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沐瑶最终选择用木炭灰来肥地,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首先,苏沐瑶有洁癖,溷厕里的粪肥直接被她排除了。
剩下的主要有三种可用的肥料:
一是她们冬天烧木炭产生的木炭灰;
二是积在膳房里的一大麻袋木材灰;
三是之前后罩房里仆妇们攒下的一大包秀女们喝茶剩下的茶渣。
其中,木材灰含有大量的钾、钙、磷等营养元素,碱度较高,不但能提高土地ph值,还能够改善土壤结构,在所有的草木灰中,木材灰的肥地质量当之为愧排第一名。①
茶渣灰则其次,它里面主要富含氮和磷,在肥地方面亦比较理想。②
相比较之言,木炭灰就不行了,它是木材烧了之后的炭,然后再烧一次,里面许多微量元素和氧气一结合,成为气体,都被烧没了。
苏沐瑶对于这些一清二楚,但她选择木炭灰,主要是因为木炭灰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活性炭灰。③
活性炭,吸附能力极强,主要作用是帮助土壤保持水分。
苏沐瑶有灵泉在身,种植作物完全不用担心,而她唯一考虑的是,如何将她浇灌在地里的灵泉水,最大程度的保持在这片土壤中。
所以对她来说,用木炭灰做肥料,比其他的草木灰肥更合适。
天气转暖,土壤解冻,施肥成功,毋庸置疑是好消息,可凡事都是有好坏两面的。
坏消息就是,天气一转晴,鸟雀们不必再为了觅食发愁,所以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簸箕底下,连只鸟毛都没有。
好容易改善了一下伙食,现在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苏沐瑶躺在院中摇椅上,四十五度悲伤的仰望天空,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顺风顺水,怎么轮到她却是地狱难度呢?
她也不求荣华富贵,只要生活的舒适安逸,老了以后不为衣食所忧,她就满足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身清啸。
好不容易酝酿的一丝轻愁,被这嘹亮的声音击散了。
苏沐瑶略微抬了抬眸子,看到树枝上屹立的海东青,对上它君临天下一般霸气的金绿色眸子,苏沐瑶丝毫不为所动,闲闲道:“今天一只鸟儿都没捕到,你就饿着吧。”
她也馋肉呢。
若不是这只海东青那么能吃,她说不定现在已经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想到那么多鹌鹑和斑鸠进了眼前这只海东青的肚子里,她就有些心塞,转了个身,没搭理树上的它。
那只海东青啸了一声,抖了抖翅膀,飞走了。
苏沐瑶差点被气笑了。
这没良心的。
怎么说她也喂养了它十来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它倒好,把乾西四所吃穷后,自己拍拍翅膀直接飞了,连头不带回的。
苏沐瑶刚才的心塞瞬间上了一重,恨不得把那只海东青抓住烤了吃。
她想了足有十七八种吃海东青的方法,心里方痛快些,刚要起身回屋,却见远处天际出现一个黑点,像一支穿云箭般渐次逼近。
那只海东青竟又回来了!
而且,它的爪下好像还勾着什么。
苏沐瑶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直到海东青飞到院中,将利爪上勾着的一只肥美的兔子扔到地上,苏沐瑶才缓过神来。
她怎么就忘了,海东青可是万鹰之神,天生的捕猎者,早些时候,要是想到它有如此本领,说什么也得让它自带食物来蹭饭。
想要过东食西宿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
苏沐瑶觉得海东青给她们抓只兔子回来是理所应当,云墨却不这样认为。
她是地地道道的古代人,因为海东青身份高贵,象征皇室,所以她一直表现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它。
这回见海东青居然捕了一只兔子送给她们,她一时又惊又喜,连声夸道:“小姐,我小时候听我爹讲起乌鸦反哺的故事,当时只觉得我爹是骗我的,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通人性的鸟儿,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只海东青,也太聪明太有本事了!”
海东青大约知道云墨在夸它,N瑟的瞅了一眼苏沐瑶。
苏沐瑶有些无语。
明明做好吃的是云墨,对它恭恭敬敬也是云墨,可偏偏它不黏着云墨,反要缠着她,真奇了怪了。
不管怎么说吧,今天又能开荤了。
对于吃兔子肉,苏沐瑶更是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什么“兔兔真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在她这里都是不存在的。
兔子肉含有高蛋白,脂肪和胆固醇含量又低,在小岛国那里,兔子肉还被称为“美容肉”。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格外喜欢吃兔肉,去了腥之后的兔肉,细腻而又柔软,蒸炒煎炸,无论怎么做,都格外鲜美。
吃完一顿手撕烤兔,苏沐瑶满足的摸着海东青的背部,道:“下次记得抓活兔子,别把它弄死了,听到了没有?”
嘎?
海东青咽下一块烤兔肉,歪头看向苏沐瑶,眼神似懂非懂。
苏沐瑶为了以后的生存大计,觉得和海东青沟通交流还是蛮重要的,她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解释道:“兔子繁殖很快,我们可以划一片区域将它养着,到时候就有源源不断的兔肉可以吃了。”
说着,她戳了一下海东青的脑门,道:“你要是能抓来活兔子,我以后就不琢磨着吃你了。”
回答她的,是海东青低下头,又啄了一块兔肉吃。
云墨笑道:“小姐,它不怕你呢。”
苏沐瑶道:“废话,我又不是驯鹰人。”
说到这里,她不禁想起了书上记载的那些驯鹰方法,其中有一条是说:为了保证让鹰持续不断的捕捉猎物,每顿饭不能给它吃太饱,得让它一直保持饥饿的状态。
怪不得这只海东青天天来她这里蹭饭呢。
苏沐瑶难得的升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正想着,忽然大门口传来一阵叫门声。
云墨惊了一下,条件反射性的站起来,脸色苍白道:“小姐,会不会是来寻这只海东青的?”
不怪她这么想,实在是海东青在当朝地位特殊,她小心翼翼的对待,就是怕出现什么意外状况,连累到她们,为此,她这几日寝食不安。
但自家小姐倒表现得很淡然,前两天还说要给这只海东青起个名字,叫做“小白”,幸好被她阻止了。
随便将一个名字安到海东青身上,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说不定会借此对付她们。
苏沐瑶无所谓道:“怕什么,是它自己飞来,又不是咱们将它绑来的。”
该小心的她自然会小心,但她也绝不过分。
活着不就图自己舒服吗?
若要她发自真心的,把一只鹰隼(说白了就是宠物)当祖宗捧着,那还是洗洗睡吧!再说,这里除了云墨,就只有她,谁能知道她们所里发生的事?
就是放肆一点也无所谓。
何况,论及这件事,她们确实没什么错,无论是宫规,还是礼法,都有好好遵守。
不过云墨能想到这些,苏沐瑶还是挺高兴的。
她最怕的是在深宫之中遇到一个猪队友,幸好云墨不是,她脑子活泛,人又机敏,厨艺还相当不错。
虽然吧,封建等级制度已经印到了云墨的骨子里,但苏沐瑶也没打算改变她。
云墨现在是一个丫头,若要她去做逾越自己身份的事,不是帮她,反成害她了。
像《还珠格格》中小燕子那样,硬是要将人格平等的观念灌输到彩云、彩霞、小卓子、小邓子他们脑子里,苏沐瑶反正是不理解的。
要换做是她,站在小燕子的位置上,真为了彩云彩霞她们好,就给她们一笔足够度过余生的钱,将她们放出宫去,没了卖身契的约束,他们不再是宫女太监,而是自由身,当然也就和普通人平等了。
不然,说那么多,一点实际问题也解决不了。
苏沐瑶想着,又不禁感叹起来,怎么别人小说里的主角能成为格格,自己一穿却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先帝秀女呢?她生存都步步维艰,更别提放云墨自由身了。
这就是命啊。
云墨也知道自家小姐说的有道理。
但她最近去寿膳房取膳的时候,听那里的杂役偷偷讲,说新的皇上喜怒无常、刻薄寡恩、手段狠厉,让大家都小心些,所以她不免也有些担忧。
只是小姐不很在意的样子,所以她也不好再多提。
云墨满怀心事的去开门,过了不久又回来了,神色却比刚才轻松了一点。
“小姐,是营造司的人来送下个月的木炭。”
苏沐瑶眨了眨眼,记起来今天是一月三十日,正逢月末,确实是营造司每月送木炭的日子。
“你查收了没有?”
云墨摇摇头,她方才正想查收,转念想到上个月取炭时,有将近一半的黑炭都是受潮的事,所以找了个借口,让内监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来和小姐商量。
她的脑袋,实在想不出来如何破解此类事。
第8章
虽然说吧,她们现在已经有了充足的木炭,至少未来的两三年都不用发愁,但苏沐瑶是要在乾西四所过一辈子的。
而且,那些木炭是她们辛辛苦苦搜刮来的,同她份例该得的木炭可不能混为一谈。
何况,上个月营造司给了掺水的木炭,如果她们这个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的话,别人越发觉得她软弱可欺,说不定以后宫里人人都会踩上一脚。
像是《红楼梦》中的迎春,息事宁人、以和为贵,换来的却是底下的奶妈子偷她的累丝金凤出去典当,甚至最后被发现了,还诬赖迎春,说是迎春使了她们奴才们的钱。
苏沐瑶心里清楚,这个哑巴亏她绝不能吃。
现在的问题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不动声色的,达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让云墨一块块检查篓里的木炭固然可以,但却是一步臭不可闻的臭棋。
即便查出掺了水的木炭,营造司的内监也完全可以说:“出来的匆忙,不小心拿错了,这就给你们主子换。”
到时候,她们还能咬着人家的错不放不成?
而且,这样做,不但伤不到敌人的皮毛,反而自损一千。
原主瓜尔佳氏出身贵族,虽然位份低点,但在宫里好歹也是个主子,让自己的贴身丫头一块一块去翻检篓里的黑炭有没有受潮,既有失身份,又有丧体统。
千万不要以为下人和主子是分开的,让云墨去翻木炭,和苏沐瑶扯不上什么关系。
在宫廷里面,凡是主子,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而伺候主子们的下人,都在这个势力范围内。
可以说,下人就是主子的私有财产,下人的言行举止代表着主子。
自己的丫头去翻检炭篓,作为主子,背后是要被人笑话的。
查出来还好些,营造司的人被捏住错,至少不敢多嘴多舌,万一要是查不出来,就更糟糕了。
营造司的人往外一传,恐怕第二天,她们主仆两个就成了紫禁城的笑柄。
所以说,既不能为了体面,装作不知上月收到了受潮木炭的样子,又不能为了点子木炭,置自己的体面身份于不顾。
中间的这个分寸,必须得掌握好。
明明遇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苏沐瑶却表现得很闲适,她悠闲的抚摸着海东青背后的羽毛,冲着云墨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
如此这样的嘱咐了一番话。
云墨闻言,眼前顿时一亮,眉头舒展开,重重一点头,道:“小姐,我现在就去。”
乾西四所的宫门前,炭车已经侯了好一会儿了。
炭车旁边,站着五六个负责送炭的太监,都穿着一致的青色大褂,戴着营造司的腰牌。
唯有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太监,名叫周德安,穿着比其他太监都要高一等,顶戴五品花翎帽,手上持一支麈尾①,满脸褶子,在宫里已有一定资历和年纪了,是里面的管事太监。
见着云墨出来,周德安挺直了腰杆,皮笑肉不笑道:“云墨姑娘,咱家事忙,送完木炭,还要去营造司回话呢,可不能耽误喽。”
言下之意,是抱怨云墨刚才让他们在外面干等。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让周管事等久了。”
云墨牢记苏沐瑶的话,心里虽憋着一股气,但面上丝毫也没有表露出来,反而作出一种下位者对上位者谨小慎微、不敢轻易得罪的卑微姿态来。
她往炭车上瞅了一眼,见那上面只剩下了七八篓炭,转移了话题,搭讪般的笑问道:“其他宫都送完了吗?”
刚才云墨借故离开,周德安还有些心虚。
他上月将乾西四所的大半木炭贪掉,给她们换成潮炭,诸如此类的做法,在宫里也不是第一回了。
从来没出过岔子。
像他们这些做奴才,能做到管事位置的太监,都是人精。
不但得察言观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做到对各宫主子的事情了如指掌。
像是哪个妃子受宠,哪个妃子娘家厉害,哪个妃子在宫里有人,不能得罪……等等,
他们都得心中有数。
媚上是保命必须有的伎俩,排除以上妃嫔,剩下的那些个被边缘化的低位妃嫔,就能供他大捞油水,榨取银钱了。
这些妃嫔们,有的好面子,发现自己被糊弄了,也不愿声张;有的性子软,不敢和别人起冲突,怕惹麻烦;有的手里有钱,那点子木炭的份例被贪了,也不在乎……
总而言之,他送过一次潮木炭,就能精准拿捏她们了。
但乾西四所剩下的这位主子,只听说这位主子身体不好,刚一进宫就病倒了,幸得新皇隆恩,允准她在宫中养病,才避了去守皇陵的命运。
其他的,因为苏沐瑶的深居简出,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但现在见到云墨这种做派,周德安便将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想必这位主子,又是一个性子软好拿捏的。
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这叫云墨的婢女一味的巴结他,肯定是她家主子的意思,目的嘛,恐怕是想要好炭。
但这瓜尔佳氏也太寒酸了,既想要好炭,又不拿银子,他凭什么给她们?
以后该贪的还得贪。
周德安心里一番算计,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对,这七篓半炭都是乾西四所的,今年二月份有二十九天,按着小主每天二十斤黑炭的份例,一共五百八十斤炭,云墨姑娘来点一下。”
说着,几个太监将八个盛炭的篓子搬了下来,靠在宫墙处,一个太监将秤取下来,一一秤给云墨看。
云墨仔细的盯着秤上,面上一副不敢丝毫大意马虎的样子,站在她身后的周德安见状,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云墨姑娘还是这般细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