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在江城的南宁巷,老式陈旧的居民楼,这几年但凡手头有钱的人早就搬走了,估计是受够了这里杂乱的治安,以及各种下水道恶臭味。
没有直达的地铁和公交,为了省钱,黎知晚每晚步行回家,快走半个小时就能到。
通往南宁巷的路途径繁华的商业街,黎知晚放慢脚步,听着嘈杂的声音,感受路人热闹的心情。
包厢里酒喝的脑子有点昏,顾禹谦走出来透透气。
沈彬也跟着出来。
他也是顾禹谦的死党,去年不想念书了,就辍学跟着家里长辈学做生意,在这里开了几家大型电玩城和酒吧,算得上风生水起。
年纪不大,头脑却精的很。
“谦哥,你瞧那女孩,长得不错啊,就是不知道脱了衣服什么样?”沈彬推了推倚在墙上吸烟的顾禹谦,指了指对面等绿灯的黎知晚。
顾禹谦眉间不耐,碾了碾烟灰才看向沈彬指的方向。
女孩穿着崭新的一中校服,头发松软的披着,绕过耳后滑在肩上,步子平稳,安静的走着,穿过人行道和霓虹灯,隐入人群。
沈彬看他似乎平静的神情,于是问,“你认识?”
“我们学校的。”顾禹谦重新倚在墙上,形态慵懒。
“你们学校好看的我都见过,也玩过不少,怎么对她没印象。”
“刚转来没几周。”顾禹谦说。
“怪不得……”沈彬掏出手机,说“我问陈季川搞个联系方式,挺对我胃口的。”
字都没打完,被顾禹谦一把抢过去,踢了他一脚,“你一天能不能有个正行。”
沈彬:“?”
第3章 “他像个疯子。”
看到顾禹谦明显不虞,压着嗓子问,“谦……哥,你这是……看上刚才那妹子了,看上你就说一声,兄弟我绝不跟你抢。”
“滚。”顾禹谦把手机扔给他,“你以为我是你。”
“那你……”
顾禹谦冷扫他一眼,“再说一句,我今把你这电玩城砸了信不信。”
沈彬低头摸汗,信信信,你是我哥,信你还不能成吗?
顾禹谦将烟蒂按灭,转身走进去,又后退几步看向心惊胆战的沈彬,“不要招惹刚才那女孩。她是个乖学生,别毁人前程。”
沈彬听的莫名其妙,他怎么就毁人前程了,就加个微信聊聊天解解闷,实在不行拉倒呗,他还能强迫人家不成?
再说了,这话说的好像他顾禹谦没有干过坏事一样?
但看到顾禹谦难得严肃的表情,为了当下的生命考虑,还是决定点头应允。
*
黎知晚回到家后刚过十点半,家里一如既往的一团糟,两室一厅的房子显得越发狭小。
她整理了一下沙发的靠垫,将茶几的外卖盒子扔进垃圾桶,沙发的毯子上有黏黏的呕吐物,她走去洗手间先拿刷子清理,然后放在盆里加洗衣液浸泡。
另一间卧室里灯是灭的,黎术还没有回来,估计又是出去醉酒赌博了。
黎知晚快速收拾了地上残留的酒瓶,放在门口关上门。
等她洗漱完后,手机响了,是林莞打来的。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后接起,声音有些生硬,“妈。”
林莞象征性应了一声,问,“你爸回来了吗?”
“还没有。”
林莞嗯了一声,对黎术夜不归家醉酒赌博早已习以为常。
毕竟已经离婚,这个男人的一切事她都不想再参与。
唯一的牵连就是这个女儿了。她即使再不喜欢,多少还有点骨肉情在。
“新转去的江城一中怎么样?”
“还行。”
“那就好,你周叔叔办事还是很靠谱的,一中是个好学校。”说到周叔叔时,林莞难得带着笑意。
黎知晚轻轻嗯了一声,两人都再没话说。
林莞口中的周叔叔名叫周齐山,是个不大不小的经商人士,主要经营海上贸易,还承包了江城的一个港口。
听林莞描述的性格,应该是个还不错的中年男人。
须臾,林莞打破了沉默,第一次用很柔和的语调说了句,“我要走了,去英国。”
她说的是‘我要走了’,而不是‘妈妈要走了’。
温柔的话语化成这世间最戾的刺。
眼泪落在手腕上,黎知晚用力揉着眼睛,强忍哽咽,可发出的声音仍然带着颤,“为什么……突然决定走?”
她想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喊,想痛彻心扉的问林莞,为什么不要她了?为什么不喜欢她,还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当初要嫁给黎术这样的男人?
她那么努力成为别人口中的好孩子,那么用功学习争第一,科科优秀,却换不来林莞和黎术一丁点的爱。
情绪化为悲愤,哭的更大声来。
直到那边的林莞再也无法忽视,“晚晚,你知道你爸是什么人,妈妈为你撑了十七年,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像个疯子,妈妈怕他。”
十七年的婚姻修罗场。
黎知晚记事起,见证了黎术对林莞的折磨和凌辱,那些鲜血淋淋的残暴让幼小的她对婚姻和爱情充满惶恐。
黎知晚忍着泣声,“……可我也怕,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黎术再怎么说也是你亲爸,不会伤害你的,他只是厌恶我而已。”林莞自欺欺人的说着。
黎知晚握着手机笑的悲戚。
林莞怕是忘了去年就因为她买错了一包烟,被黎术一脚踢的从楼梯摔下去,生锈的扶梯将她的手臂划了一个长长的血口,留下狰狞的疤。
亲生女儿,黎术那种混账,哪里还有点人性。
不过是托词而已。
黎知晚存着一线希望,近乎祈求的语气,“妈,你能不能别走,再等三个月,三个月后高考完我带你离开江城,我一定能考上京大的,你相信我——”
林莞打断她的话,“晚晚,妈妈不再年轻了,前天你周叔叔跟我求婚了,他是个好男人。”
黎知晚只觉得林莞傻,一个在婚内出轨她的男人,就算娶了她,难道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何必一次一次把人生的筹码压在男人身上。
似乎知晓她的想法,林莞轻声道,“晚晚,你现在还太小,不懂成年人的感情,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她不懂林莞到底有多爱周齐山,才肯抛下亲生女儿,远走异乡。
究竟是爱周齐山,还是恨黎术?所以连她这个女儿也跟着恨了。
林莞叹了口气,说,“我们所有人穷尽一生都在追求爱与被爱,但爱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没有谁能真正拥有。很多人付出一生,也不过是付之东流。”
读过那么多美文赏析,她第一次有些听不懂林莞的话。
“那你怎么确定你得到了周齐山的爱?”黎知晚没说出口的是,你怎么能确定他不是找刺激来摆脱婚姻的平淡。
“因为……”那头的林莞沉吟了一会儿,“偏爱。”
“偏爱?什么意思?”黎知晚觉得林莞在读一些文艺句。
林莞嗯了一声,说,“如果一个男人面对常人难以抉择的问题时,没有犹豫的选择了你,这就是偏爱。”
是原配和小三吗?黎知晚头疼的厉害。
“不说了,你早点睡吧。即使我去了英国,有任何事也可以联系我,找你周叔叔也行。”
“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的票,我去机场送你。”
“下周周末。”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吗?
黎知晚对着空气点点头,听到那边说,“你高三课那么忙,就别送我了。”
林莞并不想让她送,对于这个亲女儿,她心里还是有歉疚的。
她这个母亲当的不称职,没有给她该有的呵护,这十七年,黎知晚受的伤害,并不比她少。
见一面就多一分的愧疚。
“等你高考完,妈妈接你来英国散心,你周叔叔会很欢迎你的。”
真的会欢迎吗?去年北宁附中的事闹那么难堪,周齐山明知是儿子周庭的错,还是护着周庭。
只是事后让周庭删了诬陷黎知晚的视频和图片,并私下道歉。周庭连头都没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那些污言劣语的诽谤和造谣不是他干的。
周齐山这么做的目的,也只是看在林莞的面子,象征性的安抚她。
“你周叔叔在你卡里打了十万,高考完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十万……这些钱何尝不是周齐山在隐晦的告诉她,钱给了你,以后别去英国烦他们,也别没事联系他们。
黎知晚忍着难以言出的苦涩,静静听着林莞的话。
她知道,以后很长时间都听不到林莞的声音了。
窗外月光落入逼仄的客厅,投下一角银辉。
林莞准备挂电话前,说了一句,听的她有些心疼。
她说:“你别怪妈妈自私。”
第4章 “长的真是好看。”
黎知晚走到那一角银辉处,伸手任光线游离于手腕,皎洁的月光照的手臂内侧的疤痕愈发明显,有些渗人。
她听完林莞的话,想说什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只好沉默。
该怪她吗?
该。因为她抛弃了自己。
可……没有人要求必须为母则刚,黎术差点要了林莞的命,她想逃离情有可原。
只是在等三个月,她带她走不行吗?
就必须得跟着周齐山?
黎知晚想了很多,脑海里翻云过海一般回忆这十多年往事,最后一幕是林莞抱着七岁的她坐在浴缸里恸哭。
那时候卫生间门锁着,黎术用拳砸门,响声很大,林莞颤抖的捂着她的耳朵,吻着她额头,泪水落满她的发顶。
所以她那时候的愿望是快快长大,长得结结实实有力气,就能保护妈妈了。
可到青春期时,她才知道这世上男女有别,她提半桶水都费劲,拿什么来保护林莞。
能给她分担些疼痛也是好的。
想着想着,黎知晚喉间疼的厉害,她拉上窗帘,阻却所有光线,窝在沙发一角。
“妈。”她压着嗓子,尽量不那么煽情的说,“你安心走吧。要是哪天周齐山不再偏爱你了,我去接你回来。”
“晚晚……”林莞也跟着哽咽。
黎知晚适时的挂断了电话,她习惯于一个人静静的难过,任眼泪肆意翻涌,在暗夜里悉数那些敏感脆弱的神经脉络,让疼痛奔向终点,然后迸发。
午夜三点时,门外有响声,黎知晚从沙发惊醒,第一反应是黎术回来了,抱着抱枕跑回自己的卧室。
她靠在门边仔细听着,半响,那响声没停,人却不见走进来。
正想出去时,门被大力打开,“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口里时不时骂着脏话。
是黎术回来了。
黎知晚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抱着双臂窝在床的一角,强迫自己睡着。
可黎术偏不如她所愿,醉醺醺横倒在沙发上,踢着茶几喊着林莞的名字。
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从茶几下的抽屉取出了离婚证,攥在手里揉成一团向前扔去,正巧砸在黎知晚的卧室门上,吓的她一震。
“臭婊子敢玩老子,骗老子离婚,跟他妈老男人跑了,”黎术踹着茶几,水杯碎在地上,一地的玻璃渣,“让老子逮到,非弄死你不可。”
肆无忌惮的谩骂声,砸东西的碰撞声充斥着的冰冷陈旧的屋子。
黎知晚将自己缩在被窝里,咬着手哭,细细的抽噎声。
她想,还好林莞没在。
*
生活如此疲累,可人始终得要生活。
该面对的无法躲避,那就勇往直前。
清晨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窗沿上,黎知晚起床检查了窗户,照往常一样起床洗漱。
今天是周五,林莞下周周末离开江城,黎知晚在心里默数着日子。
刷完牙后,她从洗手间探头看了看在沙发的黎术,睡得东倒西歪的,衣服半敞着,一副醉汉样。
睡得应该很熟,黎知晚轻松了口气,从洗手间走出,背上书包去了厨房。
上面吊挂的柜子放着她前几天买的面包,她踮起脚取了两个拿着路上充饥。
行至门口换鞋时,黎术醒来了。
“去哪?”
突然发出的沙哑声吓了黎知晚一跳,她的手握紧书包肩带,脸色发白看着黎术,说,“去……上学。”
黎术站起身走向她,脸色很阴沉,她反射性后退一步。
黎术个子很高,身材瘦削,肤色偏黑,又因为整日醉酒赌博通宵的原因,皮肤状态很差,胡渣糊满下巴,像是常年吸.毒的人。
“这么早?”他问。
黎知晚乖乖点头,“……高三,所以上的早。”
“都高三了?”黎术声音有些恍惚,像是在冥想什么。
“嗯。”
对于他的发问,黎知晚并未感到任何难过或是诧异,因为黎术前些年由于犯罪进过两次监狱,这次回来是一年前。
她和黎术之间说到底,没什么亲情在。
她本能的从心里厌恶他,甚至是恨他,恨他对林莞感情的辜负和身体的折磨,也恨他对自己的暴戾。
黎术这人暴虐,自私,多疑又怯懦,展现了人性所有的卑劣面,她一直都深知,对他是能躲则躲。
有时候躲不过就挨一顿打。
“我们晚晚今年有十八岁了吧?”他又问,这次声音出奇的柔和。
上次听他叫晚晚,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十七。”她应声。
黎术哦了一声,看她。
黎知晚对着他的还有些醉意的目光,心里发怵。
他抬手抚着她的脸,掌心粗糙,磨的她脸疼。
“你母亲跟那个男人去哪了?”
“我不知道。”黎知晚撒着慌,语气却异常平静,她不能暴露林莞的任何信息。
这个男人是个疯子。
黎术笑的诡异,又在她脸上摸了几下,她不适的紧,却不敢躲,怕激怒他后挨一顿打。
“长得真是好看,皮肤这么白,都有些不像我。”
他说完这些话时,黎知晚目光可见的抖了一下,然后及时唤他,“…爸,我该走了,今天有校领导检查,不能迟到。”
黎术收回手,唇角斜斜笑着,说,“去吧,好好学。”
黎知晚很快转身开门小跑着出去。
一口气没缓跑出巷子口,弯下腰喘气。
她跑的急,没看到黎术走出门望着她时,那狰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