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极巧妙,字字针锋, 非内行人听不明白。但珍馐显而易见,必定指陈窈, 她和严云朝没见过面, 江归一的敌意从何处萌生。
江颂竹与何商岐非愚笨之辈, 稍微联想, 事情的来龙去脉摸得七七八八,于是眼神复杂无比。
何商岐更耐不住, 自己的发小不止生了其它心思,竟还从他手中偷天换日。他盯着严云朝,目光是审视、质疑。
严云朝面上淡定,唯有手中的青花瓷盖失了平衡磕向杯口的清脆声,暴露内心不平静。
江归一手段高明,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三言两语轻而易举挑拨何严双方原本稳固的关系。
再者,港口货被扣,江家给的理由,怀疑船上有违禁品,表示需24小时全天候监控,直至上级发布进一步指示才能有所动作。
这虚晃一招,货究竟放还是不放,亦或交涉是否有效,没准信,全凭他江归一说了算。
严云朝思忖片刻,缓缓道:“江先生很幽默,我这种公仆不比资本家,怎敢凌驾于人之上。其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先生一人把持船桨,若遇风浪翻船的几率记以倍数。至于他人盘中珍馐——”
他停顿,故作回味神态,“珍馐的香味自然引人向往,只要未入腹,盘中餐的说法言之甚早。”
“对吗,陈小姐。”
重点一撇,欲盖弥彰,战火又烧回陈窈。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他们陷入混战,江归一无暇顾及她。再者两人都对她玩阴招,她咽不下这口气。
“我就是普通人,哪听得懂严先生高深莫测的哲学理论,不过以前上学时老师曾教导,空洞的逻辑思辨只会带来芜杂。”
骂完严云朝,她瞥了眼独自暗爽的江归一,“珍馐不珍馐又由谁判定,说不定到时被自认为的食物反扑。”
谁想他不知抽什么风,不辩喜怒地盯着她。
这时台上拍卖师宣布竞品,“本次拍卖标的位于凉川经济开发区,金鑫有限公司的厂房、办公楼、实验室等建筑物,取得不动产权建筑物共计21处,建筑面积41.23平方米……”
“冲压线、激光焊接、机器人等设备......”
“三宗土地使用权,面积合计57.28万平方米......”
“非专利技术共24项,商标权共125项……”
“根据凉川土地房地产评估有限公司评估报告,确定标的物清算起拍价,不含税,人民币28亿元整......”
“本次拍卖加价规则,递增报数,加价金额人民币1000万元、3000万元、5000万元......”
“开始竞拍!”
江归一稍侧头,飞速咬了下陈窈的唇瓣,对桌面话筒吩咐:“加价。”
台上拍卖师落槌,“2号,28亿1000万元一次!”
江归一的拇指从唇角擦向唇心,伸出舌尖将从陈窈唇上蹭来的口红卷进嘴巴,撩起眼皮看她,“反扑我也认,谁叫幺幺的味道这么香甜可口。”
现场鸦雀无声,江归一这番赤裸直接的表白,无异于告诉所有人——
我江归一就是鬼迷心窍非你不可,哪怕你使我倾覆也在所不惜。
陈窈的手被他牢牢禁锢,他手背青筋暴起,掌心纹路紧紧相贴,炙热到每分每秒的流逝都能引发涔涔薄汗。
她心口扑腾跳,似乎被蛊惑。
而何商岐打断了这幕,他拉着话筒:“加价。”
然后对陈窈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陈小姐,这竞品绝佳,改建成实验基地正好。”
拍卖师:“6号,28亿2000万元。”
江颂竹紧跟其后,直接将加价金额增至3000万元。
拍卖师:“3号,28亿5000万元!”
严云朝一派淡然模样跟后面加价,江归一刺他一句,“原以为严先生两袖空空,想不到也如此大手笔。”
“江先生言重,在场谁祖辈没点积业。”
四方王座的掌权人都是精明且消息四通八达的商人,这竞品背后带来的价值不止明面的价格,况且能给别人添堵,那就是给自己开道。于是纷纷开始加价。
另外一些实力偏弱的按了话筒,静坐看戏。
相反江归一暂定叫价,捏着陈窈的手左看右看,直到价格涨至30亿元,他加了三倍。
拍卖师:“2号,30亿5000万元!”
这下四方王座的人瞬间熄火,南楚谁不知但凡江二爷看上的东西绝不松口,虽然他们不知他为何盯上凉川这块地,但冲他势在必得的态度,即便他们拍得,避免被报复,果断卸了话筒。
而这时江归一又不言语了,如此只有何严两家与江颂竹相继争抢。到40亿元时,江颂竹从江归一运筹帷幄而不露声色的模样中窥得出门道,沉吟片刻,缓缓撂了牌子。
而严何两家大抵受家族所托,死咬不放,偏偏江归一每次在关键时刻反超,价格越抬越高,两人在一次次叫价中生了嫌隙。
“六号,50亿元!”
严云朝加到这天价数字后,满堂爆发骚乱,何商岐黑着脸说:“阿朝,没想到二十多年我竟从未看清你。”
江归一假模假样地拍手鼓掌,“我拿这么多钱都得斟酌再三,严先生果然财大气粗。”
陈窈瞅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在酝酿坏心思。
拍卖师落槌三次,砰地声巨响,宣布竞品花落六号,但严云朝脸色已经黑青,显然竞品因为江归一的出面超过了他预料的价格。他整理衣衫,嗓音发冷,“江先生过奖,既然挑起纷争,何必谦让。”
“谦让?”江归一疑惑,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严云朝,上挑的眼尾浮现轻佻和意味深长之色,“我以为这是严先生为尽地主之谊,馈赠给我的礼物,我这人素来秉持成人之美的美德,只能成全你了。”
这话听不懂就是傻子。
陈窈莫名哽住,她当然明白他不惜得罪严云朝的目的。
江颂竹挑
了下眉,何商岐表情难以言喻,而严云朝的面目顿时阴沉狰狞。
“严先生。”江归一旋着袖扣,慢条斯理地说:“今时今日的地位独善其身怕是难,明暗划不清,很可能付诸东流满盘皆输。”
严云朝哪还能保持岿然不动,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你想怎样。”
江归一低笑两声,伸出手,比出二、五。
严云朝静默,拍卖师宣布下一个竞品时,他说:“江先生不愧是江家这代的胜利者,一句话就能定乾坤。”
“过奖。”江归一格外谦逊。
不说五十亿元的真金白银被江归一用二十无亿索要,这天价分明是他哄抬,憋着劲坑他,一步一步的算计让人防不胜防。严云朝恨不得向江归一啐一口唾沫星子,缓了缓,从椅子上站起,看了眼陈窈,面无表情地拂袖而去。
群雄逐鹿的场面,江归一步步为营笑到最后。他仰靠在椅,西装纯黑,身上没有任何配饰,唯有一颗九眼天珠镶佩腕间,而头顶璀璨华光衬得那张脸俊美绝伦。
“幺幺。”他用手背轻轻摩挲陈窈柔软的脸蛋,“这竞品确实不错,到时造个实验基地给你玩。”
众人又是阵哗然,江二爷费尽心机得来的竞品拿来给女人玩,而且众所周知无论过去的江家还是现在的gallop,从不染指实验科研、创新资源这种低利润的产业。
这他妈无非为博红颜一笑。
陈窈这次没驳江归一面子,毕竟看严云朝吃瘪她内心爽翻天,于是难得夸奖了句,“你下的这盘棋也不错。”
江归一揽住她的腰,唇贴着她发际,轻描淡写地问:“那我和严云朝谁好看?”
他的胸腔抵靠她的肩,有力的心跳和好闻的焚香味撞着她冷漠的皮囊,一下一下,一波一波,炙热又疯狂。
他实在有一具令人堕落的好躯壳。
陈窈别过脸,喝了口苦中回甘的茶,“论姿色谁能比得过江二爷,自然是你好看。”
江归一怔然,随即喜出望外,握拳掩唇低低地笑了会儿,期待地问她,“那要不要日日夜夜看?”
陈窈注视他几秒,沉默地喝茶。江归一眉目难盖失落,但对比过去,陈窈这样已经算让步,所以当她借口上卫生间,他没多想,委派几人跟随,继续为她拍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陈窈离了内场在卫生间的拐角遇到何商岐,他抄着兜正在打电话,见到她草草说了几句,挂掉电话跟在后面,腔调耐人寻味,“江归一这次讨得你欢心了吗?陈小姐。”
陈窈但笑不语,轻飘飘给一个眼神,他秒懂,挥手示意属下拦住江归一的人。她不卑不亢面朝他,倏尔笑得天真,“他如此讨我欢心,那么你又能做什么?”
何商岐眯着眼打量她半响,俯身,遮挡刺目光线,笑得爽朗,“这世间能做与不能做不过一念之间,而陈小姐的任何要求,有理无理,我何商岐都甘之如饴。”
陈窈脑子闪过江归一的笑颜,她呆滞半秒,但仍向内心深处的黑暗屈服。她朝何商岐勾了勾手。他心领神会,歪头附耳凑近。
“你与严云朝日后必有一争,何家现在你没有足够话语权。你知道我可以帮你。”
何商岐愣了愣,讶异侧目,“你帮我。”
陈窈笑,骨子里的坏一点点从纯净的伪装溢出。
区区二十五亿怎能报被严云朝送去妓院吊在房梁的仇。
区区一点甜头怎能让她心甘情愿被江归一禁锢。
从今日拍卖便知江颂竹心不够狠,畏首畏尾。唯有何商岐能做这颗棋。
她必将棋局搅混,拨乱反正,从而第二次金蝉脱壳。
“是啊,我帮你赢。”陈窈暧昧地攥住何商岐的领带,呵气如兰,“但你得配合我演一出假结婚的戏。”
“陈窈!你们在做什么!”
第087章 反客为主087
江归一从走廊那头凭空出现, 一手揽陈窈的肩膀,一手握刀挥向何商岐。
何商岐军校正经毕业的学生,如今又在军区, 反应能力非常快, 但刀剑无眼, 他失了主导权, 被江归一猛踹了脚,他护着肋骨, 整个人往后退数米,砰地声重重砸向走廊的墙壁,遽然咳出一口血沫。
没过半秒, 那刀又直冲脖颈命门, 他瞳孔放大,边躲边大吼:“操!你他妈来真的!”
江归一完全不废话,搂住陈窈的腰,哪怕带着她这累赘, 但进攻速度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那是战场训练出来的杀伐果断, 那把刀是真正饮过人血的绝世冷兵器。
短短数秒他以绝对的上风和何商岐过了数招, 逼得何商岐连连败退。
两人属下同样挥拳相向,整个走廊霎时变成激烈的肉搏场。
而陈窈被拎着双脚离地, 只能抱住江归一的手臂防止自己被甩飞,她咬牙, “江归一!停下!”
这对江归一来说无异于陈窈为何商岐求情, 他无法理解, 且方才亲密的一幕在脑海挥之不去。山崩地裂般的愤怒、嫉妒吞噬理智, 哪怕鱼死网破——
唰地声,寒光一闪而过, 何商岐差点被切喉,被逼无奈,避开江归一夺命的攻击,掏腰间的家伙,谁想刚举起,黑色枪杆被一刀切断,半截枪管掉地上。
陈窈愣住,何商岐难以置信。
这刀竟如此锋利。
“废物。”
江归一的声音沙哑阴寒,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右臂肌肉涌动、爆发,他再次举刀劈向闪身的何商岐。
刺啦——
接连几声,坚硬大理石几道刀痕,砖石飞扬,千钧一发之际,那刀挥舞着带起气流,强悍、全速地迎面冲向何商岐,他失声咆哮,“江归一!你敢动我!你也得死!”
同时何商岐的属下拔枪指向江归一,陈窈浑身被冷汗浇透,攥住他腕间的天珠大喊:“江归一!你给我停下!”
那把鬼煞之刃破风而至,以十分精准的角度割掉了何商岐的领带,并在他脖颈留下一道极细的血痕,只需再逼近一寸,皮下的喉管甚至骨头就会被切断。
“......”
“......”
恐怖。
令人胆寒的恐怖。
陈窈第一次见识到江归一真正愤怒的状态。
所有人静默时,他一声不吭扛起她往走廊尽头迈开大步,仿佛多呆一秒就遏制不住想把何商岐片成肉块的冲动。
一路拍卖会的宾客接头交耳,陈窈趴在江归一肩头不停吞咽口水,他的下属留在走廊处理与何商岐的矛盾,那么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年前的种种在脑海不断浮现,尤其在江之贤房间假装吟叫那晚江归一的暴戾,他玩的有多狠,轮番花样带来的刺激前所未有。
走进VIP电梯后她小声试探:“我们去哪儿?”
江归一不说话直奔地下一层停车场。这样的他简直让人头皮发麻。背后冷汗粘黏白裙,她抚摸他后背,示弱道:“江归一,你冷静点。刚刚只是何商岐的领带散了,我帮他系领带,恰巧被你碰见了。”
他冷笑两声,加快脚步,拉开宾利后座车门将她甩进去。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陈窈不顾一切迅速朝对面车门爬,刚拉上把手,小巧的脚踝被攥住使劲往后一拉,她抓住安全带抗拒他的力量,然而犹如蚍蜉撼树。
陈窈整个人被拖回原位,接着被江归一翻了身,她看着他阴鸷泛红的眼和右手的刀,顿生恐惧,寒光一闪,她下意识闭眼,刀插在头顶上方一寸的位置,半个刀刃没入了昂贵的真皮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