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妙太答应呢,性子活泼,有时候说话挺有趣的,有一股子新鲜劲,但因为年纪小,见识浅显,在很多事情上,表现的有些天真,她还得悉心教她;
唯有瓜尔佳氏,进退得宜,说话妥当,和她相处,让人很舒服,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且,很明显能感受出来,她读过许多书,谈吐很好,但偏偏又收敛着锋芒,不喜骄纵显摆。
陈太贵人很乐意同这样的人交好。
可今天,也不知道瓜尔佳氏怎么了?
忽然开始故意刺她的心。
她也没做什么得罪她的事情啊。
陈太贵人心里烦闷着,她不想和瓜尔佳氏闹得太僵,所以简单的下了逐客令,算是表达不满。
就这,还不当面骂她?
苏沐瑶心里好笑,收敛了脸上的散漫随意,坐直身子,认真道:“陈姐姐误会了,我并没有埋汰你的意思,而是,”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个法子,可帮姐姐,破除眼前的困境。”
陈太贵人闻言一愣。
半晌,挥了挥手,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内的侍女都下去了,大门关上。
陈太贵人深吸了一口气,攥紧袖帕,试探问道:“妹妹不是说玩笑话吧?”
苏沐瑶莞尔,反问道:“姐姐何时见过,我拿这种事开玩笑?”
“是是是,你是正经人,”陈太贵人连连点头。
之前瓜尔佳氏和内务府合作,靠雪顶春梨大赚一笔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她当时听着羡慕极了,只恨自己没有培花插瓶的手艺,又打心底佩服瓜尔佳氏,在这深宫之中,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仅凭自己一人,就能发大财。
她既然能这么说,必然胸有成竹了。
陈太贵人小心翼翼问道:“那妹妹说的法子是……”
第68章
陈太贵人想的,是瓜尔佳氏大概有什么赚钱的门路,愿意带她入伙。
但实际上,苏沐瑶不是要带陈太贵人赚钱,而是要帮她藏钱。
以陈太贵人的情况,就算带她赚再多钱,也会被她家里剥削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
而且,她只带着陈太贵人一个赚钱,那瑞太常在、徐太常在、还有妙太答应她们知道后,会怎么想呢?
倘若她们也要掺和一脚,那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在这个养老圈里,大家关系很简单,没有竞争也没有勾心斗角,她很喜欢这种纯友谊关系,可如果涉及到金钱利益,说不得就变味了。
除此之外,苏沐瑶也有自己的心机。
她今天来找陈太贵人,费这么一番功夫,目的是为了从陈太贵人口中,套出和宫外联系的法子。
这是违反宫规的事。
涉及到自身安危,得先想法儿将陈太贵人和她捆绑在一条船上,才能免除后患。
说白了,就是手中得攥住陈太贵人的把柄。
帮陈太贵人是真,着意设计陈太贵人也是真。
苏沐瑶柔声道:“我虽然和姐姐相识只有几个月,但姐姐对我却很照顾,如今你有了困难,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自古以来,女子出嫁是大事,没有丰厚的嫁妆撑腰,即便嫁过去了,在夫家也少不得要低人一头。“
“姐姐应该也知道,我手头有些余钱,可以先借给你,帮姐姐家里的小妹添上嫁妆,等姐姐手头宽裕些,再还给我也不迟……“
她说的话,字字句句暖人心窝子,语气又轻柔,像山涧的泉水一般让人舒适,眼神里带着关心和小心翼翼,似乎还怕自己贸然言借,会让对方难堪。
陈太贵人垂下眸子,掩去眼眶中的泪意,缓缓吐出一口热气,半晌,摇头拒绝道:“好妹子,谢谢你,但我不能拿你的银子。”
“我家里的情况你知道,今日我拿了你的银子,明日又拿什么来还呢?”
“还不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是想着,我那嫡母是个“周扒皮”,我的份例和一应赏赐被她索净就算了,万一让她知道,我还能往外借银子,她肯定要各种要挟我,让我找你们借,到时候更糟糕……”
她虽是庶出,但礼仪教养很好,纵然现状艰难,那股子自尊心和傲气还在,不肯借自己还不起的银子。
陈太贵人的拒绝,亦在苏沐瑶的意料之中。
有此拒绝,她才能放心的进行她的下一步计划。
不然,陈太贵人今日能朝她借银子,改日手头紧,也能冲其他人借银子。
她也就没办法,通过金钱利益关系,将陈太贵人绑在她的船上了。
且她得确定一下陈太贵人的品行……
现在看是没什么问题了。
“姐姐的担心有道理,”
苏沐瑶默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我既然主动开口说要借姐姐钱,就有办法能保证姐姐能还上我的这笔钱。”
“什么办法?”
苏沐瑶口中吐出一个字,道:“赌。”
“赌?”陈太贵人不解。
苏沐瑶定定道:“对,就是赌。”
她说的这个“赌”字,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赌。
不但要赌,而且要输。
陈太贵人的嫡母就跟附在人皮肉间的吸血虫一样,陈太贵人越有钱,她就吸的越狠。
只有让陈太贵人穷的透顶,甚至倒欠外界一大笔银子时,她的嫡母才能停止吸血的行为。
而最快能达到穷透顶的办法,就是赌。
赌博嘛,越赌越穷,越穷越赌。
至于陈太贵人一个正常人,忽然变成了一个烂赌鬼的事,就是传出去,也没什么稀奇。
类似这样沉迷赌博,导致穷家败业的故事,从古至今,那可多了去了。
苏沐瑶的计划安排的很周密。
“从明日起,姐姐叫上徐太常在、瑞太常在、还有妙太答应几个人,一起打小牌,咱们打个五六圈,注底不压太多,一次几文钱就行,打的时候,姐姐看我手势,给我喂牌,到最后的时候,佯装输急了,约定第二日再来……”
“一连三日,姐姐只输不赢,我只赢不输,姐姐气急,要和我对桌猜花色,这次压大注,注底一次一百两,姐姐依旧输给我,到最后,要想再赌,只能向我借……”
“至于借的金额吗?我想定为四千两银子,其中两千两银子,用来给姐姐家里的小妹添嫁妆,另外两千两,作为姐姐私房钱,预防将来有个万一……”
陈太贵人如有所感的点点头,正听到关键之处,见她停住不说了,追问道:“然后呢?”
她要怎样才能还得上这笔银子?
苏沐瑶顿了顿,笑道:“要想做成这件事,咱们得签三份契约,两份明面上的,还有一份,是暗地里,只有咱们两人知晓的。”
陈太贵人道:“你仔细说。”
苏沐瑶道:“第一份契约,是借钱文契,就写上某年某月在永寿宫打小牌,输给我四千两银子即可,瑞太常在、徐太常在、妙太答应她们都是见证人,抵赖不得。”
“拿到这份文契后,我让家里的老奴去你们陈家要钱,姐姐的嫡母见到文契,不得不信,就是着人往宫里打探,也不怕,消息对外都是一致的。”
陈太贵人道:“那第二份契约呢?”
苏沐瑶笑道:“第二份契约,是分期还款文契,以姐姐嫡母的性格,必然不会帮你还钱,这分期还款文契上,就写,以后姐姐的月例银子,其中八成用于归还我的欠款,也是给家里一个交待。”
“有了这份文契,从此,姐姐的份例,就不用如数交给嫡母了,太贵人的份例是每月一百两银子,姐姐可以偷偷存下八十两,只将其中的二十两银子交给本家。”
陈太贵人又道:“那第三份契约呢?”
苏沐瑶道:“第三份契约,是欠款两清文契,每月八十两,四千两银子,要还上四年零一个月,我会在文契上写清楚,姐姐的欠款已在大后年七月份,如数归还,不拖不欠。”
“当然,这份文契目前不能见天日,得等四年后再拿出来。”
陈太贵人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瓜尔佳氏的计划,简直堪称无懈可击,根本找不出一个漏洞。
不但逻辑合理,而且思维缜密,考虑的非常周到。
她因家里逼着要钱,所以手头缺钱,想要多赚些钱,因此和宫里其他妃嫔赌钱,赌钱便会欠钱。
就算家里嫡母知道了,估计也只会骂她几句财迷心窍,昏了头了,不会疑心自己忤逆她,也不会责难到自家母亲和妹妹头上。
欠了钱就得还。
大家族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和叔父在朝里当着官,面子和名声很重要,嫡母不愿为她掏银子还债,那必然会允准她拿出自己每月份例银子的一部分来还钱。
这样子,她每月可以顺理成章的偷偷攒下一笔银子。
留给小妹添妆也好,留给自己作私房钱也罢。
最妙的是,瓜尔佳氏为自己解决了隐忧。
欠款两清文契一签,她完全不用担心,瓜尔佳氏会凭着借钱文契和分期还款文契,真的冲她要钱。
简直体贴的不行。
陈太贵人越想,越觉得可敬、可叹、可赞。
到底是怎样聪慧的一个女子,才能想出这样一个完美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呢?
说是在世诸葛都不为过。
她对苏沐瑶已是佩服到了极点,拉着她,谢字不必说了,只是咬着牙,立誓要将她帮自己这一回的人情记在心里,一时,两人又开始商议计划中的细节。
时近晌午的时候,两人商议的差不多了,陈太贵人欲挽留她在宫里用饭,苏沐瑶硬是推辞掉,说还有其他事,带着自己的一众丫头回乾西四所了。
到了自己宫中,吃罢饭,苏沐瑶将云墨单独招来,悄声问道:“我记得,之前在其他秀女房间里,搜出过两个匣子,一个匣子里装满了金元宝,另一个匣子里装满了银元宝,两匣子东西,折合成现银,一共多少两来着?”
云墨不知自家小姐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件事,她们现在又不缺钱,但是小姐既然问,她就认真做答。
“我记得清楚,一共有二十枚金元宝,四十枚银元宝,都是十两的锭子,折合一下,总值四千四百两银子。”
顿了顿,又道:“小姐之前不是嘱咐过,在深宫中,凭空生出许多金银,容易惹人注意,最好暂时别花,也别让人知道吗?”
苏沐瑶勾唇道:“那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了。”
云墨眨眨眼,不是很懂。
苏沐瑶手放在扶椅上,扣了几下,轻笑道:“这笔钱,我已经想办法洗干净了。”
那三份文契,足以证明,陈太贵人用自己的月例,共还了她四千多两银子。
当然,实际上,银子还在陈太贵人手里。
不过嘛,她无端端多出来的,四千多两银子,就成了明面上的款项了。
就算官府来查她的账,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陈太贵人需要瞒过众人“藏黑钱”,她则是有钱,需要在众人面前“露白”。
通过这么一来回颠倒,她成功把自己手里的银子洗出来,这也算是她费心谋划这件事的另一个收获了。
唉,洗钱、阴阳合同……
放到现代,她肯定不会这么做。
但这是“人吃人”的古代,她不帮陈太贵人,陈太贵人就被她那个嫡母“吃”死了,她不借陈太贵人的资源,又如何帮原主讨回公道?
正义需要非正义来维持,在等级分明、阶级固化的封建社会,似乎是件无解的事。
第69章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她们这些“养老圈”的妃嫔,每天打发时间的方式并不多:去御花园散步、闲聊绣花、再就是聚在一起打小牌。
清宫里打的牌,和现代的扑克牌不太一样,是一种名叫“叶子牌”的纸牌,中间有宫廷画师画着人物版画、题铭和酒令,首尾处用叶汁蜃疟硎敬笮〉乃闹趾旌诩呛拧
所以呢,打小牌,又被称之为进行“叶子戏”。
叶子戏的玩法有很多种,广泛流行的是“马吊”,和麻将的玩法、算法基本一致。
苏沐瑶会打麻将,所以接触“马吊”没多久后,就学会了,但她的牌技并不算好,只能说一般般。
不过,牌技一般般也没什么。
牌桌上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人联手出老千,另外两个人就跟入了彀一样,不知不觉间,只能顺着人家的意思往下打。
整副牌局,就和牌技没什么关系了。
但瑞太常在她们也看不出来,别人出老千,目的是为了赢钱,陈太贵人出老千,目的却是为了输钱,而且还是单输给苏沐瑶钱,这谁能想得到呢?
陈太贵人的演技很好,等输完第二圈的时候,她脸上流露出些许输急了眼的人应有的恼意,瑞太常在察言观色,提议到:“不若今天就到这儿吧?”
“好哦,”苏沐瑶摇了摇匣子里满当当的碎银子,笑道:“我今天赢的可不少。”
陈太贵人立声道:“赢了就想走,那怎么行?再打两圈。”
没办法,众人只好陪着她继续打。
一连三天,陈太贵人一直输一直输,连着瑞、徐两位太常在看不过去,都来找苏沐瑶商议着,在牌桌上给陈太贵人放放水了。
苏沐瑶却难得的表现出“正义凛然”的一面,给严词拒绝了。
等到后头,陈太贵人气势汹汹的,单约苏沐瑶打对桌压花色做赌,其他人都以为两人要闹崩,明里暗里的多次试图劝和。
但注定是枉费唇舌了。
到了第四天下晌,陈太贵人当着瑞太常在的面,给苏沐瑶签下了那张四千五百六十两的欠钱文契。
算是完成了两人计划中的第一步。
云墨是知情人,在苏沐瑶从永寿宫出来时,就悄悄的拉着她,问道:“小姐,您怎么不提那件事?”
小姐费这么多功夫,又劳心又劳神,可不单纯是为了洗银子,或者帮助陈太贵人。
她们最主要的目的,是从陈太贵人口中套出,妃嫔们联系宫外的方法。
为此,才定下了这个环环相扣的方法。
陈太贵人受自家嫡母辖制,她们帮陈太贵人谋划和隐瞒,自然而然的,她们手里就攥有陈太贵人的把柄。
既然这样,她们也就不用再担心,当问陈太贵人联系宫外的方法,其中,涉及到违反宫规时,陈太贵人有可能会背刺她们。
但小姐方才为什么不问呢?
难道还有所顾虑?
云墨想不通,还能让自家小姐顾虑的点。
苏沐瑶转过头,看向云墨,云墨眸子里一片澄澈,她能清楚的看到,里头蕴含的困惑。
这丫头,一直保持着对她的全然信任,平日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伪装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