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夏径直推门下车,关车门前补了句:“不会让你等久的。”
她关车门的力气不大,耳畔响起很小的一声‘砰’。
贺连洲望去,视线追随她的背影。
女孩穿着黑色裤子,裤脚窄窄的,衬得人清瘦高挑。因赶时间,她小跑进楼宇,脚步轻盈得像停歇在枝桠的燕子。
一丁点细微的动静都足以惊扰到它,随后一声不响地飞走。
祝夏想着赶紧还给他,以免后面还得找机会见面。
打开家门,没换鞋,直接进卧室拉开抽屉,想了两秒,不打算把丝绒盒子给他。
握着用手帕包裹的袖扣回来,老远就看见倚靠在车门的高大身影。
夜色浓郁,男人唇角咬着烟,寂静的屋苑传来‘啪嗒’一声,打火机窜起淡蓝色火焰,点点星光,映得他下颔线轮廓清晰。
祝夏驻足,沉默注视数秒。
男人饱满的喉结滚动,薄唇缓缓吁出清白的雾,烟云弥漫,他的神色都模糊了起来。
烟雾随着祝夏的走近消散,她站在他面前,把东西递给他。
尽管已经八九不离十,但还是说了句:“你看是不是这个。”
贺连洲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烟头,掀起轻薄眼皮,目光掠过她白皙的掌心,悠长落向女孩脸颊。
“什么时候方便,我请你吃饭。”
第14章 【冷静到了极点】
男人高出她足一个头,祝夏仰首看他,额头沁着一层薄薄的汗。
她剔透的目光隔着淡薄夜色,不知就里地投在他身上。
祝夏虽然有着超乎年龄的冷静理智,但并不是在任何情况都保持清淡面孔。
相反,她的表情变化鲜活生动,比任何资深演员都要令人动容。
像是维多利亚港清晨的日出,漾着盛大蓬勃的生命力,曦光之下,聚拢着更耀眼的内核。
贺连洲缓缓吁出一口薄烟,压下喉咙的痒意,嗓音掺进一丝暗哑:“你捡到了我的袖扣,于情于理我都该谢你。”
祝夏还握着刻有‘ZX’字母的袖扣,她睇一眼驾驶座的陈绍,觉得新奇,老板在车外,特助在车里。
“不用这么客气。”
贺连洲搭着眼睫看她,“我只跟女朋友不客气。”
他口吻冷淡,偏偏音色动听,于幽寂的夜晚中更显低磁悦耳。
只是这话听起来像是她要跟他拉近关系。
算了,他也不是今天才如此。
他一贯过分。
祝夏哑然一瞬,反应很快,镇定道:“我捡到你袖扣,你送我回来,一来一往抵消了。”
贺连洲没勉强,慢条斯理地揿灭香烟,从她手里拿走袖扣,指腹无意地划过她的掌心。
本能的,祝夏手指微微蜷缩。
贺连洲似乎一无所觉,无波无澜地看她一眼,低声问:“不回去?”
“……回,再见。”
祝夏进楼层,没搭电梯。
漾日居物业好,设施非常齐全,配套健身房、游泳钢琴室篮球区等等,管理得当,干净又隐私。
她在的方位距离钢琴室近,便拐脚进去。
透过玻璃橱窗,能看见熟悉的黑色轿车朝昏暗驳杂的夜色飞驰而去。
贺连洲比她预想中还要心平气和。
冷静到了极点。
这样也好,毕竟她不想跟他起冲突。
手机响起来电,祝夏拿出来一看,上面赫然显示着‘宋成煜’三个字。
电话接通,对方喊她:“夏夏。”
“是我。”
祝夏走到安静的阳台接听。
“在做什么?”宋成煜清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郁,似乎是没睡好。
“接电话。”祝夏答。
对于她的敷衍,宋成煜没生气,反而饶有兴味地笑了下,“中秋我抽出时间陪你,你想怎么过,我提前安排。”
“不用。”祝夏摸着栏杆,遥望远方墨黑天际,“你陪爷爷就好,年底我会回去。”
通话有延时,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开口:“夏夏,大半年不见你就不想我吗?”
祝夏:“我……”
他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又略显宠溺地说:“听话。到时候我飞纽约找你,最近注意照顾自己,别生病了。”
“有事随时找我。”
言罢,他不容拒绝地挂断电话。
祝夏指腹轻轻摩挲手机边缘,须臾,摁灭手机屏幕。
原先的安排是,年底结束纽约的工作回京城,然后订婚、结婚。
宋成煜不知道她提前离开了纽约,若他去那里,肯定会穿帮。
她暂时还不能离开港区。
-
港区真正的颜色,出现在入夜后。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被灯火照的通透,维多利亚港水面灯影瑟瑟。
盛夏的风拂过港珠澳大桥,吹至太平山顶的贺家老宅。
商务迈巴赫平稳驾驶,开到坡道顶端,来到平地。
车子停下,面貌清癯的管家上前开门,贺连洲目不斜视往里走,一路上,佣人们整齐有序地弯腰低头。
拘谨又恭敬。
客厅里,贺楚茵穿法式田园风碎花连衣裙,优雅端着茶杯,望向壁炉边的长案挂着的相架上。
听到有人在喊“大少爷”,她转头看去。
果不其然,看见贺连洲迈着长腿阔步进来。
二叔贺延珉进医院,没什么大碍,陈绍已经打电话告知过。
男人落座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贺楚茵道:“大哥,爷爷吃完医生开的药已经休息了。”
贺连洲半垂眼帘,慢条斯理地挽衣袖,淡淡应了声。
白衫黑裤的中年女佣上完茶,一言不发地照常退去。
贺连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戴着腕表的左手,完美修长。
一分钟时间,贺楚茵瞥他不下十次,欲言又止。
贺连洲饮一口茶,随意搭着长腿,气定神闲的模样:“说。”
贺楚茵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询问:“缄默拍卖场结束后,蔡叔私下替林家千金拍下不少珠宝。你是看上了林嘉月吗?”
男人无甚情绪,不咸不淡地建议:“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去进修。”
贺楚茵立刻道:“不闲!”
她砸砸嘴,想起贺既华交给她的任务——让她29岁的大哥尽快成家。
“爷爷为你的婚事焦头烂额,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珠宝、轻工、医疗等巨头的千金小姐们你就没一个心动的吗?还有名门贵族舞会的女孩子......”
贺楚茵越说越兴奋,贺连洲置若罔闻,随她喋喋不休。
唱独角戏没什么意思,贺楚茵沮丧地停住,一会儿又两眼放光,道:“集团的娱乐板块能不能给我练练手?我想尝试新的业务。”
男人面容始终从容沉稳,低嗓出声:“跟Joice对接。”
贺连洲对她这个妹妹向来有求必应,除了那只叫Bella的萨摩耶犬。
贺楚茵三年前私自去贺连洲浅水湾的别墅偶然见到Bella,觉得它可爱机灵,便想要过来养。
原以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却万万没想到贺连洲怎么说都不同意。
当时他不容置喙地说:“除了它,你想养什么都可以。”
平生第一次被拒绝的贺楚茵气不过,叛逆道:“养男人也可以吗?”
“可以。”
“养老男人呢?很老很老的那种!”
他语气平静地叫她找蔡叔对接,还禁止她再到浅水湾的别墅。
不过一只狗,他却当儿子养。
还四处跑,英国、美国、港区……
可真能折腾的,一只狗来来回回搬。
贺楚茵匪夷所思。
合理怀疑大哥是个不婚主义者,或者要和狗过一辈子。
不然干嘛那么宝贝狗?
宝贝人不好吗?
狗是人类的朋友,可不是人类的太太。
第15章 【画中人】
祝夏不喜欢惹眼,也不喜欢花时间处理人际交往,但这并不是说她是个内向腼腆的社恐。
她只是懒得跟人维持不亲不近的关系。
在交友方面,她很佛系,如果要靠定期社交活动才能称之为朋友的友谊,她并不需要。
宋成煜知晓她宁愿咸鱼躺床上24小时,也不愿意浪费时间跟人虚假打交道。
而成年后留在四九城,上流宴会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纵容她,放任她出国。
林嘉月恰恰与祝夏相反,前者热衷交际,活跃于各种宴会晚会。
说起来,她们相识的过程很魔幻。
夜晚,祝夏坐在长椅,望着查尔斯河的湖景和河对岸高耸的建筑,正欣赏惬意,突然听到抽泣声。
她循声望去,瞧见了蹲在地上失恋痛哭的林嘉月。
祝夏好心地将自己手帕递给她,林嘉月顶着一双红肿眼睛接过的同时在她旁边落座。
于是,祝夏从欣赏夜晚美景变成了倾听梨花带雨的女孩子哭诉她室友抢了她男朋友的爱恨纠葛。
起初,祝夏心想,这姑娘眼泪那么多用来浇花,花肯定开得灿烂。
结束那一刻,她赞叹,这姑娘语言水平真高,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小时不仅不口渴,还很有逻辑。
知晓林嘉月是新闻学专业学生后,祝夏就见怪不怪了。
犹记得,林嘉月崩溃哭了半天,心血来潮叫她一块骂渣男。
祝夏想了想,真心实意地骂:“他得了青年痉挛痴呆症。”
林嘉月听得噗嗤一笑。
每每想起祝夏新奇的骂人话语,林嘉月都开怀大笑。
两人在电视台附近的餐馆吃饭,林嘉月拿着筷子,眼巴巴望着祝夏,“Baby,你脑子怎么那么好使?”
“我有特殊秘诀。”祝夏曼声说。
林嘉月求知若渴,“什么秘诀。”
“睡觉的时候把书籍当枕头,这样书里的知识就都跑进脑子了。”
林嘉月冥思苦想,很显然她相信祝夏说的科学神迹了。
祝夏忍不住笑起来,“你不会在考虑买枕头书吧?”
“好啊。”林嘉月又恼又笑,“你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诌乱说。”
餐桌上摆着芝士龙虾、清蒸石斑鱼、豉椒带子、海胆蟹仔炒饭四道菜,保持了粤菜的传统风味,以清淡、甜鲜为主。
吃到一半,祝夏问:“你上司还在为难你吗?”
港区最大的商业电视台位于新界西贡区,拥有多个频道,如翡翠台、明珠台,包括新闻、财经、娱乐、综艺、电视剧等各类栏目。
林嘉月今年转到娱乐栏目,开会讨论栏目专题时,她的上司频频挑她的刺。
“他为难是他的问题。”林嘉月好心态说,“我只是个记者,工作那么多,偶尔一定会有出错的啦。”
祝夏上下扫视她,丰盈浓密的长发,做工考究的套装,叠戴搭配的珠宝,妥妥的时尚职场丽人。
眼眸流转,她弯唇浅笑,“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闻言,林嘉月抬起纤细精致的翘眉,举杯与祝夏碰杯。
“Yes!公共资源属于每一个公民。假装舆论场是自由的,直到它真的变自由!”
吃完饭,林嘉月秉着有自尊有自信挺起胸膛做人的原则,分别之前精力充沛说:
“人是不应该被工作占据所有生活的,下周六晚上一起去看赛马吧。”
祝夏冁然而笑:“OK”
看着林嘉月的笑容,祝夏恍惚想起那个浓郁夜色。
昔日痛骂渣男的少女,如今已经成为新闻一线的记者。
月亮,是个敢爱敢恨、昂扬自信的女孩子。
-
位于港城中西区的中环,是港城的政治及商业中心。
这里车子左舵,行人靠左走,英标插座。大楼1层实际上是2楼,G层才是1楼。
中环的高楼比肩接踵,拔地而起的摩天楼宇中最为瞩目的莫过于挂着华樾集团中心楼标的写字楼。
该楼经LEED铂金认证,在能源上自给自足,不需要市政电力支持,价格昂贵,无处不彰显着拥有者的财力雄厚。
鲜少有人知,顶层的董事办公室里藏着一面油画墙。
男人站在诺大绚丽的油画前,头顶灯光倾洒而下,淡薄白光笼罩着他清贵高挺的身躯。
蔡叔推开门,就看见贺连洲背对着他,专注望着挂在墙上的绝美油画。
那是一幅由世界顶级油画大师Pean亲手绘制价值连城的油画。
女孩趴在巨轮的栏杆上,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背上。薄款针织毛衣和灰色百褶裙,和煦微风吹拂她发丝。
弓着腰的姿势,裙摆随风轻晃,双腿修长白皙。纤细脚踝边趴着一只白色的萨摩耶狗。
太阳西沉,一轮橙黄圆月挂在半空,天际绽放出灿烂的彩霞,紫色与金色的晕染为天幕覆上迷离浪漫的色调,云彩在她身上反映出颜色。
人与景交织映出一幅壮丽绝伦、栩栩如生的鲜活油画。
不知是景衬人,还是人衬景。
从蔡叔的角度望去,男人指尖夹着根尚未点燃香烟,站在画前没出声,静静地看着女孩,像是在等待她回头寻他。
某一瞬,蔡叔仿佛看见贺连洲也化身画中人,站在女孩身边,搭成一对与世无双的璧玉佳人。
虚幻且不真切。
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包裹长腿。香烟衔上唇,他点烟,被手虚拢的火苗照亮他优越的眉眼又很快寂灭。
蔡叔惊愕。
他竟然从少爷身上看到了一丝落寞!?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
也只有她才能让冷静自持的少爷出现其他情绪。
蔡叔自贺连洲十二岁起便跟在他身边做事,主要负责他生活和部分工作。
祝夏不清楚蔡叔的存在,蔡叔却一直知道她的存在。
稍顷,蔡叔恭敬走上前跟贺连洲一一核实行程。
“少爷,Joice结束加拿大能源公司并购合作预计两天后回国,高层会议在半个小时后开,集团上半年报告和下半年计划文件……”
末了,瞄一眼画中的萨摩耶犬,道:“Bella已经安全从纽约运回来了。”
贺连洲轻点烟灰,目光始终锁着油画里的女孩。
第16章 【顶峰相见】
周六上午,祝夏先去尖沙咀的琴行取回修复好的吉他。
简单吃了个午饭,她拆开游风寄来的快递,给他发消息说已经收到了。
下午,她窝在家里试试新换的琴弦和研究新的琴谱。
不知不觉时针指向17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