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的露珠顺着叶片的脉络流淌下,滴入泥土。
“杨若朝,你前几周和许嘉之间有过什么过节吗?还有出事当天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
闻言,病床上的人眼角明显一颤,他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等梁芸削好皮,用盘子装着切成块的水果走出来,病房的气氛依旧紧张,周斯礼背上书包起身向门口走来。
梁芸扯住他袖子,不明所以:“这就要走了吗?”
周斯礼僵硬地点了下头,状态看上去很不对劲。“嗯,我先走了。你不是要和他说话吗,你们聊吧。”
他说完就迅速地离开了,梁芸立马放下果盘,想跟上去,赶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层的电梯不久前就降下去了。和周斯礼一起散步回家的计划突然破灭,她气得原地跺了跺脚。
周斯礼离开,梁芸就更没有要留下来的原因,她回到病房里,杨若朝看着她然后露出犹豫的表情:“你……”
梁芸朝他微笑了下,充满礼貌和疏离:“既然作业送到了,我就先离开了。学校见。”
桌上切好的水果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泛黄,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病房门口的座机终于响了起来。
杨若朝才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不敢耽误时间,他按着腿艰难地挪动的姿势,他取下拐杖,一瘸一拐走向门口。
姿势极其滑稽。
他接通电话,那一段路已经让他费了不少力气,呼吸声变得粗重。内心充满不安,最后犹豫着出声。
“许嘉,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你呢,什么时候实现承诺?”
“急什么。”
时隔两周再次听到的声音,仍旧平淡得听不出喜怒。
话音一落,杨若朝就看见自己的父母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脸上出现自他出事以后从未有的笑容,母亲脸上的皱纹因笑意而蔓延开,那双浑浊年老的眼睛迸发光芒,兴高采烈地朝他举起手机:
“乖仔,刚刚有人打电话说要资助我们家嘞,这下你的医药费都不用愁了,还多出好多钱!”
“这下好咯,你姐姐的嫁妆,有了着落。”
杨若朝还握着座机电话,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耳边的女声再次响起,话语中毫不遮掩的讥诮和薄凉,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方的人唇角缓慢地牵起,让他产生一股从后颈窜到尾骨的恶寒。
“碰别人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应该庆幸他察觉到了什么,不然我不会只做到这个地步。”
杨若朝咬牙:“周斯礼离开的时候,看上去并没有很相信我的话,许嘉,你难道就不怕被他发现吗?”
“不。”她笑,挑衅十足。“我很期待。”
第14章 春光
生怕大家忘记,梁芸还在成人礼前夜往班群里发送了电子请柬。
许均昌打着游戏呢,消息就从屏幕顶部弹了出来,不小心误触,直接点进了电子请柬的页面。
优美的小提琴旋律作为伴奏,屏幕上闪过一张张梁芸从襁褓到如今的照片。这个电子请柬一旦点开,就无法强制性退出,许均昌就这么被迫看完了,回到游戏时页面都变成了灰色。
许均昌无语凝噎:“不愧是有钱人,过生日都这么讲究。”
正和他连麦的男声响起:“嗯?你在说什么。”
一顿操作,周斯礼刚拿下敌方一颗人头,游戏英雄回城中,他拿起可乐仰头喝了几口。
“你忘了?明天就是梁芸的成人礼了,听说那种有钱人的宴会,都是西装革履,打扮很高级。你有买什么西装,礼服之类的吗?”
周斯礼皱眉:“……有这个必要吗?不过如果你想,你也可以穿。”
“你不穿啊?”
“算了吧。”
许均昌也懒得专门为这个买套西装,英雄复活成功,他边划动着屏幕,边说:“你不穿,那我也不穿。”
一局结束,周斯礼说不打了,将手机随意丢在床的一边,他倒在床上,手背挡眼。
这边的许均昌隐约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没先退出队伍,询问:“你最近怎么了?这几天兴致都不太高的样子。”
“……很明显?”
“明显啊。怎么,你还觉得自个演技高超呢?你不知道你所有的心理活动都表现在脸上吗,要是穿进宫斗剧,感觉第一集就能投胎了。”
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夸张。”
周斯礼翻了个身,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没告诉他详情,只说:“可能最近学太累了,过几天应该就能恢复过来。”
事实上,他都不确定该怎么处理现下的情况。
上次放学撞见陈荷语,周斯礼还询问她是否知道杨若朝和许嘉曾有什么过节,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告诉他,许嘉画本被弄脏的事。
但杨若朝对其闭口不谈。
多种猜测和隐晦的线索在他脑海碰撞:月夜下的背影,画本,目光闪躲的回答,有所隐瞒的她。
他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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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两人不穿正装是个错误的选择。
次日抵达金嘉酒店门口的时候,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堂,许均昌感觉到深深的后悔,周围出入来往的都是气质不凡,着装讲究的人,就他和周斯礼这一身休闲装,显得跟个邻家男孩似的。
不过周斯礼比他强多了,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颜值即一切,尽管周斯礼着了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休闲宽松的裤子。
但一米八五的高挑个站那,骨相周正,就是干净清爽,和来来往往行走的西装男一比就有一种不被金钱污染的气质。
周斯礼都走了两步,某人还一动不动,他转头看过来,催促:“还愣着干嘛,走吧。”
许均昌:“我有点不想去了,我这穿着大裤衩呢,不太合适这种场面,有点丢份儿。”
“都到门口了你说你不进去?”
周斯礼气笑了,不懂他一天天都在想什么,离开场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跨了两步,上手拽他的胳膊拖他进去。
但两百斤的体重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拖得动的,许均昌依旧站在原地,眉头皱起:“我自卑。”
“拿出你自称一中梁朝伟的自信来,如果将来登顶演艺界,这点小场面算得了什么。”周斯礼终于勉强扯得动他。
估计许均昌自个也知道在这大堂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拽来拽去不太合适,勉勉强强抬了一下脚步。周斯礼和许均昌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进去了,生无可恋的许均昌嘴里还呢喃着“我恨你”。
这里就连电梯都是特殊设计,透过移动直升的玻璃窗,他们往下看,大堂中央的雕塑喷水池仿佛就在脚下,越来越远。
两人抵达楼层,走进宴会厅,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精致的餐具和美食摆放的井井有条,从门口就开始的华丽地毯一直延伸到宴会厅的深处。
许均昌感叹:“梁芸这是办成人礼还是婚礼啊?”
周斯礼扫了眼全场,终于看见他们班组织在哪,余光看见某个不安份的人要走向餐食区,长臂一伸,精准地扯住他:“别急着走,先去和我们班汇合。”
梁芸早就在此等候很久了,她站在华丽旋转楼梯上,一袭粉色的吊带礼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上面有蝴蝶形状的亮片点缀,灿灿生光,黑发也被精心卷过,脑后系了个粉色蝴蝶结。
陈荷语则在一边找准角度拍照。
“拍好了,绝美。”
梁芸缓缓下了台阶,低头划看照片。
“拍得很好,我很喜欢。”
“真的吗?!”
作为拍照者,这种夸赞就是最充分的肯定,陈荷语喜出望外,“等会我就把照片投给你。”
“好。”
说话间,梁芸余光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她心微动,眼底顿时波光粼粼,提着裙摆上前,娇嗔道:“斯礼,你怎么来晚了,刚刚我出场没看见你,我还想说,是不是你有事不来了。”
身旁的许均昌停止探头探脑行为,转过头来,“梁芸,你还看得见我不。”
“好吧,我能理解。今天门口是很堵车,听我爸说是有个大集团在楼上举办周年典礼。”梁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眼冒星光地等着周斯礼的答复。
“生日快乐。”周斯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是在门口耽误了一会,抱歉啊。”
“你吃过晚饭了吗,我爸待会还要发言,可能正餐要很久,我带你去那个甜品区吧。”
就梁芸这旁若无人的状态,许均昌没有充当电灯泡的兴趣,识趣地抬腿要离开,经过周斯礼身后的时候,衣角猛然地被死死拽着。
“我现在不是很饿,可以等,反正大家也没吃。”
他笑着回答,面上和梁芸从容交谈,背后却伸出手倔强地拽着他的衣服。许均昌撇了撇嘴,接受到周斯礼求救的信号,但不打算施救。有这么漂亮的人跟着转,这小子还不知足吗?!
他毫不留情地把周斯礼手拍掉。
经过陈荷语的时候,她还在p图,看见许均昌向自己走来,反应迅速地背过手机。神神秘秘的,许均昌撇了撇嘴,收回眼,随意提起:“梁芸喜欢周斯礼啊。”
陈荷语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很是警惕把他拽近了点,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的?你不要告诉别人啊,尤其是周斯礼,不然我削你。”
许均昌:“……哈?还是暗恋呢?”
……就这能瞒得住谁?
“是啊,你要守口如瓶。”陈荷语继续说着。
许均昌沉默了一会,最后咂巴了下嘴,什么也没说,去找程野了。兜了两圈,发现程野不在,他又火速打电话给程野,后者则说自己骑着摩托车带女朋友兜风呢,等吃饭的时候再来叫他。
背景还夹杂着女生的笑声,许均昌让他滚,又火速地挂了电话。
“你还给我带了礼物?”梁芸惊喜出声。
周斯礼点头,他和许均昌都买了,总不能两手空空来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会。“放在门口的迎宾台了,希望你能喜欢。”
梁芸今天兴致很高,不仅是因为周斯礼的到场,还因为她今天打扮得漂亮,是这场宴会的主角,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让她很满足。
她下意识想说“不论你送什么我都喜欢”,但话到嘴边,卡壳了,后知后觉自己今天表现得太明显了。
“我,我知道了。”
刚好,有位服务员走过来。应该是父亲找自己有事,梁芸会意,转头和周斯礼说等会见。
她提着裙摆离开,周斯礼找了个位置坐下。他靠在椅背上,环顾四周,能看到现场除了梁芸请来的同学,不仅有本校的,还有其他学校的,其他估计是亲戚,商业伙伴之类的。
亲戚,商业伙伴之类比较重要的关系,座位就比较靠前,基本在前五排桌。他们这些同学,则坐在了宴会厅靠后的位置。
虽说请了全班同学,但他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许嘉的身影。
他垂头,手转动两下玻璃杯。这其实在他的意料之内。
随后,一阵如潮水般的鼓掌声哗啦啦响起。
他们这桌也跟着一起鼓掌。
梁父的发言只持续了十几分钟,无非是感谢所有人来参加他宝贝女儿的生日宴会,然后追忆往昔,说梁芸是怎么从小土豆变成这幅大姑娘模样。
这个过程,有陆陆续续的菜被端上来了。
一班同学饿了两小时,被甜品冷冻的胃终于可以暖和,没等菜上齐就想先动筷,陈荷语还有着身为拍摄者的自觉,一直放声劝说。
“等菜齐再吃也不迟,我九宫格还差一张呢求求大家了——许均昌我看你偷偷夹菜了!”
“你想要什么大家都得成全你是吗?”许均昌嚼着,腮帮子鼓起来。
周斯礼靠在椅背上,笑眼弯弯,面颊梨涡若隐若现,右手握成拳地放在唇前,双肩不停地抖动,观赏着这场大混战。
程野也来了,还顺路提了几瓶在餐食区的酒,放在桌上,大剌剌坐下。
周斯礼感觉到他心情好,但还是好心提议:“这酒还是放回去吧,今晚大家都兴致高昂,如果还有酒助兴,到时候场面得乱成什么样。尤其是许均昌,醉酒起来能把梁芸的生日宴会给拆了。”
而且,这酒看上去昂贵不菲。
“梁芸让我拿来的,说是特意为大家准备的。”程野从口袋掏出启瓶器,轻车熟路地开了一瓶瓶,橡木塞一个个落地,末了他将启瓶器随手一丢,在空中划过一条线。“这可是寿星的一片好心,你怎么能拒绝呢?”
倒完红酒,程野高高端起酒杯,红色液体在杯内打旋,他朗声说道:“今天一醉方休!”
热血的语气迅速点燃了现场的氛围,将本就高昂的气氛一瞬间助推到高潮爆发。
“好!”
“不醉不休!”
就连正忙着从陈荷语手中抢吃的许均昌也抽出身,含糊大声应着:“一坠方休”。
现场一呼百应,活像程是野要带着众人下山起义前,在山寨里鼓舞士气。本来有个许均昌就够乱了,还来一个山匪头头,周斯礼在一旁无声叹了口气。
这会有点庆幸自己对酒毫无兴趣。
周斯礼在顽皮的年纪,趁着过年家庭聚会的时候,跑到仓库里偷尝过。当时大人都在院子里聊的上头,全然不会注意到有个小孩跑进了仓库,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也不会在意。
因为是周斯礼,院子里最听话懂事,最不会犯错的孩子——得益于身为教师的严父周庆承自小对他的严苛教育,同样的年纪,别人在闯祸惹事,他奖状领得手软,所以大家都对他很放心。
周斯礼已经忘了当时自己的心理活动,只知道有那么一股莫名强大的冲动突然在内心升起——很想尝尝。
就尝一口,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从床上爬下来,从熟睡奶奶的口袋里偷出仓库钥匙,然后垫脚开门,关门,找。
他在角落找到一瓶啤酒,不会开,索性将瓶口对着墙砸去。汩汩冰凉的黄色液体自手上淌下,他心满意足地喝下一大口,因为口渴,一次性喝了很多。
最后神智不清地倒在地上,第二天被周庆承找到,挨了很多板子。他捂着手忍着不流下一滴眼泪,心底想的是酒怎么那么难喝,白挨板子了。
喝酒等于犯错。
这是那段记忆留下的教训。
一班的座位本来就靠近门口,吵闹的喧哗声自然而然,无可避免地传到了门外。
门口陆续经过一群逸风集团的人,听到动静都不由投去视线。
“哎,年轻真好,想当年我玩得比他们很嗨。”
许杏勾唇,笑起来风情妩媚。她今天为了出席活动,特意穿了一身紫色鱼尾裙,蓬松柔软的长卷发被高高束起,大方将漂亮的蝴蝶骨露出,更显野性。
察觉到身旁女生微滞的脚步,她低头,尽量凑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怎么?看到认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