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窈不想听他们斗嘴,挣扎几下,没挣开,插入他们的话题,“护什么?”
江归一不想让陈窈记得别人的恩情,而江颂竹不想让陈窈知道江归一对她的付出,两人皆沉默。
但忠心耿耿的双胞胎知情,憋了两年,看到陈窈如此冷漠,忍不住为江归一拉回赢面。
“当年你将刀插进二爷胸口,自以为机关算尽,也不想江之贤什么性子,如果不是二爷和三少爷把这事掩得瓷实,你能活到今天?”
陈窈没多大反应,淡淡一瞥,“哦,你的意思我该感谢你们?”
“难道不应该吗?陈小姐这么聪慧当真不知道当年二爷为保你无恙付出多少?江之贤把你当枪使,大夫人暗箭难防——”
“闭嘴。”
闻确的长篇大论被江归一冷声喝止。
“二爷!她根本不懂!”
江归一踹了脚闻确,烦躁地说:“你他妈话怎么那么多?”
“我倒好奇闻确说的付出究竟指什么。别告诉我,把我关榆宁是为保护。”陈窈心若明镜,从容不迫地说:“或者,加快掌权进程也是为我。”
在场几位男人面色各异。
江归一的表情最精彩,欲言又止,“你……”
陈窈压下喉咙近乎窒息的闷气,讥笑道:“不得不说,你们的逻辑非常幽默。”
她注视江归一,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难道没我你不夺位?如果不是你死不放手,我会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难道别人对你江二爷趋之若鹜,我得了垂怜就该感激不尽?这两年,你手握权杖风生水起,我身份证都用不了,谁又给过我选择?”
停车场的阵阵回音比深秋的风更凛冽,从江归一耳朵刮进心脏,刺疼。
当年江家内斗,他每天经历各种暗杀,车的防弹玻璃换了一面又一面,他按时回榆宁做饭、陪伴,晚上等她睡着再起床继续处理工作。虽说她所言非虚,没他,她会少诸多危险,可他也尽力而为了。
昨日温存化作泡影,亦或昙花一现。江归一唇张了张,最终握拳,没反驳。
闻确看在眼里,两人的事他没资格干涉,但他无法忍受陈窈用那把刀插进江归一胸口。
这算什么?精钢铁骨的男人唯一软肋,怀揣胸腔之下的柔情,成为近身夺命的利刃。
更不论后面的两年。
闻确字字珠玑,“陈小姐这话说得好听,你进江家难道是二爷逼你不成?你把江家搅乱受到报复难道是我们的错?江之贤利用你难道也要怪罪到我们头上?”
江归一一脚踹过去,语气含着毋庸置疑的威慑,“闻确,你今天话太多。”
“二爷!我有哪点说错!”
陈窈冷笑,“我要你们管了?我是死是活与你们何干?我的手确实不干净,我也确实想活下去不错,但——”
她云淡风轻,纤瘦的身躯自有番风骨,“生,是我自己的本事,死,落子无悔。”
“少自以为是替我选择。”
她身袭白裙,外套也是纯净的白绒衫,整体氛围皎洁柔软,只是那张脸的表情如坚冰,不止冻得江归一心寒体寒,连江颂竹也感到凉意横生。
她的心,到底要怎样的温度才能融化。可越冰冷,越让人想竭尽全力得到化水的温柔。
闻彻扶起哥哥,恶狠狠地盯着陈窈,“老子当初就应该把你这白眼狼弄死!”
江归一转身抬臂,手掌寸风带起衣摆,扇得闻彻嘴角溢出血丝。他犀利冷锐的目光,压得闻彻气焰矮了半截,“你把谁弄死?”
闻彻暴脾气上头,啐了口血沫,“您今天打死我,我也要说!这女人就是没心又恶毒!她能给您第一刀就能给第二刀!您的付出她压根不放心上!哪天她心生歹念保不齐又在背后捅刀子!”
陈窈巧言笑兮
,故作狐媚姿态,“对啊,我就是没心又恶毒的坏女人,赶紧带你家万人迷香饽饽滚蛋,否则他不止破费,下次我会让你们跟他收尸。”
话音刚落,拦腰被男人抱起扛在肩头,双膝被死死按住,她脸一黑,捶打他坚实后背,“放开我!”
江颂竹连忙上前阻止,但江归一速度太快,土匪似地把陈窈往后座一塞,自己委身坐进去,果断吩咐:“开车!”
江家司机听从首领命令是本能反应,当即踩下油门,一溜烟冲了出去,只留下道尾气与猝不及防的众人。
隔板非常识趣地横亘而下,陈窈背靠车门,警惕地盯着江归一。
他慵懒斜靠,慢条斯理地整理袖扣,一副耍横的流氓坯子样,“看什么看?”
她反唇相讥,“看你强抢的人模狗样。”
江归一头微微后仰,眼睑虚掩着,“嗯,不收费。”
陈窈面无表情地从随身小包抽出一沓纸钞甩江归一脸上,啪地声,他表情错愕,任由数张百元钞票从脸颊滑落。
“赏你了。”
第一次被人用钱打脸,江归一若有所思地抚脸须臾,拉住她的手下挪,闷笑出声。
“......变态。”
“嗯。”他强势地搂她进怀,嗓音暗哑,“幺幺,项链不喜欢下次再买更好的,别因为别人的胡言乱语和我生气。”
“哦。”
江归一心思敏锐,稍加思索,试探道:“严云朝不是一般角色,报复得循序渐进,别因为这和我闹别扭。”
陈窈手指紧张蜷缩,又松开,平静道:“跟你闹别扭?我们有什么关系?”
江归一咬了下后槽牙,蹭蹭她的脸,好脾气地说:“那,以后别再对其他人笑得那么好看,否则我很难抑制把你藏起来的念头。”
陈窈不想搭理,江归一不知为何头靠她肩膀,轻轻的,安静的。两人影子斜映在车窗,倒有几分情投意合。
令人不齿,打搅这幅画面的是她的心。
这一刻,心心念念想的是报复、利用,甚至无法控制的杀意。
尽管稍纵即逝,她还是病态地做了让他痛苦的假设。
陈窈默默望向窗外,两株珙桐相邻,枝干因自然生长而相互交错,如同大多数人的相遇也并非由自主选择。
她烦躁局促,正想推开江归一,清楚看到一颗泪珠挂在他浓长睫毛。周遭寂静,连窗外的霓虹都失去颜色,只有他的呼吸鲜活。
“幺幺。我很想你,一直很想你。尤其这样闻到你在夜色里的味道,我身心的所有欲望都泛滥了。”
“这两年每天都重复上演,它让我快乐又痛苦。像特别焦灼的人,面前有数百万杯热水,没有一杯清凉可饮。我不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正确解渴方法,所以尝试了几杯试图让它平息,可结局总是南辕北辙。”
“我变得清醒又恍惚,自我反省,自我厌恶,却无法放弃渴望,这对我来说无非是苟且偷生,简直和地狱一样。”
“幺幺,你推翻了我前半部分人生,然后将我亲手推向地狱。”他脸庞渡了层模糊的清辉,嗓音苦涩而怨恨,“所以我真的怪你,痛恨你,恨不得杀了你才解气。”
这些字眼变成了手,慢慢揉抚陈窈的心脏,揉出的酸涩让能言善辩的舌根麻痹,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走,“那你为何这样。”
江归一双臂收紧,紧得肘弯布料发皱,“因为这样抱着,就算你用刀再插进我胸口,我还是想爱你。”
车陡然晃了下,他的唇擦过耳朵,若有似无的吻,亲密、淡薄的痒。陈窈没推开她,回味他那番陈白,沉默良久,干巴巴地说:“你这是犯贱。”
江归一抬头,下巴颏搁在她肩窝,发丝稍稍散乱,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嗯,我也觉得自己犯贱。”
陈窈:“......”
前面的话为真,但现在绝对是演戏。
死乌龟王八蛋。
那些亮晶晶的小珠子快从他深邃的眼里掉落,她下意识说:“不准哭。”
“那亲我一下。”
“......滚。”
江归一忧郁可怜地说:“幺幺,不知怎么了,我胸口的旧伤好疼,心也好疼,疼得想哭了。”
陈窈:“......”
前座的司机:“......”
“快点啊。我要哭了。”他焦急催促。
她铁面无私,“你爱哭不哭。”
于是身着高档西装的男人,眼皮鼻尖慢慢绯红,窗外灯光一晃,那张脸漂亮得惊人,眼泪像细碎奢华的软水晶,一闪一闪,一颗一颗啪嗒啪嗒掉进她肩窝。
陈窈板着脸,扭头望窗外。
过了五分钟,江家车队追上,江归一还在哭,江颂竹的车并肩而行,还在哭,车上了二环,还在哭。
并非无声,啜泣声在耳畔萦绕不绝。
她头都哭大了,无语低骂:“王八蛋,你装什么?要不要脸?”
他不说话,两米高的体格占据后座车厢大部分空间,然而却牢牢抱住她小声啜泣,势必泡烂她耳根子。
她无法忍受,低头往他湿润的鼻尖啄了下,“别烦人了。”
他摸鼻尖,哽咽道:“......再亲一下,嘴巴。”
陈窈气血上涌,反手扼住他规整领带,“江归一,你别逼我,再做这幅哭啼啼的蠢样试试?”
哭声戛然而止,江归一安静地靠向她的肩,垂脸觑着指骨泪渍,漫不经心摩挲两下,嘴角慢慢扬起微妙弧度。
男儿有泪不轻弹,笑话,但凡能达到目的,必然不择手段。
软硬兼施,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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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到达凉川规格最高的宴会厅,江归一掌权江家、改名gallop以来首次出席公开场合,且携带的女伴非交际圈内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红毯尽头旋转门堆积的宾客纷纷驻足回头张望,很快引发不小骚乱。
陈窈恍然大悟,江归一把她从暗处推到众目睽睽之下的目的,从今天开始,她的脸与名不再籍籍无名,日后逃脱不止要躲江归一,还有其他人。
她身体逐渐僵硬,他将她的手扣在臂弯,“要抱吗。”
陈窈气没地撒,表情又冷又臭,“江二爷,好手段,但您这身份何必费尽心机。”
江归一带薄茧的掌心将她的手包裹住,不让她逃离分毫,“无奈之举。”
他扫过宾客,再度看向她的衣香鬓影,“不如我忍下挖人眼珠子的冲动来得困难。”
她不再说话,寻思为何不见江颂竹。
江归一锢着她越过艳羡人影,花团锦簇,进入纸醉金迷的厅内。几名商业大亨与高官包围,举杯问盏,明里暗里打探江家雄厚财富的下一步流向,或是否有意向投资开发凉川的建设项目。
江归一与刚刚在车里判若两人,斡旋之间尽显商人精明缜密,滴水不漏,甚至三言两语从那些老狐狸口中套出更具价值的信息。但他这地位确实有资本倨傲,毕竟十五个系的现金流庞大,随便一掷,足以填饱巴结之人的胃口。
名利场的人嘴脸光怪陆离,一圈应酬下来,陈窈背靠显赫大山,得到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堪比江归一。最多的问题,那便是询问他们的感情状况。江归一只道两字“快了”。
以至陈窈更焦躁,绞尽脑汁琢磨怎么从中摆脱,酒宴开场前十分钟,他们由礼仪小姐引领入席至第一排。南楚顾邢仇三家已经占据了三个位置,四方王座的聚集,吸引所有人目光。
如今四方关系不算融洽,仇舒悦之事让仇江两家彻底结下梁子,另外两家在两年间被江归一压着玩。
如此一来四家掌权人客套寒暄几句,开始新一轮勾心斗角。
陈窈这才见识江归一那张嘴有多犀
利毒辣,强势1V3,且他掌握的信息可谓恐怖。连人家二奶宠物的名字都一清二楚。之后江颂竹的落座便将这波唇枪舌战推至巅峰。
江家两兄弟虽然呈水火之势,但面对外敌齐心协力。
陈窈惊讶于江颂竹的表现,江归一捏她的手,低声:“看到了,他不是好东西。”
说完又还了一嘴,“仇先生的新欢大名鼎鼎,听说上家今天也在场,想必你们之间可深入交流番心得。”
暗戳戳点人家二奶是风月场的名妓,陈窈寻思这江归一这王八蛋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几人脸色青红变幻之际,严云朝和何商岐姗姗来迟。两人分别身穿低调正装,以及版正军装,落坐与他们无间距空位的座椅。
大概身份敏感,江归一表现如点头之交。陈窈看了眼严云朝,果真如她所想,单从面相就见城府之深。
“阿朝。”何商岐以茶杯做掩,“她怎么看你。”
严云朝淡淡地说:“大概我丰神俊朗。”
接近油滑的挑拨离间,不明真相的江颂竹、何商岐同时扭头。而江归一不言不语看向陈窈,握她手的力道加重,暗含警告,腔调意味深长,“他这话什么意思。”
第086章 金蝉脱壳086
拍卖会正在进行。
因为宾客皆位高权重或身份敏感, 不便露面,防止现场有人泄露隐私。席座前方降下高清显示屏与单面帷幕,各家代理无序入座, 戴好耳机连接内线。
而江归一那双手锁链般锢着, 陈窈挣不开, 她猜测大抵有何商岐前车之鉴, 以江归一的性格很难不对近乎暧昧的话心生猜忌醋意。
如果利用这点报仇,逃出升天......
陈窈斟酌的时间, 江归一耐心殆尽,转而矛头指向严云朝。
“严先生的胃口令人刮目相看,不止想水上分一杯羹, 还觊觎他人盘中珍馐。”
他用长指抵额, 神情慵懒又自带几分狡诈与凌厉,“我好心提醒一句,这椅子的四条腿由木料搭建,底下由民众托举, 少一条腿难以保持平衡, 严先生坐不稳椅子事小, 压死下面的人谁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