娓娓道来,字字珠玑的话语像刀子一般,刻在黎知晚心上,凌迟着每一刻的心跳。
她连哭都不敢,吸着鼻子,忍着酸涩。
她怕哭的太难看,失了体面。
顾禹谦望她许久,看着她颈间不停颤抖的莹白肌肤,叹了口气。
可真的傻,不懂反驳吗?
他走过去,伸手将黎知晚拉在身后。
出声阻止了陈鹏的滔滔不绝,“行了。”
“不是她的错,是薛峰先动的手。”
言简意赅,不耐烦的语气完全没有给这个副校长面子。
陈鹏有些恼怒,张了嘴本能的想训斥他,像对待普通学生那样。
想了许久后,忌惮顾家的权势,还是闭了嘴。
毕竟这江城一中的校长都是顾家人。
他又不想失了副校长的脸面,被围观的学生看笑话,说,“这事还是要好好查查,黎知晚,你跟我去办公室走一趟。”
黎知晚闻言,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一直低着头,因为离得近,头抵在顾禹谦的后背上。
发出的声音像是绕在他耳边一样,柔柔软软的。
“办公室就不去了,您好好盘问您侄子就知道了。”顾禹谦冷冷说道。
说罢,没给陈鹏说话的机会,拉着黎知晚就走了。
握在手心的手腕皓暖如玉,软的似玉雕的棉花,顾禹谦很轻的握着,生怕伤了她。
走在校内主干道上,风吹过,银杏叶铺满一地,踏在上面绵绵无声。
黎知晚轻轻挣开了手,捂着泛疼的肚子,垂着头。
顾禹谦止步看她。
高挂的阳光透过枝头飞扬的银杏叶落在她发顶,弹如薄翼的睫毛轻颤着,挡着她的眼睛。
顾禹谦也学着她,半晌不说话,等着她开口。
本以为她会开口谢他,或是怪他私自拉她出来,亦或是问他为何帮她。
想着她的各种问法,酝酿着该如何回应。
却不想她只轻轻说了句,“……你走太快了。”
她跟不上。
少年从唇齿溢出一声笑,然后戏谑的说,“怪我。”
说罢见她还低着头,随意说了句,“长这么好看,以后别总低头。”
忍了那么久没落泪的她,却在顾禹谦轻轻松松的话语里难过的不行。
心里涩的厉害,那涩直直的溢上了嗓子和泪腺,她抽抽搭搭的哭出声。
止都止不住。
那场面很多年后黎知晚想起,都觉得丢人的很。
这下换顾禹谦手足无措了。
怎么就把女孩子整哭了。
他个子高,黎知晚堪堪到他胸膛,看不到她哭的脸,他只好半蹲着身子。
看她哭的一抽一抽的,快喘不来气的样子,手搭在半空,不知道怎么安慰。
没哄过女孩子,遇到哭这么狠的,也是平生第一次。
顾禹谦很是无措,不自然的唤她的名字,然后说,“……你不哭了好不好?”
黎知晚也不知道怎么就哭成这样,这些年忍的委屈突然开了闸,一时半会儿都按不住。
顺着他的话点头,抽着嗓音说,“我也……不……想哭的。”
话都说不利索,边说边哭。
她的眼睛大大红红的,眼尾也染着粉红,不停溢泪。
还说不哭了。
顾禹谦有些失笑,在身上口袋摸了摸,除了手机,连张纸巾都没带。
心烦起来。
他竟是将袖子递给她,说,“没有纸,拿这个将就一下。”
黎知晚也没客气,拽过来就擦眼睛。
湿热的感觉透过衣料印在他手腕处,减了又增。
不知过了多久,黎知晚慢慢止声,捏着他的袖口放下。
虽还是抽着嗓子,但好歹没泪了。
唇角有被泪水浸染的血渍,顾禹谦借着袖口的血替她擦了擦。
只听她轻轻嘶了一声,捂着唇角。
是疼的不行。
顾禹谦蹙眉,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她额发间干涸的伤口。
隐在发丝里,偏红的血。
他刚想开口,手机响了。
他拿起一看,是沈彬,这才想起中午约他去赛车的事。
大约是催他快来。
他没有接,挂了电话,按灭手机。
“送你去医院。”
黎知晚摇摇头,说,“中午有课,我下午回去再去。”
“课能比身体重要。”顾禹谦声音坚定,说,“在这等我。”
他将她往路边拉了拉,然后离开。
不到两分钟,顾禹谦骑车过来,是一辆纯黑色的机车,车身轻薄美观,低调奢贵,经过她身旁时,掀起一阵风。
他戴着黑色的头盔,将手里一个白色的头盔递给她,声音听着有些发闷:道:“戴上。”
黎知晚没接头盔,踌躇道:“我可以自己去的……不用你送。”
“而且下午还有课,你回去上课吧,顾禹谦。”
顾禹谦将头盔卸下来,单手拿着抵在腰上,好整以暇的开口说道:“你还知道我名字?谁同你说的?”
“我记得我们还没正式认识过。”他补充道。
黎知晚闻言,小声说了句:“…我听班里同学说的。”
顾禹谦笑得肆意,说:“那他们私底下怎么说我的?”
无非是说他桀骜不驯,玩物丧志、妥妥的纨绔子弟。
却不曾想到黎知晚见他今日帮了自己,扯谎说了一句:“同学们都说你人挺好的。”
人挺好?
瞎扯什么谎话。
顾禹谦了然,看着她问:“黎知晚,你说说看,我哪里好?”
第8章 “怕的话可以抱我。”
黎知晚闻言轻轻抬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好压低声音说道:“就说你人挺…挺好的,具体的我忘记了。”
她说完就听到顾禹谦嗤笑一声。
然后在她抬头那一瞬间,顾禹谦将那个白色头盔套在她头上,扣紧。
简短的说了句:“上车。”
大约是那天顾禹谦的神情足够真挚,黎知晚最终还是乖乖的坐在他后座。
车速很快,以奔腾绝尘之势开出校门,驶向南宁路。
徒留身后四散的银杏叶。
黎知晚隔着护目镜,只看的清无数飘过的红绿灯,和化作幻影的行人。
她不敢靠顾禹谦太近,尽可能的身子往后仰,手在后面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但车速却越来越快,劲风烈烈。
她终是忍不住,向前稍微靠了靠,颤声问顾禹谦,“…能慢点吗?感觉有点危险。”
恰逢红灯,顾禹谦刹车,转头看她。
护目镜下,女孩的眼睛还带着红,声音软的很。
他起了逗她的心思,笑的玩世不恭,说,“怕的话可以抱我。”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我不介意。”
那声音姿态尽是轻浮。
浪荡到黎知晚当时没有回他一句话。
红灯转绿,车流如龙。
顾禹谦发动车,一如既往的飞速,窗外光影交错如幻。
在他说完那些轻佻的话语后,黎知晚一路上身体都没有挨过他一秒,无论多快的速度,都没有再靠近过他。
没过一会儿,车子停在了江宁医院。
这是距离一中最近的医院。
午后的医院人很多,门口还停着几辆急救车,有医生和护士正推着浑身重伤的病人往里走。
顾禹谦将车停好后,在门口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白大褂,长相斯文,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主治医师走了过来。
年龄在二十八岁左右。
黎知晚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副院长陈季铭。
只听顾禹谦唤了声哥。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陈季铭将手里的医用手套卸下。
他的神态有些疲惫,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是刚做完一场大手术。
“给她看看。”
陈季铭这才注意到黎知晚。
一身整齐的一中校服,黑色长发披过肩,别在耳后,眼眸靓丽,潋滟盈波。
再加上唇角和额头的伤,说不出的羸弱可人。
这小子……
他以为又是顾禹谦招惹的那家姑娘。
“怎么伤的?”陈季铭抬手摸了摸她额头的伤,仔细看了看。
伤口不算深,却也伤的不轻,像是撞在尖物上。
“就是……”黎知晚声音浅的很,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您就别问了。”顾禹谦打断他,“先给人看病。”
陈季铭瞥了他一眼。
“跟我走。”他对黎知晚说。
“嗯。”她点点头。
她跟在陈季铭身后刚走了一步,便被顾禹谦拉着手腕。
“别怕。”他说这两个字时,笑的漫不经心,“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了,一会儿检查完该下午了,我打车回去。”她轻轻挣开手。
然后头也不回的跟在陈季铭身后。
顾禹谦看着她清瘦的背影,笑了笑。
有了陈季铭的关系,检查上药都很快。
在给她伤口抹药时,还是陈季铭亲自上手的。
旁边的站着的护士都一脸惊呆。
天知道陈副院长轻易都不接手术,一场手术天价难求。
“这个药一天抹三次,额头的伤口不能见水。”陈季铭将装好的药递给她。
“这些天洗脸要注意些。”
“谢谢您。”黎知晚接过药。
陈季铭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爱美担心留疤,便出声安抚,“额头的伤好好擦药,不会留疤的。”
黎知晚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
她走到门口时,被陈季铭叫住。
看她面目乖巧的紧,不像是顾禹谦那群小子之前结识的女孩,忍不住好心提醒她,“顾禹谦那小子浪荡的很,也就那张脸迷惑人,可别被他带偏了。”
黎知晚说,“我知道,谢谢。”
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步履沉稳坚定。
她和顾禹谦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论出身地位背景,何妨云泥之别。
顾禹谦可以随手挥霍时间,经一场风花雪月,撩一首红尘新曲。
可她没有这个时间陪他。
她的人生已经够艰苦了,没有错的资本和余力。
走至收银台时,黎知晚取出费用单递给护士。
“小姑娘,已经有人给你付了。”
黎知晚愣了下,将费用单拿回,说,“谢谢。”
走出医院大楼时,顾禹谦靠在车前抽着烟等她。
那模样明明像个浪荡贵公子,却又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疏离。
望见她来,顾禹谦将烟碾灭,随手扔在垃圾桶里,将头盔递给她。
“上车。”他说。
黎知晚走近,额前的刘海有些乱。
顾禹谦抬手想帮她理理,她却向后躲了躲。
她抿了抿唇,看着他收回的手,说,“钱我下周一上课还你,今天的事……谢谢你。”
顾禹谦笑,说,“行,你的谢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可不收现金。”
“手机给我。”他没给她拒绝的余地,直接从她校服兜里掏出手机,顺手牵着她手指将指纹解开。
黎知晚想抢回手机,奈何顾禹谦个子实在高,踮起脚尖都够不到他手。
几秒后,是手机加好友的消息声。
“你……”
“这样方便。”顾禹谦语气淡淡,将手机递给她。
“……”
他坐上车,说:“这个点等你打到车回到学校,下午第四节课也该上完了。”
“那我也想打车。”黎知晚说罢迈步就往对面路口走。
顾禹谦笑了笑,慢慢骑车跟在她身侧。
黎知晚步履加快,像是在躲瘟神。
一个眼神都没给。
“真不上车?”顾禹谦正声问她,没了刚才那股子轻佻感。
“不上。”黎知晚倔强的说道。
顾禹谦失笑,依旧耐着性子不疾不徐的跟了一两分钟。
那天的江城夕阳洒金,清凉带寒的风吹过女孩的发丝和衣角,好看的颈白的晃眼。
景色美,眼前的女孩也绝美如画。
可顾禹谦那点耐性一点点被耗尽。
他不是一个喜欢磕硬钢板的人,相反从小到大,周围的人对他全是奉承恭维,想要什么东西一句话轻轻松松就能拥有。
没有任何事物需要他努力。
所以在黎知晚这里也没有例外,当时的顾禹谦见她实在倔强,也没有什么耐心陪她耗。
冷冷抛下了一句,“走了。”
第9章 “等着我玩死你。”
不知是不是巧合,黎知晚从车上下来时,顾禹谦也刚到校门口。
两人简单对视了一眼,没有多余的交谈。
黎知晚绕过他,走进了教学楼。
顾禹谦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咬着点燃,看着女孩挺直的肩,长长的腿,帆布鞋上面露出的莹白脚踝。
倔强又清冷。
看着看着就被烟迷了眼,呛了喉,闷咳出声来。
那模样有些狼狈。
他被人唤了好几声才回过头,看到的是沈彬那张张扬肆意的脸。
沈彬低低骂了句粗话,才说:“我说哥,你好歹接我个电话,我还以为你进局子了!”
顾禹谦没理他,拿出一瓶水喝了几口,压了压喉间的灼感,沉声道,“有事?”
“诶——不是你说今天下午想玩赛车吗?我这场子和人都找给你好了,等半天不见你人,打电话你也不接……”
“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这才过来找你。”
顾禹谦揉了揉眉心,打开手机的微信,点开女孩的头像,是一张当下正火的动漫图,清冷淡雅,像她这个人。
只听他说,“不去了,你自己去。”
“谦哥你这太驳我面子了,那么多人等着你呢,这聚一起也不容易——”
“我说不去了。”
声音明显不耐,再说下去只会惹他不快,沈彬只好讪讪的住嘴。
认识这么多年了,他是了解顾禹谦的。
顾禹谦这人表面看着如玉似君,矜贵恣意,有礼有度,不轻易动怒。
可这谦和有礼只浮于表,是伪装在骇浪惊涛下的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