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认出我吗?”
她红唇微抿带着清浅弧度,眸光流转之间带着几分戏谑。
尚未完全清醒的周斯礼反应很迟钝,回复也慢吞吞地:“认出来了……那天晚上的女生。”
许嘉感到意外地轻抬了下眉梢,她提着裙摆慢悠悠走到沙发另一旁,和周斯礼相隔大约两人的位置坐下。看来,痛觉才能让记忆更深刻,那晚只不过给他划了那么一小下,他却记到了现在。
周斯礼正了正身,低垂着头,朝她看来,“我没有告诉别人。你放心。”
许嘉笑,“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反手虚虚指了下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地说:“你不信我吗?我不会骗你。”
“……不过你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了。”他倒回去,眼皮有再次合上的趋势。
就在这时,许嘉探身而去,按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周斯礼,睁开眼。”
“……嗯?”他努力睁开眼对上她的视线,碎发乖巧地贴着眉。
“你喜欢梁芸?”
他贪凉地在她的手心上蹭了蹭,“没有啊。你在说什么?”
许嘉斜了他一眼,不指望一个不清醒的人能说什么。
她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靠墙的落地摆钟,拨弄着钟摆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你现在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的声音磁性清润,带着几分酒意:“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为什么?”
“和你没关系。”
“许嘉。”
她僵在原地,拨弄钟摆的动作一顿。
“许嘉,我知道是你。”
许嘉转过身盯着他,眼里泛着凌人的寒意,手心用力地攥着。
质问还没脱出口,周斯礼的脑袋沉沉地低垂下来,毛茸柔软的头顶对着许嘉,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铁青,冷冽的眼神恨不得剐了他。
许嘉匆匆别过视线,不再看他,快步走到落地窗旁,将注意力放在繁华的港口夜景上,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面色苍灰,杨若朝的事她做的滴水不漏,就算周斯礼认为她有关联也拿不出证据,最可恨的是他早就认出了她,甚至隐瞒得很好,这几周的相处竟然连她都骗过了!
周斯礼根本不像他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演这么久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周斯礼为了报复她将那晚的事传出去……最后传到许杏耳里,肯定要对她多加管制,如果周斯礼要以此作为要挟……
许嘉总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企图猜出周斯礼背后的真正用意,想得越多,答案越泛,她就越抓狂,恨不得现在就攥着他衣领把他从这里丢下去。
她咬牙切齿。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
手臂被人轻轻戳了两下。
“……许嘉,你能不能听听我说话?刚刚怎么不回我呢?”
那个此刻她眼中最大的威胁踉踉跄跄走到她身前,因为脑袋晕晕乎乎,几乎站不稳,只能倚靠着落地窗以求平衡,平时在班上有多么正经,现在就有多么乖纯——
眼尾薄红,酒意入眸潋滟迷离,线条流畅的轮廓有一半隐在夜色昏暗的光线中,变幻不定的霓虹高楼缩影在他眼里闪烁,如同星星点点的光芒。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许嘉忍住要把落地窗凿碎让他就此消失的念头,冷声问,“在江边?还是一开始就知道,一直在看我笑话?周斯礼,你真行。”
“威胁”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朝她招手:“你过来一下……我,我就告诉你。”
许嘉勾唇,转身就要离开。
而后一股力拉住了她的手臂,周斯礼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声线微哑,“……你不知道吧,我的嗅觉天生很好。”
好到即便是在一楼也能捕捉到房间门缝里溢出的那股烟味,好到即使夜风微凉,在草地上也足以捕捉到她身上残留的烟味中那一股属于她的,淡淡的气味。
许嘉转过身,不明所以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边说,边慢慢弯下腰,低低的声音一字一顿缓慢响起,在夜色里莫名缱绻。
“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确认的......”
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白皙的脖颈,期间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她的耳垂,激起了许嘉一阵不小的酥麻和恶心,她毫不留情拽着他的黑发准备扯开要说“你想死吗周斯礼”时——
“......我认出了,你的气味。”
她可以撒谎,她可以改造模样。
但气味不会骗人。
在每个相处的瞬间,在每次交谈的片刻。那股曾令他一时怦然的气味今夜又再次传来。
头抵在她的肩窝上,他声音含糊,音量越变越小:“很好闻……很,很特别……”
然后再次入睡。
-
次日,周斯礼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的,他撑着床靠在枕头上,揉了揉眉头,腰间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他低头掀开衣服,看到了几块淤青,像被人踹了两脚。
“……”
周斯礼并没有酒后断片,反而记得很清楚。脑海清晰浮现起他对许嘉的所作所为。
他将脸埋进手里,黑眸里闪烁着几丝难以为情的羞恼,对一个女生说“你很好闻”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比起杨若朝的下场,许嘉踹他几脚都显得轻了。
就在这时,门被缓缓推开,周玥的脑袋从门后伸了出来,“你终于醒啦,你还没醒酒吗,脸好红哦。”
“……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周玥端着醒酒汤走进来,放在他床头的柜子上,“妈妈刚给你煮的,你等会记得喝。”
周斯礼轻咳了声,“你知道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吗?”
周玥歪着头,仔细回忆:“好像是一个大叔,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对此,周斯礼毫无印象。周玥点点头,蹦蹦跳跳准备离开门口的时候又被他叫住:“妈没说什么吧?”
她转过头来,冲他浅浅地笑,明明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说的话却是残忍至极:“妈妈说,你下次要再这样回来,就打断你的腿哦。”
“……”
最后,周斯礼收到梁芸的短信后,去和刘肖茹陈述事情的真相,刘肖茹虽说是信了,但也把他按在客厅普及酒的危害。周斯礼点头,和她再三保证,才结束了爱的教育。
回校后,许均昌趁着课间来找他,坐在前边,趴在他桌子上,“我再也不敢喝了,第二天起床后头好痛,这就是宿醉的感觉吗?”
周斯礼放下书册,“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条命。”
许均昌赢了游戏,得意忘形地站上椅子给自己喝彩,结果踩空摔了下来,刚好他当时站在许均昌的身后,猝不及防成为了肉垫。
最后许均昌脑袋只磕到桌椅一角,但周斯礼却是足足受了两百多斤的体重压制,倒在地上,差点就要喊出救命二字。
程野从身后走来,拍了下许均昌脑袋,“我当时目睹了全过程,周斯礼差点就要被你坐死了,快道歉。”
许均昌瞳孔放大,“不是吧真的啊?我真该死啊。”
话毕,他跳到周斯礼旁边反复扒拉着,看看情况。周斯礼是他见过最正直善良的人,真的,脑袋还聪明,如果被他一屁股坐死,他无法原谅自己。
周斯礼无可奈何地被摆弄来摆弄去,许均昌甚至要扒拉他袖子,他抬手推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好了好了……我当时有撑住地板,没有程野说的那么严——”
说时迟那时快,许均昌不小心勾到他衣服下摆,虽然只是露出了几秒,露的地方也很小块有限,但许均昌火眼金睛,他吸了一大口气,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声音颤抖:“对不起啊。”
“和你没关系。”周斯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提起这些淤青,周斯礼某根记忆的弦就被触动,内心烦躁又不安。
在那个休息室,他和许嘉属于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印象中柔软敏感,细腻入微的同学竟然有这么狠心的心肠,他知晓了许嘉不为人知的一面,代价是承担罪恶秘密的知情权。
将来杨若朝回校,他该怎么面对他,他可以做到轻飘飘揭过这一页,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生活吗?而他又怎么做到和许嘉相安无事地相处?
她的演技是那么好,在公园帮扶老爷爷,在器材室为他画画,表现得文静又可人。
她把他耍的团团转。
周斯礼生平头一次选择了逃避问题的解决方法,之后几天的排练,他都请了假。
但很快,问题自己就主动找上门。
放学后,在没有其他人的走廊上,许嘉从他前面的拐角处走了出来,和他正面撞上。
周斯礼下意识停下脚步,率先掠开视线,飘向别处。
许嘉步步走近,“周斯礼,你在躲我?”
“……没有。”
“这样,那看来是我想多了。”她面无表情地擦过他的肩,离开。
次日早上,李欣上课前在讲台上宣布:“哦对了,同学们,我最近和其他老师商讨了一下,决定要着重提高班里吊车尾的同学,以优补差,座位表变动不大,念到名字的同学私底下换一下位置就好了。”
她拿起名单,“许嘉和梁芸换个位置,许嘉就和周斯礼坐一起吧。”
周斯礼眼睫颤了下,说不清此刻没来由的心悸,下意识转头看向右方——
毫无疑问的罪魁祸首正托着脸,漫不经心地回望,唇角的弧度以充满恶劣意味的速度缓慢地上扬。
仿佛在说,你可以躲,但绝对逃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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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早读结束,梁芸的心情就一蹶不振了。铃声一响起,她就跑出了教室,跑到没人的楼梯口,捂脸哭着蹲下。
她和周斯礼甚至都还没开始,猝不及防地就要搬走位置,更令她难以接受的她居然要和杨若朝坐一块。
成人礼完美收官的喜悦在这个早上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她泣不成声,为自己死在胚胎的浪漫校园文。
身后的门被陈荷语推开,她心疼地走到她身边蹲下,安抚似的拍上梁芸肩膀,“芸芸,没关系,老师只说就这样坐一段时间试试看,如果后面发现没有效果,又会换回去了。”
“一段时间是多久?!我一点也不想坐在杨若朝的旁边,一天也不想!”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那我们去找老师说,说你不同意这个安排。”陈荷语越说越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偏偏要把许嘉调到周斯礼旁边,班上成绩好的人不是很多?随便抓个人成绩都比许嘉强啊。”
梁芸闻言,从手臂里抬起头,眼睛红肿:“可是,又不只是我换位置,还有其他人也换,只有我去说,会不会显得我很斤斤计较。”
陈荷语果断否认,“这也是为了周斯礼好啊,许嘉坐他旁边,一问三不知,他不得烦死。真不知道老师怎么想的,补差哪有这么容易,我看这个位置也是白换,芸芸你就等着吧,老师看到成绩就会死心了。”
同一时间的办公室里,周斯礼站在李欣办公桌的旁边,窗外洒进来的光勾勒出他清越挺拔的身形,他低头询问,“老师,这个座位调动怎么这么突然?”
“是斯礼啊,”李欣放下批改作业的红笔,抬头看是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其实我上周就在和其他科任老师谈论这件事,班里有部份同学成绩长期稳定在中游的位置,劣势科目明显,我们都认为换个互补的同桌会更好一点,只是一直还没确认下来。”
他斟酌着开口:“许嘉也是吗?”
“她啊,不是。”
李欣转了转红笔,笑着回复:“我们本来没有考虑到她的,但是昨天杨若朝私下找到了我,希望能换个帮助他文科的同桌,还点名了梁芸,我当时在校门口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拄着拐杖,面色很差。”
这么有进取心的同学,她当时看着都心疼,很难拒绝,况且杨若朝理科成绩和周斯礼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和梁芸坐在一起也有利。
李欣疑惑发问:“怎么了?之前也不见你上心这种事啊,这个安排有什么不妥?说出来,我可以给班长开个特例。”
“不用了老师。”周斯礼读懂李欣的潜台词,并不想给她多加麻烦,“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嗯。”
下午放学后,梁芸收拾东西,动作迟缓而无力,看上去失魂落魄。
周斯礼一时无言,她今天一整天都是这个状态,再愚钝的人都能看出她难过的原因,周斯礼又怎么会不清楚,正因如此,他才更难开口。
梁芸艰难抱起地上的收纳箱,出去的过道很窄,她又是失神的状态,收纳箱没拿稳,脱手就撞到桌沿,整个人连带着箱和桌子倒在地上,抽屉里的书哗啦啦全掉出来,在教室里引起不小的声音。
还没离开的同学纷纷看来,凑在一起谈论什么。
“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周斯礼站在她前面,得到她小声说没有的回复,随后利落迅速地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她则是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也有几位同学上前帮忙一起收拾,最后将全部东西放回,还顺手帮她把桌子搬过去。
周斯礼放下桌子,转头见提着椅子跟来的她。
梁芸埋着头,声如蚊呐,“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种气氛,其他同学一看就知道哪还有自己什么事,立马识趣地滚蛋,周斯礼见状,点了下头,梁芸还想将他叫到一个单独的地方说,但他笑着摇头拒绝,“梁芸,就在这里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