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接近寂静的数秒。
等路人回过神,江家鹰犬在江归一左右、后方以身竖起阶级的屏障,阻挡大部分视线,以及上前制止拍照行为。
双胞胎看了眼江归一的表情不敢说话,一大群人就那么凶神恶煞或面无表情地矗立门口等待。
屏幕的红点越来越近,江归一终于看到从民政局门口走出的陈窈,后面是江家的保镖,岳山秦倩,旁边则是,何商岐。
两人今天都穿的白衬衫,她戴了口罩,扎了高马尾,眼睛似乎还化了上镜的淡妆。
陈窈与他对上视线,或者说,她算无遗策,正在等他。
大概从被暗杀,预测他暴怒之下联合国外家族剿杀,掉入她的圈套。
再用六小时困住他,不逃不避,让他亲眼见证她嫁给别的男人,等他来时木已成舟。
他看到她手中的红本,和其它杂碎的结婚证,鲜艳到刺目。
可笑的是,他第一想法。
如此速战速决,杀伐果断,不愧是陈窈。
瞧瞧她多聪明,多无情,选择背景不可撼动的何商岐,而不是陪了她两年江颂竹。
这是他理想的爱人,但过度理想化与实在的爱人之间存在裂缝、鸿沟。
早上裂出的缺口,再次扩大,江归一自以为是、千锤百炼的坚硬外壳,在这个瞬间被她手上不过两页纸的结婚证碾碎。
铺天盖地的疼痛蔓延,连随如此充沛的爱恨淹没他的听觉,耳鸣目眩,但仍走向了她。
他立她面前,看不见其他人,表情呈现一种凝固遏制的平静,“为什么?”
四目相对。
夕阳在两人之间开辟出一道艰难的道路,路上雾霭重重。
陈窈口罩上方那眼睛依旧纯真又冷漠,找不出任何破绽,“不是每件事都需要为什么。”
他居然变成需要问为什么的蠢货了。
江归一眼眶通红,一把攥住她的腕,却被何商岐钳制。
“江归一,她现在是我的人。”
江归一俯视何商岐,身上质感顶级的黑西装衬得那张脸奢贵冷艳,简直像刚从名利场拔得头筹的名流,但幽深目光渗出的血色,让他整个人像亡命暴徒。
他一字一句地说:“她未满十八岁,我见她第一面,她二十岁,我从父亲手里抢来,往她身上刻下江归一的名字,她二十二岁,身上所有角落被我统统打上烙印。”
“江家她不要说跑就跑,我花了几百亿没得到一次好脸,你花九元人民币买个破本子,你告诉我,她是你的?”
他冷嗤,“贻笑大方。”
民政局门口的小情侣一听,还以为在拍电视剧。
“四年而已,她以后的几十年都是我的,物质我会给得比你更多。更重要的,”何商岐扬眉,“她现在是我的太太。”
江归一转而抓起何商岐的领口,额头青筋爆起,手背凶兽张开獠牙,然而一双白皙干净的小手按住了他,他先愣了下,低头看她,眼神交汇的过程,他瞳孔边缘逐渐充血,随后慢慢松开了手,又问了遍,“为什么......”
陈窈攥紧红色的本子,凝望他,目光一如两年前那般,淡然而悲悯。
“我喜欢,九元就抵得过百亿。”
江归一细细咀嚼这句话,失去偏向的风吹起黑色长发,黄昏淡薄的光晕在他脸上重现、拆散、迷失。
他再次看了眼她手里的结婚证,笑了,“陈窈,你真的没有心。”
她说:“是,两年前告诉过你了。”
他又看她,那一眼,化成实质的、隐忍的痛楚和委屈,轻轻与她碰撞,试图得到只有他们俩人能读懂的答案。
陈窈从未见过他如此,心中上千万只蚂蚁在细小的脉络爬行,每一只触脚的倒刺刮得皮肉泛酸。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她想靠近他,但也想远离他。
“何商岐,走吧,我饿了。”
江归一没了任何表情,倒突显五官轮廓本身的棱锐深刻。他深深地注视陈窈,泛金的瞳色逐渐幽邃阴沉。
何商岐觉得江归一这样冷静反而更瘆人,就像正酝酿毁天灭地的大招。他想了想,“我有点话和江归一谈,你先上车等我
吧。”
陈窈点头,掠过他们下楼梯,岳山秦倩跟后面。
之前保护她的保镖踌躇不定,不知该继续任务还是回江家。
“秦倩,你别跟着我了,回江家吧。”
秦倩面色复杂,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看懂过陈窈,“您真的与何商岐领证了吗?”
陈窈没说话,无视路人投来的目光,快步走向前方的黑色迈巴赫,拉开车门的人面孔陌生,她没多想,委身进后座,头往后仰,闭眼,长疏一口气。
彼时江归一盯着后座的黑面车窗,何商岐的泛泛而谈他全然没听,突然眉头一紧,“你的车装了防弹玻璃?”
何商岐摸不着头脑,“当然。”
话音落,面前的男人飞奔,边扎头发,边连跳五格阶梯,身影矫健快如闪电。
何商岐茫然追寻,发现陈窈上的那辆迈巴赫不是他的军A。跟着跑起来,大吼道:“快!拦住那辆车!”
寻常百姓哪见过这场面,乌泱泱的人全部冲向一辆车。只见车发动引擎正要提速,冲最前方的男人倒退半步,遽然纵身一跃,因为速度太快,看上去像飞向车头。他半伏,头发飘飞,左手扣紧引擎盖,右手空拳砸向挡风玻璃,连砸三拳,带起的鲜血清晰可见,随后双手抓住车顶,两条长腿直踢挡风玻璃,啪地声,硬生生撞破了!
“我靠!!!”
“这他妈演电影吗!”
听到巨大响声的陈窈睁开眼,车身剧烈摇晃,朝左边漂移,她的头磕向车窗,还没反应过来,听见江归一喊道:“幺幺!坐稳!”
她下意识抓住后座安全带,“什么情况!”
江归一两条腿锁住司机的脑袋,力道强悍而恐怖,正想回答,余光瞥见副驾的男人掏枪,他双臂用力,身体斜滑,一只脚先发制人踢飞手枪,接着颀长身躯破窗而入,与两人激烈打斗。
方向盘失去控制,车在民政局前方的道路乱撞,陈窈瞳孔紧缩,但很快冷静,随手拿起后座中央扶手盒的烟灰缸,扒着座椅探身,仔细辨认六对胳膊腿,抡起烟灰缸逮着机会往人身上猛砸。想象和实操总有差距,咣地声夯到了江归一脑门。
江归一防不胜防,登时眼冒金星,“你他妈哪边的?!”
“......”
他两手各掐住人的脖子往座椅用力怼。
车身倏然飞甩。
轰!
左侧撞向一棵珙桐树,轮胎几乎嵌进新修的柏油路。
陈窈惊惧不定地睁眼,混沌的视线被温热猩咸的血阻挡,依稀能见江归一染血的领带,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头被手护着,而他右半部分身体撞在被树杆撞瘪的车门,两条腿踩蹬在前座。
她仰头与他对视,血从高耸眉弓往下流,他全然不顾,身上惯有的黑衣看不出究竟受伤与否,拇指食指掐开她的腮颊,发了狂地吮吸她,像信子的舌头蛮横往里钻、扫荡。
浓烟弥漫在变形车厢,陈窈猜测车某个部位失火,那么意味极有可能爆炸,她推江归一,他扣得更紧,血淋淋的大掌几乎包住她整个头颅,五指伸开或从发梢按压头皮,或耳朵,压迫占有她的每条神经。
她尝到血腥,听到背后惊慌失措的呼喊,嗅到属于他的焚香味,以及燃烧的汽油味,这个吻短暂又漫长,轻易让人迷失在死亡的边缘。
氧气稀薄之际,他唇辗转到她汗涔涔的鼻尖,哑声说:“这下真成偷情了,幺幺。”
陈窈一声不吭,垂在身侧的手颤抖。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她明白,这是拍摄电影时,出现过无数次的嗜杀之意。
他掐她腰间刺青的位置,掐得她眉毛揪起,“如果我叫你离婚,听吗?”
陈窈呼吸急促,但表情冷血:“不可能。”
“嗯,我猜也是。”
江归一踹开车门,将她横抱出车厢,结婚证一并带出,随后于浓烟中低头看她。
男人不再温情脉脉,眼底迸发的冷光杀戮,是挫骨扬灰的气势,是无法揣摩的深沉。
陈窈被震摄,身体自然蜷缩。
他将她放下来,把她与别人的结婚证塞进她手心紧紧捏住,语气凛然,带有尚未咽下的血,“陈窈,你对我总如此残忍,我次次心软从未报复过,这次你且等着。”
“如果没办法承受,也是你咎由自取。”
第093章 连环计093
恐袭事件必定是山间株式会社的人, 无休止的残杀他们求之不得,这样就能在国内引起强烈反响,猜测谣言对于江归一或严云朝, 甚至与这件事牵扯的人非常不利。
诸多保护下陈窈坐进何商岐的防弹车, 他与江归一、警方三方交涉, 对比何商岐, 江归一的表情可谓肃杀而深不可测,他用双胞胎递来的手帕擦脸、手, 随后歪头衔了支烟,血从背在身后的左手袖口滴到地上,无人察觉, 或以江家首领的身份, 不值一提。
她收回视线,发现车旁岳山注视自己,打开车窗直言了当道:“怎么,你也想来问我为什么?”
两人毕竟知根知底, 岳山多少知道陈窈反人类的思想, 摇头, “没有,你一向聪明又有主见, 我只是担心有危险,如果今天没有二爷——”
“没他, 我也死不了。”陈窈淡然打断并解释:“他们只是抓我, 并不想取我性命。”
无非利用她威胁江归一, 或, 制毒。
但从今天开始,局势将由这一颗棋子改变。
无论山间株式会社或严云朝, 都得掂量自己是否真的资格决心与何家背后的靠山对抗。
她不再有性命危险,江归一也不再有后顾之忧,她还可以利用何商岐报复严云朝。
一石三鸟。
其次,离江归一越远,内心越平静无波,成为杀人犯的可能性越小,于她,于他,都是最安全最完美的计划。
“陈窈,你今天是不是难过了?”
她回神,“什么难过?”
岳山回想陈窈看江归一的表情,眉头微微上扬,眉眼开散。
虽然不明显,但对岳山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
那时,父母刚去世不久,陈泊序把他当成陈窈练手的目标,打着照顾的幌子,用张伪善的脸将他骗进家中,没被囚禁到仓库前,他总是看到陈窈用这样的表情静静地望着玫瑰园。
“因为看到二爷难过,你也难过了。”岳山轻轻说。
萧瑟凉意从车窗钻进脖子,陈窈裹紧外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眼睛再朝车外的江归一望,他似乎有所察觉,侧目,视线穿过漫天疮痍灰烬,晚高峰的人流熙攘,凋零的泛黄秋叶,精准捕捉她。
没初见的蔑视,也不是充满爱意。
他恨她。
陈窈心里滋味难言,但很快被一种怒气代替,心里模仿他的语气说“咎由自取”,同时按下升降按钮隔断接触,面无表情地说:“没有,我只是被美色迷惑罢了。”
再破坏她的好事,定亲手剜出他的眼睛做成塑化标本。
车窗留道缝隙时,她突然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岳山,“你在江归一身边呆了两年,他给你很多好处?”
“......二爷对下属都很大方慷慨。”
“所以你觉得我对他不公平。”
岳山捉住即将飘进车窗的叶子,“陈窈,你知道的,从你放过我那天起,我就永远站你这边。”
陈窈其实觉得岳山更适合跟着江归一,作为她的私人保镖太屈才。车窗严丝合缝,她倚靠座椅,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结婚证。
简直像真的,难怪江归一那么快信了。
陈窈细细摩挲钢印,伪造各种证件经验让她意识到不对劲。
这他妈好像就是真的!
可,何商岐的身份,在政工机关申请再逐级盖章的流程必不可少。
江归一之所以恨来得那样快,估计想通这点,认为她和何商岐早在他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
反推江归一既然不怀疑,那么意味何商岐确实通天能将两个月的流程缩短,但最重要的一环,对她背景进行审查。
陈泊序犯下的滔天罪行,她不能言说的前科,这关怎么过?
陈窈把结婚证左翻右看,心中疑团愈深,琢磨时,何商岐回到车里,身上混杂着两种烟草味。
“等久了吧。”他离她很
近,看到她手里捏的结婚证,匪气刚毅的眉毛一挑,“爱不释手了?”
陈窈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不虞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她眯眼,心中顿生一丝了然,“你倒会开玩笑,说正事吧。”
他笑吟吟地说好,弯腰打开保险箱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陈窈仔细游览,说:“你抬举我了,我造不出来这玩意。”
“那是现在,若经过系统学习,我相信你可以。”他凝色,敛去嬉皮笑脸,话里有话,“陈窈,无论从哪方面你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但自古红颜薄命天才易折,只有最坚实的靠山能帮你逆天改命。”
陈窈沉默须臾,“改什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