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老师。
“什么运动会呀?”桑渝问。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桑渝很快弄明白,幼儿园要开亲子运动会,张老师打电话给贺一晨妈妈,让她帮大家订衣服。
这次运动会会发奖牌。
有小朋友腾出位置,桑渝挤着坐进去。
“什么样的奖牌呀?”有小朋友问。
太过具体的贺一晨也不知道,他挠了挠后脑勺,“你们看过电视吗?就是运动员的那种奖牌吧。”
周围小朋 友你一言我一语说起看过的奖牌有多漂亮,贺一晨看没人再注意自己,提高声音,“反正奖牌是最光荣的,比爱心和贴纸都厉害!”
“哇!”
小朋友们又兴奋地谈论起来。
贺一晨因为有第一手消息而得意洋洋,“我这次要让我爸爸来参加运动会,我爸爸每天跑步,他一定能拿第一名!”
“那我也让我爸爸来!”
“我也要我爸爸来!”
奖牌就是荣耀,对大家的吸引力太大,而爸爸,做为家庭关系中体力值最强的那个人,成了小朋友们心中的骄傲,好像现在说一句“我要我爸爸来”,就是一定能拿到奖牌,就已经拥有了这份荣耀。
“桑渝,那你呢?” 有小朋友问。
桑渝很想说我也叫我爸爸来,可是桑远南每次回家只有几天,她不知道开运动会的时候他还在不在。
她也想要奖牌,于是她说:“我爸爸也来。”
“那温斯择呢?他爸爸来吗?”
大家都知道桑渝和温斯择是好朋友,就像桑渝没来上学,去问温斯择就一定能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温斯择没在,问桑渝,一定也能拿到答案。
小朋友们好奇地看过来。
大家都没见过温斯择的爸爸,大家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桑渝也没见过温斯择的爸爸。
她知道,温斯择没有爸爸。
那是有一次她和温斯择去玩球,球滚得很远,她跑去捡球时听一旁的大人们说的。
他们说温斯择可怜,出生就没有爸爸。
后来她去问妈妈,妈妈告诉她,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温斯择会伤心。
其实容筱是告诉桑渝,不是每个小朋友都有幸福的家庭和疼爱她的爸爸妈妈,你有是你的幸运,不要拿它向别人炫耀,可能会让没有这些的人伤心。
四岁的桑渝记不住这么长的话,也理解不了它的道理,只隐约记得,温斯择没有爸爸这件事是不能说的,他会伤心。
桑渝突然很慌,她早上太过高兴,忘记了妈妈的话,向温斯择炫耀了自己有爸爸这件事,温斯择会不会伤心了?
他会不会躲到一边去哭了?
桑渝越想越害怕。
她左看右看,哪里都没有温斯择的影子。
她站起身。
身后小朋友问:“桑渝你去哪里呀?温斯择爸爸来吗?”
桑渝没回,看了一眼老师办公室方向,拔腿就跑。
坐在中间的贺一晨忽然说:“温斯择爸爸不来。”
“你怎么知道的?”
“对呀,贺一晨你怎么知道的?”
温斯择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另一栋楼门口。
桑渝看到了,转身向那边跑。
“因为温斯择没有爸爸。”贺一晨说。
小朋友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唧唧喳喳的讨论声如鸟雀,吓走了树上停着的鸟雀。
在他们的讨论中,没有爸爸是一件让他们吃惊的事,是一件天大的事,是一件不算好的事。
桑渝猛地停住脚步。
温斯择看到了她,朝她的方向走来。
距离有些远,桑渝不知道温斯择有没有听到贺一晨的话,会不会伤心。
她现在非常生气!
她握着小拳头,怒气冲冲,转身一步一步走向贺一晨。
不知道是贺一晨大声地将这件“不算好”的事公之于众,还是不想自己的好朋友身上“不算好”的事被大家议论,温斯择会伤心,桑渝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温斯择有爸爸!”
她的声音很大,“鸟雀们”霎时安静了,一个个愣愣地看向突然发火的她。
自己的“权威”遭到挑衅,贺一晨站起身。
他比桑渝高上小半头,低着头看她,像握有证据的正义战士,声音同样大。
“你撒谎!温斯择就是没有爸爸!”
他吼着,看起来比桑渝更加生气。
“教室墙上他的家庭照片里只有他妈和他外婆!他就是没有爸爸!”
远处正在走来的温斯择停下脚步。
坐着的小朋友们呆呆地看着站着的桑渝和贺一晨。
两个人同样面红耳赤,两个人的声音同样大。
对方的“铁证”让撒谎的桑渝心慌,也让她呼吸急促。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让温斯择被欺负。
贺一晨这样说温斯择,就是没有礼貌,就是在欺负温斯择!
她看着比自己高上半头气势更盛的贺一晨,想起和温斯择一起看的电视节目里,小熊猫遇到危险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厉害,会站起来张开四肢,让自己显得更加高大。
桑渝两手都握成拳头,踮起小脚,仰着涨得通红的小脸,努力瞪着眼睛。
“温斯择就是有爸爸!温斯择的爸爸今天下午来接他放学!”
第03章 长夏
教导主任老顾四十多岁年纪,声如洪钟,拜纪星辰军训期间屡次受罚跑圈所赐,这一级没几个不认识他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他身上。
桑渝回头,纪星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
他眉头一提,极不耐烦地“啧”一声,转身朝楼梯口走去,留下同伴陈远在三楼。
陈远低“操”了声,站在走廊边,双手揣兜,用一种男生自认为很帅的姿势站着,开口时没压着嗓音:“小学生吗,还玩告状那一套。”
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漾起层层涟漪,隐约将结果引向一个“正确答案”。
两名女生步子忽地迟缓。
桑渝扭头,嗓音也没压着:“你们故意把温斯择锁在宿舍里的啊?”
“没,谁知道他半夜回来。”
男生宿舍生活糙,晚上睡觉也不锁门,早上他和纪星辰睡到考前十分钟,穿上衣服后匆匆洗漱出门赶考,连头发都没吹,谁也没注意宿舍里还睡着一个大活人温斯择。
“那他是怎么知道是你们把门锁了的?”
“宿舍里就四个人,一个起得比鸡还早,出去学习了,不就剩我和纪星——”
桑渝眉眼弯弯,笑容清澈,像是随口一问。
陈远恍然,止住话语。
温斯择开学报到都没来,知不知道舍友的名字不说,就算知道了,他俩出门锁门的时候温斯择要是醒着,能让他们锁?
陈远咳一声,正要说句什么找回智商,卫生间一阵冲洗声,卓一一擦完手出来,“走吧走吧。”
两个女生挽着手臂走了,陈远反应过来,桑渝为什么帮温斯择说话?
陈远看向二楼第一考场外站着的三个人。
老顾西装裤白衬衣,朝着纪星辰嘴巴开开合合,把教导主任的做派展现得淋漓尽致。
纪星辰姿态懒散地站着,微微歪着头,目光看向一侧楼梯口,像是没在认真听,表情不太耐烦,嘴巴一动说了句什么,老顾愣怔一秒,眼睛一瞪,嘴巴开合更快。
纪星辰皱眉,后退一步,挖一下耳朵。
一旁的温斯择独自站着,以好学生的姿态冷眼旁观一场教导主任对问题学生的指摘训斥,他抬起目光,在楼梯口处顿住一秒,和老顾说了句什么,老顾一愣,瞬间和风如煦,拍拍他的肩膀,转头提眉和纪星辰说了句,扭头走了。
陈远轻呵了声,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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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侧走廊有老顾坐镇,直接达成学生绕行鸟雀齐飞效果。
孤零零站在二楼楼梯口的桑渝卓一一,就多少有点鬼鬼祟祟的气质。
卓一一做贼似的探出头,将这种气质贯彻彻底。
她本来想去看温斯择,只是纪星辰直勾勾盯着这边的目光实在不容忽视。
卓一一目光僵硬地略过纪星辰,嘴角尴尬地一抽算是笑过,打量一眼温斯择后飞速撤回。
她后背贴在墙上,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状:“桑渝你怎么没告诉我温斯择现在这么帅了?!”
桑渝一副这有什么可说的,朝外探头。
纪星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老顾嘴里像架着一把机关枪,子弹突突突出膛,唾沫横飞。
纪星辰嫌弃地退后一步。
许是睡眠不好,温斯择整个人站在正午的灿阳下,也没挪去旁边的阴凉处。
他没什么精神,身上的疏冷感被削弱,显得柔和很多。
温斯择目光一动,挪过来少许,桑渝马上扬起笑脸,歪着头看她,他平静无波地滑走。
脸上的笑一点点收敛回来。
不会还在生气吧。
桑渝心里倏地没了底气。
她退回来,和卓一一一起靠在墙上,凉意穿透薄薄的布料,后背清凉熨帖,心里却在打结。
桑渝将小时候的哄人招数想了一遍又通通放弃,轻声开口,“一一,你会哄男生吗?”
卓一一八卦:“你要哄谁?”
桑渝:“……你就告诉我,一个男生特别明显地跟你生气了,怎么能哄好呢?”
“特别明显啊。”卓一一托着下巴,还没给出建议,拐角处转过来两个人。
老顾走在前面,锐利的眼风一扫,桑渝和卓一一脊背一凉,瞬间站直,老顾目光很快移开,两人仍然有一种被放在重点关注名单的感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眼前又出现一道年轻身形,纪星辰扬着眉,翘着唇角一笑,完全没有刚被训斥过的怫郁沮丧,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一扫,下楼去了。
桑渝卓一一面面相觑,这哥是什么情况啊?
在意味深长些什么?
桑渝顾不得多想,拎起脚边的书包转身出去找温斯择。
第一考场班级牌“高一(1)班”下贴着的分班同学目录仍旧崭新,白底黑字,温斯择名字在第一行第一个,“桑渝”名字则被淹没在名海中,在这一页的最后一行,倒数第二个。
温斯择正在收拾课桌上的文具。
说是文具,其实只有一支黑色签字笔一支铅笔,连块橡皮都没有。
不像她,不大的背包里包罗万象。
温斯择低着头,碎发盖住半边额角,眉眼轮廓流畅。
他侧着身,脖颈后棘突分明,脊背瘦削单薄。
温斯择收起两支笔,俯身,从桌肚里拿出一只黑色口罩,直起身,长指一撑,口罩绳挂在耳上。
桑渝快步走过去,“你生病了?”
问着话时,她抬手,柔软的手掌挑过额发,贴上他额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高上她许多,从前平视的目光渐渐仰起。
温斯择垂着眼,目光落在低他一头的少女脸上,没动。
手掌在他额上贴了几秒,桑渝又来贴自己的,温度好像相差不大,但看他明显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还是提议,“我们去校医那里看看吧。”
“不去。”他收回目光,答得干脆,原本清冽干净的嗓音发哑。
“你生病了。”
“没事。”
“你早上被人锁在宿舍里。”
温斯择睡眠轻,有点动静就能醒,如果不是身体不舒服,睡得沉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温斯择目光又落过来。
“你现在在发烧。”桑渝胡乱掰扯。
“你戴着口罩怕传染我。”桑渝节节进攻。
喉咙一阵痒意,温斯择偏头,手掌握拳不自觉放到唇边,咳了一声,胸腔震动。
“你病到咳嗽!”桑渝乘胜追击。
温斯择收回手,还未开口,桑渝又开始示弱。
她像小时候那样扯一下他衣角,眼神柔软清糯,声音轻得像温和的风淌过面颊。
“温斯择,你答应过我的,生病会去看医生。”
夏日的蝉鸣声从高一楼后的行道树那边传过来,融进悠长和缓的风里。
温斯择的喉结轻轻滚动,“好,先去吃饭。”
话音一落,桑渝马上扬起笑脸,灿如朝阳,哪还有一点刚刚的小心翼翼。
她转过身时,飞扬的发尾擦过他的下颌,少年肩膀微绷,僵持着没动,黑色口罩下的唇角却悄悄弯起。
再出去时,卓一一不知跑去了哪里,桑渝没再找人,和温斯择一起去了食堂。
南礼附中近年来生源渐多,除高三楼那一侧的食堂外,去年在宿舍区又新开一个。
他们在教室耽误了时间,到食堂时,错过了用餐高峰期,只是可供选择的菜肴也没剩几样。
校医室在宿舍区教师宿舍楼下,两人快速用餐结束,桑渝带着温斯择往医务室方向走。
南礼附中正对校门的路叫做学研路,路两旁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青翠挺拔,浓重的绿荫如华盖遮顶,也将熙攘喧嚣隔绝在外,只留悠长蝉鸣。
运动场那侧砰砰砰的篮球声和少年们兴奋的叫嚷声,隔着夏日热胀的空气,被挤压进幻境般恍惚。
树叶飒飒作响,桑渝背着书包倒走几步,及肩的头发在肩膀上一漾一漾,步子轻快得像奔流的小溪。
景色倒推间,她看向重新戴起口罩的温斯择。
他的轮廓清俊,黑色口罩将皮肤衬得干净,鼻梁处拱起小小弧度,口罩边缘压在狭长的眼尾下,原本锐利的眉眼因为生病的关系舒和许多。
“还没问你,竞赛考得怎么样呀?”
“可以。”
他说可以,就是没问题。
“那……”
桑渝歪头,弯起眼睛笑,“你没有再生我的气了吧?”
温斯择撩眼看过来,目光沉静,没说话。
“……”这一看就是还没消气。
“那,是还有点尾气吗?”桑渝有点丧气,尝试逗他。
温斯择口罩下的唇角一弯,口罩上的眼睛仍沉定无波。
有点难办啊。
桑渝咬唇,尝试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其实我当时是觉得考附中没有问题,才答应帮贺一晨的,”她和他并行,侧仰着脸去观察他的表情,“而且你不是说只要我正常发挥,上附中就没问题吗——”
见对方停下脚步,目光明显不快,桑渝忙转了话风,“我就去了那几次,当模特也不辛苦,就换上衣服,摆摆pose就可以,而且,”她悄悄看他一眼,“我不是白帮的,我是,有工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