:“皇上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第66章
雍正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跟她纠缠下去的打算。
漆黑的双眸盯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道:“太医说,太后这次的病,起于沉疴痼疾,实难痊愈,只能凭良药吊着,挨一日算一日……朕想着,怎么也得让十四王爷回来一趟,以全母子之情,你觉得呢?”
苏沐瑶闻言一怔。
雍正一句话,突然爆出两个大信息,倒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首先就是太后的病。
这几天,宫里人来来回回都在说,“太后病情渐好”,包括慈宁宫那边,放出的消息,也是“太后好很多了,诸位妃嫔不必再辛苦抄经颂福。”
还有,方才她看太后的神态,虽脸色黄蜡,形销骨立,病容犹存,但精神还好,和她谈笑自若,完全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可雍正能这么说,自然不会无端放矢。
太后……恐怕真的不行了。
那实际的病情,和宫里的消息相悖,是什么情况?
这一个谜团,苏沐瑶倒不着急去想。
她正在思索,另一个关乎己身的问题:
十四王爷回不回来,雍正为什么要问她的意见?
难不成,她曾经和十四王定过亲的事,被雍正知道了?
苏沐瑶猜的不错。
这几日,雍正才露出那么几丝想立她为妃的意思,就受到了不少来自朝臣施加的阻力,明里暗里的,都有。
别的倒无所谓,唯有一样,却让雍正耿耿于怀。
他从前竟不知道,瓜尔佳氏和老十四从小认识,还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婚事。
理性角度上,他说服自己,不要去在乎。
他是皇上。
齐恒公和管仲有一箭之仇,却能不计前嫌,立管仲为相;魏征是旧太子李建成的人,唐太宗却能赋予重用;楚庄王不计较唐狡在宴会上非礼自己的宠姬,唐狡为了他的不究之恩,才能以命相报……
皇上就该有皇上的气度,他连那些个曾帮着八王对付他的政敌都能容纳,更何况瓜尔佳氏的过去呢?
他此前,不让粘杆处的密探去查瓜尔佳氏,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可理性终究只是理性。
雍正避免不了的去在乎,瓜尔佳氏对于十四王的态度。
所以这会儿,既已说到这个话题了,他还是没忍住,试探她一句。
他想,瓜尔佳氏聪慧过人,想必明白自己的意思,大概会给他一个回应,从此跟老十四划清界限。
苏沐瑶确实懂了,可她并没有打算顺从帝心。
怀疑这个东西,就跟种子一样,一旦种下了,一有机会,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
她这会儿越是表现得与十四王爷生疏,说不得之后雍正一回想,还疑心自己是欲盖弥彰。
委屈自己不说,还落不着什么好。
苏沐瑶想着,索性把自己的手从雍正手里抽回去,施施然道:“皇上有这份孝心,是万民之福,嫔妾能有什么意见?”
雍正没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一股说不出口的烦躁在心里涌动着,眯着眼,语气古怪道:“朕想着,你和十四认识,他能回来,你兴许会很高兴?”
苏沐瑶反问道:“皇上这是在审问嫔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