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等到西里斯。
在我知道自己是个女巫之前,在我走上霍格沃茨列车之前,在我排在分院帽前的队伍,看见那一旋熟悉的发梢之前。
我一直都没见过西里斯。
第3章 晦暗的风暴
*我的青春是一场晦暗的风暴,星星点点,漏下明晃晃的阳光。——波德莱尔
我在霍格沃茨看见西里斯的时候,有种既惊讶又原来如此的感觉。
我曾和他错肩而过。
但他再也没有叫住我,喊“薇薇安。”
大概那场盛放的花海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是记忆里不必深深铭记的一幕,大概结识我这个麻瓜出身的小女巫只是他长长的交友名单上垫底的事情。
他忘记了,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三年级,我和西里斯谈恋爱的时候千千万万次张嘴,想要问些什么。
他有点惊讶地看我,“想说什么?怎么支支吾吾的?”
我微笑。
“没有。”
视线略过辛西娅·南汀格尔,她长得真的好漂亮,背影比我纤弱不少。
再像一点。
也许有一天,西里斯会忽然想起,他也曾在格里莫广场上,偶遇过一个背影与辛西娅如出一辙的女孩。
*
事情的转折是悄然无声的,当事人往往很难在回忆时发觉到底是哪一天,哪一个人,哪一句话造成了这一切,很难想起来到底是哪一天,我的灭顶之灾如同头顶骤降的大雨,向衣衫褴褛的我滂沱而来。
我走过的地方开始有窃窃私语,这本该是我意识到问题的最早机会,但我没能注意到;
渐渐地,我在赫奇帕奇长桌上聊天时引起一阵沉默,同学们好像不知道要怎样接过我的话茬而不让我难堪;
然后是夹在书袋里的蟾蜍,被乱涂乱画的论文,每次都坐着的变形术课座位上被人施了粘贴咒;
在洗澡的时候,听见隔壁的人们大声地聊天。
他们不知道我就在旁边的隔间。
有人说:“薇薇安真的很可笑……像个小丑,拜托,辛西娅学姐比她漂亮一百倍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得意得很呢,你可别让我们黑天鹅知道了。”
“恶心,赫奇帕奇居然会有这种人。”
“什么意思啊,不要上升到学院。我们赫奇帕奇不背这个锅!”
“她真的好好笑……把自己头发卷来卷去,还减肥,就是喝复方汤剂也没有辛西娅学姐那个气质啊。”
水汽蒸腾的浴室里,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所有的声音逐渐模糊,唯有一句句话语不断地重复。
西里斯找到我的时候,我在黑湖湖畔发呆。他显得有些着急,看见我好好的,松了口气。
他单手撑着坐了下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沉默了一会儿。
“西里斯。”
“嗯?”
我抬眼对上他灰色的眼睛,野草的粗茎硌得我手掌刺痛。
“西里斯,我们分手吧。”
就这样吧,忘记所有的一切。
忘记我三年来的回眸与余光,忘记我浩大开场的暗恋,忘记那一场盛大的花开,忘记伦敦格里莫广场上的雾,忘记我曾经爱过你,你也就这样吧,往前走吧。
我一直在等,等待西里斯如十一岁那年一样,真正地看见薇薇安,看见我,一个麻种巫师,喜欢吃糖,喜欢花,喜欢浪漫和理想主义,表里不一,但是从一而终。
西里斯,今天是等待的最后一天。
*
“西里斯,我们分手吧。”
西里斯·布莱克猛地转过脸,被眼前长长的草茬扎了眼睛,生理性的眼泪冒了出来。他拿手捂着眼睛,不敢置信地努力继续盯着眼前的女孩。
女孩叫薇薇安,是他的女朋友。
哦,不好意思,现在是他的前女友了。
西里斯没反应过来,但是其实这也不需要他的反应。
女孩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后背沾着的草叶,宽大的校袍随着风飘起来,西里斯突然发现她瘦了不少。
她没有回头。
为什么啊?
西里斯和薇薇安分手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每个学院,就连霍格沃茨的雕像都会对可悲的“那个被甩的布莱克”致以鞠躬。所有认识他们、不认识他们的人都在纷纷张目结舌地提问——为什么啊?
西里斯才是最想问这个问题的人。
被甩了?被扔了?这种该死的事情、羞辱一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西里斯·布莱克身上?
“她瞎了,她疯了,她耍你。就这三个可能,哥们你自己看着选吧。”
詹姆后背一靠,自信满满地说。
“她瞎了。”西里斯面无表情地说。
詹姆一拍手,“不太像,她当时答应你时比顺口溜还快。”
“那她疯了。”西里斯低头搅拌着魔药。
“也不像……不过薇薇安确实最近惹人讨厌。”
西里斯慢慢抬起眼睛。
“那你是说……”
詹姆认真点头,努力引导,“对,没错,就是——”
“她耍我?”
詹姆嘻嘻哈哈一笑,“不是吗?我觉得就是这样。喜欢你的女生多了去了,我估计她是欲擒故纵啦。”
西里斯没说话,神色却为之一松,嘴角也逐渐有了一点笑意。
对,没错,就是这样。她是想让他对她好点。
他想起来第一次看见薇薇安的那个上午。
魁地奇比赛着实累人,风呼啸过耳,蒸发的汗带走热意,但西里斯很难说那种凉是心底还是身体——他没看见辛西娅。
他暗骂了一声,正准备转着扫帚向上支援队友,一抹金色霸道地占据了视线。他已经扭过头去了,又因为迟了一拍的期盼转过身去,看见远处的观众席上,有个女孩拿着望远镜,笑嘻嘻地看着他这里。隔了好远,他看不真切,那一秒钟的悸动、激动、不敢置信——然后女孩放下了望远镜,她的眼睛露出来了,一双湛蓝的亮晶晶的蓝色眼睛。
不是辛西娅。西里斯第一秒就知道了。
但他还是盯着她,长久地盯着她,缓缓地呼出一口热气,一种钝痛从心里绽放开来。他的心刚刚热起来,就又慢慢冷了下去。
真没意思。
他一下扫帚,詹姆就跑到他的身边,小声嘀咕本来可以拉开更多的比分的,褐色的眼睛暗示性地一挑:“兄弟,是不是辛西娅来看你了?”
“滚,没有。”
“就是就是就是就是就是就是!”他兴奋到大叫,在西里斯周围转圈圈。他是最清楚自己这个哥们有多喜欢辛西娅,如果她真的来了,那可——
詹姆目瞪口呆地停了下来。
西里斯顺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步子不由自主地放缓,没说话。
他回首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花香幽幽地从记忆里转醒,目光交错之间一种熟稔被唤醒,仿佛早在某年某月,一同奔过哪处浩荡的山野。但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眨了眨眼睛,詹姆恰到时候地打听到了她的姓名,“薇薇安,她叫薇薇安。”
薇薇安。
西里斯想了想,“我好像认识她。”
詹姆无语了一会儿:“这是我听过最烂的搭讪方法。”
卢平说:“其实可以说实话的。”
西里斯:“……”
西里斯:“我没说谎。”
詹姆和卢平对视一眼,卢平暗示性地挑挑手指,詹姆秒懂地点了点头,转头冲西里斯神秘一笑。
“你笑什么?”
卢平噗嗤一声没忍住,又正色道:“没笑啊。”
西里斯眯了眯眼睛,盯着詹姆,詹姆性子憋不住话,没一会儿就神秘兮兮地说:
“哥们儿,我跟你打个赌。”
“那个薇薇安,她肯定喜欢你。”
打赌就要有打赌的样子,西里斯行动很快,薇薇安常常出现的地点,上的课表,身边的饭搭子是谁,已经立刻尽在他掌握。搜集这些的时候他有一种奇妙的荒谬感,过去的四年,他从来没有在辛西娅以外的人花过这样的心思。是因为她长得像辛西娅吗?还是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西里斯不知道,但他总是与薇薇安擦肩而过时凝视着她的金色头发。
很漂亮,像辛西娅一样漂亮。
这句话好像说服了他,让他得以忽视这样的别扭感,忽视轻微的负罪感,忽视那些细节中女孩同样投以的注视。
这样的注视他早已习惯,那时候他想,薇薇安,也不过是那一大帮对他的外貌迷恋的幼稚女孩中的一员。
那种轻浮的,外貌足以定喜爱,张口即言爱恨生死的女孩。
他很成功,太成功了,但另一方面,他也越来越清楚他的赌约必输无疑。詹姆是对的。薇薇安喜欢他,太喜欢了。请求的去霍格莫德,不用半秒钟就得到了应允;走廊上没有礼物没有仪式的违心的表白,立刻迎来了笑眯眯的点头。
那一刻詹姆都吓了一跳,面目狰狞地转向卢平说:“不是,虽然是我赢了,但看这家伙这么受欢迎我怎么这么不爽呢?”
卢平正色道:“嫉妒得发绿。”
詹姆:“早知道不打这个破赌!还给他找好了女朋友!”
卢平沉默了一会儿,拉着詹姆往远处走了一点,他轻声说:“你觉得,西里斯真的不喜欢辛西娅了吗?”
詹姆没说话,他的视线回转,重新落到了和西里斯肩并肩走路的那个金发女孩身上,他们渐行渐远,看不清那个女孩的神情。但是很明显,她是笑着的。詹姆忽然感到一点点怜悯,就一点点。
对这个不熟的赫奇帕奇女孩。
她知道自己是替身吗?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赌约的结果吗?
詹姆不知道,但詹姆突然由衷地希望,薇薇安是那种肤浅地爱着西里斯的女孩。
她是吗?
西里斯和辛西娅的过往如同春天潮水上涨的决堤,那种无法插足、无法中断,只能随着命运和时间渐渐冲刷的记忆,真的能容许薇薇安的存在吗?
西里斯对自己说,他只是随便玩玩。
这种说法很有效,有效地缓解了他面对真相的恐惧。真相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总而言之,薇薇安的所思所想没那么重要,她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在斯莱特林的人潮中握住西里斯的手,方便西里斯有勇气等待辛西娅偷来的目光。
西里斯和辛西娅彻底撕破脸已经有两年了,这两年后知后觉的西里斯尝试过多少种引人注意的方法他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但是,但是——辛西娅从来没有理过他。
他真傻,他怎么忘了,一直以来,作为西里斯·布莱克而存在的最大的显眼点,其实是他自己。
他谈恋爱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用这个遥远地告诉辛西娅:我不在乎你了,但你真的不在乎我吗?
他迫切地、焦急地、绝望地等待着辛西娅的反应。
至于完成这个任务的工具本身——薇薇安,谁在意工具的心理活动?
更罔论,西里斯心里想,她就是那种轻浮言爱恨的女孩,又能有多大的伤害?很快,她就会看见下一个帅哥,爱上下一个学霸,她不会为他怎么样的,西里斯信誓旦旦地想。
第4章 恐惧与颤栗
西里斯喜欢和薇薇安去黑湖的边上,用长长的苇草遮蔽他们两人的身形。高高的太阳平均地覆盖他们的每一寸皮肤,然后他转过头,看着偏过头去的薇薇安。她的脸被苇草遮住,金色的头发到了腰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轻声说。
辛西娅。
薇薇安睡着了,她没有反应,西里斯想凑近一点,却惊醒了她,她转过了身——露出了那张只能说清秀的脸。
“西里斯?”
西里斯一时间噎住了,他匆匆地起身,用糟糕的理由离开,拍掉了身上的草梗,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黑湖。
他所没看见的是。
背后,薇薇安抱膝看着他,脸上的笑渐渐收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薇薇安很爱他。
他拼命地想要抓住薇薇安平时那种轻浮的表现,可是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薇薇安喜欢盯着他的脸看这件小事。他不得不承认——薇薇安很爱他。
表达喜欢有很多种方式,薇薇安的喜欢是那种秋日的太阳,它不浓烈,但温暖;它不耀眼,却温润;它不刺眼,却一直都在。每天都正中下怀的早饭,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的牵手,甚至自从他说她披头发好看后,她就再也没扎过头发。
这样的喜欢,他配承受吗?
如果你被这样的人爱着,如果你被这样的人呵护着,你会懂得,你会爱她,你会回馈那些温暖。
但是西里斯做不到。
他难以呼吸,越是温暖的爱,他越是难以承受。心虚和逃避拉扯着他的心脏。
于是最后,他在日光下轻声问:“薇薇安,你特别喜欢我吗?”
她说:“没有啊。也就一点点吧。实在是冲着脸谈的。”
那一刻他信了,所有秋日阳光一样的动容和心虚都为之心安理得地消失,他这些天第一次舒服地笑了,他不亏欠她,他们都只是略有好感。
他真心实意地信了,那些初见时的狐疑,追求时的轻易,相处时的慰帖,他全部忘记了。
“那就好。”
他笑着说。
*
我和西里斯分手了。
我提的。
但是,但是,我仰头看着霍格沃茨高高的穹顶,花色的玻璃里倒映着人来人往的走廊。里面的我一个人站着,没有往前也没有往后。周围人都说说笑笑着往前走着,也有人向我投以奇怪的眼神。
这就是了。
我想,其实真正的薇薇安被困住了,被困在某年某月不知姓名,从远山一路飞扬到眼前的花海里;被困在陌生的灰色眼眸,擦肩而过;被困在澡堂里氤氲的蒸汽里,响起的窃窃私语。
我不再往上看,逆着人流,向上缓缓走去。
赫奇帕奇学院里,我现在是最奇怪的那一个。
很难想象这种角色会轮到我,那种班里总是挂着温和微笑的人,每说一句都会收到意味深长的注视,每一个动作都会被聚做一团的别人加诸其他的含义——有心机、矫情、作。
和辛西娅一样的发色和眼睛是有心机,和西里斯谈恋爱是矫情,和西里斯分手是作。
我不会处理这样的事情,但是朋友像流沙一样从身边溜走。其实,最让我感到糟糕的是那种气氛,一种你是异类的气氛。
它微弱、无声、像一场小雨,然而每一个人都无可幸免,避无可避。
我走入教室时突然安静的那一秒、走入同学中间时突然停下的对话、同学对话里突然出现的陌生的外号……我知道这些可能并不都是和我有关,但是当“我是不受欢迎的”这个意识从脑海里浮现,时时刻刻,我都紧绷着我的后背和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