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久远了,你得让我想想——他是那个…帮你捡水杯的人?说实话,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棕发。”
惯性指挥自己说:“好的,谢谢。”
“没关系——稍等,我的培根要糊了——”
电话安静了。她蹲下身,试图抵抗汹涌的思维。通常来说,回到日常可以转移注意力。米娅颤抖的手指拿起鞋盒,物品反而洒落一地。她屏住呼吸——
那是弗洛送给她的水晶笔。玫瑰金和水晶碎粒。
她早就把它扔走了。不对。可是她明明把它扔走了。
话筒响起声音:“…麦克黑尔小姐?你还在线吗?”
“我在。我有个问题,”一个想法开始成型,“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搬家?”
“大概是明年年初吧。”
“好的,我突然想去达特穆尔露营。对,就是现在,我要预定一个位置。”
第12章 荒原
所有人都反对她这样做:在冬天露营会被冻死的。但她执意要去,她向同学借了帐篷,买了一个崭新的煤油炉。没有人能阻止她的决心。
包括威廉。他在食堂拦住她,试图向米娅说明露营的危险性。
“我觉得还好,”米娅抱紧怀里的书,仿佛这样就能停止心跳,“我一直想看看达特穆尔的冬天。”
“你可以等到夏天再说。”
“我夏天去过了,就是和…”米娅顿了下,找好替罪羊,“和夏洛特一家。”
阿什莉揽过米娅的肩膀,充当僚机的角色:“威廉,你方便护送她过去吗?我们都担心米娅被熊吃掉。”
威廉的第一方案是取消她的计划。但米娅不为所动,按照计划收拾行囊。他只得和她坐上火车,在一个雾气弥漫的冬天抵达德文郡。
营地的草皮变成灰绿色,伸手就能摸到冻土的温度。马克·罗伯茨,一个消瘦的少年,接待了他们。米娅与威廉搭好帐篷,拿出充气垫和煤油炉,然后一同挤进狭窄的双人帐篷。
最开始很冷,仿佛他们缩进了一个无人的山洞。但随着保暖措施起效,一股暖流缓缓涌现米娅的四肢。帐篷外传来敲击声。
她拉开门链,罗伯茨探头:“这里可真够冷的,注意保暖——这是收据。”
米娅把它收进书包——收据背面写了一个大大的YES。
她不动声色,和威廉聊起自己打过的袋棍球,对方安静地望着自己——仿佛户外即将消逝的落日。最后一抹橙黄被靛青吞没,他们是荒原上唯一渺小的光源。她只感到无止境的寒意。
威廉打开帐篷,她探出头,星光在夜幕满溢,像被打乱的水晶,又像天使脸上的雀斑。
“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过来了。”威廉最终拉上拉链,摆弄被吹得歪斜的帐篷,“现在是睡觉时间了。晚安,米娅。”
米娅凝视他宽阔的背影。在冲锋衣下,他的肩胛骨正以某种复杂的结构运动。他柔软的被风吹乱的棕发。他被冻得通红的骨节。
她说:“晚安,塞德里克。”
时间仿佛连同他一起静止了。那个英俊的男孩转过身,面色苍白:“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是塞德里克·迪戈里。刚才罗伯茨认出你了。对不起,我不该隐瞒的。”
最好的国际象棋手该怎么做?进攻。因为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米娅已经把这些话排练过无数次了:“我以为你死了,塞德里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应答——直到她看清他呼吸的机制:鼻尖通红,然后又猛地呵出白雾。威廉,或者说是塞德里克最终问:“你是怎么……”
“怎么发现的?我想起来了一部分。有关你的部分。”米娅的指尖深深刺入掌心,“所以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盯着她掌心泛白的部分:“请把手放下来吧,米娅。”
“先告诉我。”
“好,我全部告诉你。”他掰开她的手指,再退原地。米娅莫名很像哭——因为他看她的样子,仿佛他爱她一样。
“自从那个夏天,我被…伏地魔杀死后。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但一个月后,邓布利多在距离里德尔墓地几公里之外,发现了另一个我。他有心跳、呼吸、各种生命体征。却没有任何意识。
“邓布利多告诉我——他认为,当伏地魔用杀戮咒击中我时,他同样击中了我的时间转换器。转换器不能阻挡死咒,它只是被转动了。这样,在那个短暂的时刻,世界上有两个我的存在。一个立刻就死了,而另一个却找不到重归原主的方式。所以我陷入了昏迷。
“邓布利多封锁消息,只通知了我的父母,他们从我的墓里找到时间转换器,然后再带上我的躯体去找尼可·勒梅。他是一位居住在法国的炼金术大师。他们几乎用了一年的时间修正那个转换器,试图证明我早已回到原点了。没有意外也没有死亡。
“他们在今年7月成功了。我又从那具躯体中苏醒,带着刚被杀戮咒击中的记忆。我得知在过去的一年里,伏地魔和他的党羽卷土重来。与此同时,邓布利多通知魔法部砸毁所有时间转换器——他不想伏地魔得知复活的方法。
“我告诉邓布利多,我愿意加入反抗伏地魔的巫师组织。因为我要阻止他们,伏地魔已经摧毁了太多无辜的家庭。我不想回到霍格沃茨,我已经成年了。于是邓布利多向身边人散播我还活着的消息。我没有证书,无法加入魔法部。所以就在伦敦的反抗组织活动。为了方便,他们给我伪造了一个大学生的身份。”
最后他转向米娅:“你被施了遗忘咒。我没想到会撞见你。我一直以为你会去剑桥…”
看在上帝的份上。米娅预想的最严重的结局是儿童绑架案和一段被压抑的记忆。她只能听明白一点:他说他是个巫师;而且他的确认识她,并和她母亲一样,对她都有过高的剑桥期望。
“你能、对不起,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有些没听明白。”
男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再次开始讲述。这次他增添了很多细节:霍格沃茨是一座魔法学校;杀戮咒是一种没有解法的死咒;伏地魔坚持的纯血统理论……
讲完后,他关切地看着她:“米娅,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起来的吗?”
她下意识抓紧书包,里面只放了一把折叠刀。自己怎么能傻到这个程度,和一个自称巫师的人沦落荒野。米娅只有一张底牌了。
她屏住呼吸,拿出水晶笔:“我无意中找到的。”他紧紧盯着美丽的金属光泽。
她告诉他:她记得很清楚——那是自己第一次对父母说谎。她明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她一直记得街角的绿色垃圾桶、清脆的撞击声。
她握紧冰凉的笔杆。那么它不该出现在她手里。这说不通。接着在大学宿舍里,她被唤起另一段记忆——与其说是记忆,更像是一个理念或悖论,没有画面和声音,就像1+1=2一样。
“它说:是塞德里克把笔捡了回来,塞德里克一定很爱你,你也很爱他——”
米娅感到不好意思:“但它是假的,对吧?逻辑太生硬了。而且我扔笔是在5岁,别人说我们在93年才确定关系。”
他的眼圈泛起酸楚的红:“对。这根笔是我给你的15岁生日礼物。”
又一段线索。米娅不理解塞德里克为何悲伤,她微微后仰,无数声音在脑海输入,像一组精密的计算机:
“我一定是对自己说谎了——为了把你藏在记忆里。塞德里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抬起头,面容落魄而悲伤,泪水稀里糊涂地打湿脸颊:“…对不起…米娅…我没意识到…”
她目睹着塞德里克掩面哭泣,心脏背后抽搐了一下。米娅感到自己正裹在一层半透明的蝉蛹里,隔绝了所有浓烈情绪:“…如果你是巫师的话,你能帮我恢复记忆吗?”
“这是一项很高深的魔法,我担心它会出差错。”
“不妨我们先试试——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辍学就去工作。”
他被逗笑了,发出了那种从眼泪中被打断的笑声。塞德里克平复心情,抽出一根修长的木棍。米娅下意识后退。
他温柔地说:“没关系,这是魔杖。我不会伤害你的。”
米娅正襟危坐,紧紧抱住胳膊。这可能是她有生以来见证的第一个魔法,风煽动着帐篷布料,一盏电灯被挂在蓬顶,散发出狭窄的光带,脚边是橙红色的煤油炉,烘得她口干舌燥。
塞德里克挥舞魔杖——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魔法。米娅闭上双眼,黑暗降临在周身。一切风声和寒意都消失了,她仿佛躺进一条湍急的河流,时间的水流推着她向前。
画面、灯光、色彩像是团块从一根管道被硬挤出来。不成形的画面接连涌现——青苹果呱呱坠地——苹果变成鬼飞球,她正骑在光轮扫帚上——鬼飞球变成网球——变成克鲁姆手里的金色飞贼——变成蓝莓派——
人脸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来不及了。她被他们推到下一个场景,像是演员粉墨登场——她和他匆匆跳完舞,接着被推到狭窄的走廊接吻。来不及了!画面极速转换,他拉着她走进对角巷,又给她指出护树罗锅。还有呢…一个海浪覆灭她的呼吸,米娅挣扎着呼吸,又一个海浪打了过来。
“……米娅!米娅!你能听到吗?”
她想捂住耳朵,但全身被禁锢住了。
“米娅!”他凭什么这么大声…米娅不想睁眼,但眼皮一片钝痛。光线泄露了一条缝,她仰起脸,看到狭小的帐篷和男孩。
是塞德。她的塞德。但是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相比,他消瘦了,棕发凌乱,眼球包裹一圈红血丝。
“…原来如此。”她缓缓说,感觉自己骤然苍老了。
不,不是因为时间;而是她曾忘记了生命中的那么多细节,现在又想起它们,让自己恍惚变得犹如老人迟暮。
她从来没注意过,原来他眼睛的颜色更接近于灰水晶,和宇宙所有的秘密比起来都更宏大而剔透。
灰水晶正倒影着她的影子。这个憔悴的塞德凝视她:“米娅,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爱你。”
她打了个冷颤,猛地后撤。记忆、二氧化碳、热空气挤压着肺部。到处都是他蒸腾的情意。
她拉开拉链,逃出狭窄的囚笼。
寒风像冰刀般刮开脸庞,米娅不管不顾地向前走,脸像是被针扎过。她不在乎,只顾着跑过一望无际的荒原,风霜是唯一的伙伴。再也没有走不出的迷宫了,自由像黑夜如影随形。这里没有死亡、没有时间也没有影子,只有脚下坚硬如铁的冻土。
唯一的光源是帐篷。米娅回头,人影从暖光向她奔来——大概6英尺高,棕发和被冻红的脸颊。她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第13章 最后的推论
荒原背后潜藏着无穷的力量,让他们不禁为之恐惧。米娅忍住了不安,任凭自己体内的火车横冲直撞。
塞德赶上她:“米娅。外面太冷了,先停下来好吗?”
“我想先冷静一下。”
他总是理由充分:“外面太危险了,我们有什么事情——”
她还要逃离,却又突然折返:“塞德,不要再说‘我们’了。”
他愣住了。
白雾涌出她的气管:“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然后两个巫师在一个厨房,他们要清除我的记忆。”哭腔越来越重,米娅及时止住,“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米娅扭头就走,塞德紧紧跟在她身后。她觉得没那么在乎了,记忆像蒙了纱般朦胧。他们行走在荒凉的地狱,奔现黑暗,风永世不息,让人恍然以为过去已是前世。
沉默逐渐演化成等待。塞德艰涩地说:“我只是…对不起,米娅。当我再见到你时,已经是一年后了。在我眼里一切都变了,我只能去适应。”
上帝很公平。他经历了生死,她经历了离别。米娅感到眼泪绷在脸上,被冻得刀般刺骨。她试着冷笑,冰晶拉扯得脸生疼:“这就是你的计划,你只能去适应?”
他拉住她的胳膊:“我…这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回伦敦,好吗?”
她抱着胳膊站定。塞德用魔杖指了指远处的帐篷,又把手伸到半空:“我们先回伦敦,好吗?这个魔法很快,只是暂时会有点不舒服。”
她同意了。米娅周边变成彻底的黑暗,风声消失了。她感到各个方向的挤压,一点也透不过气来,五官像是被紧紧挤进了头颅深处——她大口呼吸,泪眼朦胧地打量四周,他们回到她的宿舍。
总是温度不够的暖气仿佛暖炉。她放松肩膀,手指透骨地冷。塞德站在对面,帐篷早就被魔法打包放回角落。
外套厚得有点滑稽。米娅缓缓坐在床上,暖意爬上她的袖口:“也许你是对的,你只能适应。”
塞德站在原地,像个犯错的小孩在罚站。
“我只是…我累了,塞德。”
“米娅,这都是我的错…”
“不,这不是你的错。这和我们漫长又狗血的感情纠葛没关系。”她试图组织语言:“我只是…我不再喜欢你的世界了。”
“什么?”
她尽力保持现状,但那一点点被碾灭的想法总是在瞬间唤起。
“难道你没发现吗?麻瓜在魔法世界就像二等人。”话音刚落,他一脸惊诧。
她全部想起来了——失去记忆前的最后一秒:“上帝啊,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就因为你们拥有魔法,就可以对我们为所欲为吗?我的记忆被篡改了,罗伯茨一家被羞辱,里德尔一家被巫师杀死了,弗兰克至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