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空出来个颜姝,其余参演的官家女儿不少有不满的,但有秦相宜帮她撑着,再看颜姝跳得的确出众,渐渐的,大家习惯了也就没话说了。
蹴鞠大会是个备受瞩目的热闹,尤其深得年轻人,及一群以昱王为首的老纨绔的追捧。每年还会开设注局,压注最终胜出的球社。得注率最高的,当属秦少珩的骋天球社。
秦少珩是骋天球社的社长,但蹴鞠球队的球头却是奚元钧,秦少珩自己是个副球头。每年蹴鞠大会,靠他们俩都能进不少球,所以奚元钧在公子们中间地位高,受人尊敬,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
到了七月底,蹴鞠大会开赛的这一天,京郊专为蹴鞠开 辟的一处广地,源源不断有车马赶赴,男看客居多,但也有不少夫人小姐前来看热闹的。
鞠城占地大,有东西两侧看台,南北两个方向则是高台和球社休息的地方。开场后,高台上会坐着身份最高的观赛人,昱王等王权贵族和勋贵。
不过,在大赛开始之前,这里会有几支由贵女们献艺的舞蹈,以舞乐为蹴鞠造势。
今日太阳不算浓烈,高台之上还搭了绸布做顶,既亮堂,光线也柔和。第一支舞柔婉宁和,蹴鞠球社的公子们和两侧观球的来客全都遥望着正中的高台,欣赏舞姿。
既看了舞,人群中少不了议论,偶有家妹在台上的公子,还会拿些花枝往台上掷去。蹴鞠大会的轻松氛围,也是它得人欢迎的原因。
今日献舞有三支,前两支演罢后,第三支舞的姑娘们从台下走来,登台摆势,不同的舞衣与妆扮,即刻引得了已看得疲态的众人再起好奇之心。
这群姑娘居然准备了水袖之舞,光难度上,就比前面的要高出不少。尤其领舞的姑娘,水袖长五六尺,想要甩动这么长的水袖跳得好,可不是容易的事。
可那长长的水袖,随富有节奏的乐声,时而绽放、时而如游龙舞动,灵活得如同被领舞之人赋予了生命。
秦少珩早就知道水袖舞的领舞是颜姝,但他装作不知情,在姑娘们登台后,发出一声明显的赞叹,而后提高了声音道:“领舞的人是谁?隔着这么远,都觉得是个绝色。”
有人纳闷,按理说,领舞的人不应该是他妹妹秦相宜,他说这些话有何必要?
众人生了疑,抬眸望去,只见领舞的姑娘窈窕倩丽、燕体蜂腰,长袖善舞而身姿轻盈,哪怕远远看着也觉得姿容出众,难以忽视。
原本漫不经心的奚元钧,扫了一眼台上后,身姿定定、目光沉静,远望的模样即刻变得专注起来。
台上领舞之人,是他放进了心里的人。
颜姝为了今天的水袖舞,苦练多日,还曾伤了胳膊,紧急敷药揉药给治了回来。如此努力,都是为了这六尺的水袖能甩得好看。
她转圈时刻意看了骋天球社所在的方向,只扫一眼,都能捕捉到那抹盯着她,灼热而专注的视线。颜姝心满意足,舞得更尽心。
秦相宜说她跳舞有天资,同样的动作,她摆得就是比别人好看些。这支舞,颜姝又刻苦钻研近半月,一舞毕,如愿惊艳全场。
高台上的红裙女子灿若朝阳,引得众人翘首。奚元钧在人群中,知道看颜姝的人全都惊艳且目不转睛,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种他的明珠遭人觊觎之感。
可颜姝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又没与他定亲,不论谁看她,对她有意,都与他不相干。
奚元钧被颜姝一舞乱了心。
不多时,第一场蹴鞠即将开始。两边球社各十六人来到鞠场之上,等待送球。
按照以往的惯例,送鞠球的人都是献舞夺魁的姑娘们。已经换好衣裳的颜姝端着鞠球款款而来,众人的视线又全都汇聚在她身上。
这时候,颜姝倒是愿意和奚元钧目光交汇了。她看着他走近,注意到了奚元钧眼中翻滚的情绪,是专情,是期待。
奚元钧作为骋天球社的球头,也是场中身份最高的人,以往这鞠球都是送到他手里,再由他放到中间的草地上。所以他始终看着颜姝,等待着她走近,期待她来到他面前,两人迎面站立,她会仰头看他,他也低眸回视。
颜姝的确往这边走来,然而就在几步远外,即将来到他面前时,脚尖朝向调转,来到秦少珩面前。
她就在奚元钧侧身处,奚元钧怅然错愕间,看见颜姝笑得明艳,嗓音如铃:“祝骋天球社,旗开得胜。”随后,那鞠球被递给了秦少珩。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秦少珩大概会意外,会看向奚元钧征求意见。然而这次,秦少珩却没看他,只顾着和颜姝有说有笑。他还趁机夸了句:“今天舞跳得真好。”颜姝对他笑笑,这才转身离去。
奚元钧只觉胸腔空空荡荡,立在原地,一时没了反应。
秦少珩假装毫无察觉,刻意没去看奚元钧的眼睛,只顾忙着放鞠球,招呼各位置就位,要开始筑球了。
他忙完走回来,来到他属于他的中间位置,只听一道沁凉的声音问道:“秦少珩,什么情况?”
秦少珩按照和颜姝事先说好的,装作懵懂无知:“什么?可能是跟我熟,就把球给我了。”
他说得轻巧,但奚元钧直觉意识到,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忽然之间,似乎有一层隔膜,横在他和他们中间。奚元钧不知道自己缺失错过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情时悄然变成了他陌生的样子。
他想到领舞身份从秦相宜换成了颜姝,必是因为有秦相宜从中施手。颜姝最近和她在一处,少不了还有秦少珩。难怪除了练球,秦少珩常常不见踪影。
奚元钧越想越心凉,他想到的最坏处,是颜姝见在他这里努力无果,得不到承诺,转而将视线投入秦少珩身上。霎时,诸多回忆涌上心头,从前秦少珩对颜姝数次的赞赏,对她不同于其他人的殷勤态度。
之前,奚元钧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秦少珩热心多事,想撮合他与颜姝。但如今细想来,秦少珩这份热情明显这已经超出了范畴。他不仅是为了他,因为在他眼里,颜姝的确样样都好,所以他才会有那般主动的态度。
七月的酷暑,奚元钧却觉得浑身冰凉。鞠球被人传来,砸在他腿上,因为他出神没接住,被秦少珩冲上来保住了,没让另外的球社抢走。
奚元钧定了定神,将注意力强压回来,回到球场中。他强撑着心中翻腾的不安,勉强打完一场,险胜对方。不过比起平时,奚元钧踢进的鞠球少了不少数目。
这样的奚元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不在焉,失了那股自信睥睨的仪态。在颜姝身后,有不少议论,说着奚元钧今天怎么回事之类的话,颜姝听在耳中,暗自欣慰。
这主意,还是秦少珩提出的。他让颜姝把鞠球递给他,吓一吓奚元钧。
上位者卑微,沉稳者失态,是最能体现一人为情所困的外在表现。
原本颜姝还犹豫,担心耽误骋天球社的发挥,但秦少珩说,还有他在,第一场也不是关键,她就一口同意了他的提议。这当面挑衅奚元钧的法子,果真效果显著。
秦少珩和颜姝说定,会一直瞒着奚元钧,他曾提出可以迎娶颜姝的事。只做些表面不对劲的事来给他看,让他揣测和不安。这样一来,既不会让奚元钧过度担心,又能刺激他那颗过于沉稳的内心,让他着急。
秦少珩的办法很好,不告诉奚元钧实情的决定也很好。毕竟中间存在误会,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有些事还是永远瞒着更好。秦少珩已经想通了,既然他欣赏颜姝,那么只要看她得偿所愿,看她幸福美满,也是值得的。
他又不愁婚事,往后再慢慢寻觅即可。
秦少珩看着,一场打完,奚元钧离场之后径直走了,既没叫他,也没去找颜姝。他一个人默默去了不知哪里,秦少珩猜想,恐怕奚元钧现在情绪极度不稳,需要先独自静一静。
他还是试着唤了一声元钧,可奚元钧不知是没听到,还是置若罔闻,脚步未停。
颜姝自然也发现了奚元钧的失常。
她观其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第一次从奚元钧的仪态中看出“不安”两个字。因为她把鞠球递给秦少珩,他慌了神。堂堂国公府世子爷,众星捧月中孤高自傲的一个人,也会有患得患失的一天。
无非是因为“动情”二字。再强大的人,动情之后也会失了方寸。
奚元钧走到远离喧嚣之处,大概因为心情起伏波动太大,他不知觉中将手撑在树干上,才缓和几分力气。
他脑中一片混乱,全是颜姝站在秦少珩面前,仰头看他,笑容明艳的模样。曾经,她是不是只会对他那样地笑?奚元钧并不笃定,现在的他不再有曾经镇定自若的把握。
今非昔比,他没能给予颜姝承诺,她没有必要一直等他。奚元钧知道这个道理,可看她将目光彻底从他身上收回,并且投向秦少珩,奚元钧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甚至心痛。
他低头看向左襟下方,沉默感受这令人陌生的撕裂感,以及胸腔仿佛被紧攥,透不过气的窒息感。这样的难受,他自出生长大成人以来,从未感受过。
之前,知道翁霁对她有意时,奚元钧尝过酸醋的味道。那时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今天,亲眼见到颜姝不再在意他,奚元钧才发觉,不知何时,已情根深种。
他接受不了颜姝看中旁人,更不许她嫁给秦少珩,或者其他任何人。既然曾经两心相许,默契十足,怎能甘心放手?
更别说,他一直在为了能给她结果而努力,她就这样走了,不仁不义。真是个没良心的。
奚元钧越想越心绪起伏不得安宁,他唤了等在远处的思远,让他去把颜姝请过来说话。
等在远处的思远见世子气得扶树干,担心得不得了,听见世子爷唤他,顿时有了气力,脆脆应一声,一路小跑去寻颜姝。世子心情如此低沉,也只有颜姑娘能帮忙缓和好些。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哪怕只是让人去请她过来,奚元钧都感觉淤堵的气息顺了一些。
哪知道,思远小跑着去,又空荡荡地回来,一脸忐忑,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世子爷,颜姑娘……颜姑娘她说不来,她要看蹴鞠。”
奚元钧好不容易缓了点的脸色倏地又暗了下去,胸膛起起伏伏,出气多进气少。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不知道应当做如何反应是好。她到底是不想与他再有牵扯了,还是仍在与他赌气呢?
颜姝不是不想来见他,其实是不敢来。她刚故意做了气他的事,不知道奚元钧什么反应,她担心他气急了,说些不中听的话也来气她。另外,颜姝也怕自己撑不住,露馅了。
秦少珩之前与她说过,他会从中调停,让奚元钧不至于气得改了主意。他说,她只需要坐享其成即可。
颜姝没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她选择相信秦少珩。
第47章 讨好
“元钧, 怎么了?”秦少珩一副急色匆匆的模样赶过来,“我刚与人议事去了,发生了什么?”他疾驰几步来到奚元钧身旁, 上下打量他,看他神情、姿态,脸色意外又担忧。且丝毫没有内疚不安,全然置身事外。
造成奚元钧情绪不稳的元凶,却一副无所察觉的模样,这让奚元钧疑心,难不成是他关心则乱,想得太严重。
他不会憋在心里胡乱揣测, 坦诚问他:“颜姝怎么把球递给了你。”
秦少珩这才恍然大悟,一挥手说:“你是因为这个?除了你, 她只认识我, 就给了我吧。”
头脑简单的秦少珩想不到,他的一句话, 奚元钧根本不用深想,就揪出了问题关键。他问:“按你作风,知道是她递球, 应当会让她拿给我, 但你没有。你都知道些什么?”
秦少珩默默汗颜, 心想奚元钧真是难糊弄。为了不暴露他差劲的演技,他只得假装领着他走远, 人走在前面,斟酌着语气, 说得心里七上八下:“嗐,这些天, 她们排舞都在我们侯府,我听颜姑娘说了些你们的事。”
此时奚元钧的脸色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听着秦少珩的话,他表面看似毫无波澜,因为那是能控制的。可他却控制不住阵阵心悸。
“说了什么。”他问话的语气没什么温度,听得秦少珩不由屏息。他摸着自己头发和脖颈,按之前想好的说,“她说,她说你看不上她,不会迎娶。”
可哪怕他之前想得好好的,此时说来,仍觉得心虚,怕骗不了奚元钧。
奚元钧没回应,秦少珩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可我知道你是心悦她的,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我又不能多说什么,我只是安慰她,你有你的苦衷。你之前与我说,说走一步看一步,意思应当不是放弃。”
这句话倒是说到奚元钧心坎里了。不过,秦少珩如何劝慰,和颜姝怎么想并不冲突。就算他这么说,颜姝还是有可能把高嫁的目标换成他。因此奚元钧仍然无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