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地主爷遇上了什么糟心事,难免要颓两天,可没想到人没两分钟就调节好,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看衣服去了。
看的时候挺挑剔,有件灰粉色卫衣他不喜欢,晏在舒说不喜欢还她,孟揭就闭了嘴,给一个很不情愿、但也勉强接受、总之不可能还给她的眼神。
之后,手臂上挂着七八件衣服,若无其事地说,“明天没有早课?”
“嗯?”晏在舒戳他一下,“你看我课表了?”
地主爷倒是坦坦荡荡,回她个“这还用讲,难道等着被你忽悠”的眼神。
“干嘛?”她又问。
“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不好吧,前女友撞见怎么办,十八个呢。”
“多去几次,见一个撞一个,撞完才算完。”
晏在舒笑起来:“心真硬……你,在留我过夜啊?”
孟揭走上楼梯,突兀地拐了个话题:“你们是不是快分课题小组了?”
晏在舒一愣:“是……”
“帮你看。”
这混蛋,越来越知道打蛇打七寸了,讲到正经念书的事儿,晏在舒从来不计较他的脾气,她不但答应了,她还带着两本书几道题敲响了他房门。
这一晚,是难得的积极向上正能量的一晚。
第二天。
孟揭说送她上学,也就真在铃响前十分钟送她到了校停车场,没往教学楼停,她觉得太张扬,这辆车,这块车牌,还有开车的人,都太张扬,所以孟揭走时都带气,一脚油门轰得老远。
气是这么气,可晏在舒上完一天课,又打了场夜场网球,再给他打电话时也接得挺快的。
因为她给他打电话了。
他妈的她连他号码都不存的狗脾气,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忙不忙?”
“打游戏。”
“来接我。”
“你下课了?
“二十分钟,新体育馆西门。”晏在舒讲完就挂,唐甘背着球拍推门出来,说她笑得像只狐狸。
老校区离新校区多近,孟揭的车速,十分钟就到,接上她回到环岛路后,俩人在车库里做了一次,车太小,他俩都高,做得很不舒服,哪哪都局促,捆手绊脚的,最后孟揭抱着她缓了会儿,走侧门转到下沉庭院,抱着人就丢进了泳池里,这次很尽兴。
这时候,他们处在对彼此最有征服欲的时候,一对视就想撺掇,一触碰就想引诱,连没见面时只要一想到对方就在这栋房子里,就会忍不住要见面,而一挨着对方就会冒火星子,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也是在这周之后,晏在舒偶尔会到老洋房过夜,他们腻在这栋房子里,从楼上到楼下,从床上到沙发,不到热汗淋漓不撒手,满满一柜的小伞也见了底,不知道哪来的体力和精神。
不过除了周末,不会有连续两晚留宿,因为她说孟揭的性需求有点儿太高,她的运动额度要分给网球、游泳、骑马和爬山,还要为即将到来的雪季训练核心力量,不能都耗在他身上。
孟揭没说什么,那次做得特别狠,做到她差点昏,睡到隔天晚上才醒,他才说这才叫需求高,以前都收着了,晏在舒气都没处撒,因为这祖宗紧接着就往北城去了,他也在做着一个课题,带着一个项目,偶尔要两边飞,但从来不在那过夜。
在双双醉酒过后,他们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相安无事,似乎回到了出海前的状态,仍旧是“具有实质关系但不谈感情的男女朋友”,那座象征界限感的薄薄城墙仿佛在一夜之间又砌回来了,他们依旧安然地待在城墙两边,以一种无害且安全的方式接触,交碰过后又重新回到安全区域。
但,确实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些乘着夜潮来的情绪,没有卷在浪花里跑走,它们潜伏在城墙里,以安静且无法阻拦的模式侵蚀着这道城墙。
孟揭心知肚明地放任,晏在舒避而不提地漠视。
这种态度差异本质上也是种矛盾,矛盾栽在城墙某一端,在城墙内部被侵蚀殆尽时总会暴露出来,孟揭知道。
他当然知道。
喝醉那晚,意识彻底下线之前,他听到了晏在舒清清楚楚的那个“是”,但他可以不在意“晏在舒很不想跟他在一起”这件事,他会耐心设伏,他会踌躇满志,他会按部就班地谋划,秋收冬藏,这颗埋了十九年的种子总该开出花结出果。
墙会塌,矛盾会 Ɩ 解决,最终的结果必然会遂他所愿——他以为会。
但随着一波波冷空气南下,海市的温差逐渐显现,墙下的湿苔焙干了,一块块剥落,露出了墙下蛛网般的缝隙。墙确实塌了,但却是以一种他没想过的方式猝然崩塌,打得墙里墙外所有人措手不及。
他和晏在舒会站到悬崖边缘,这段双方都以为安全的关系也会走向非黑即白、不能有任何模糊地带的阶段,他将在熟悉的领域掀起新风浪,晏在舒也会拨云见日找到新方向,他们会在名为成长的剧烈动荡中尝到爱情的百般味道,他心知肚明放任的,她避而不提漠视的,都将成为一把把酸里带涩的刀,在拥抱时扎向彼此,激烈对撞,情绪过载。
谁都不服,谁都不甘。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50章 难哄
吵架第三天, 晏在舒还没把孟揭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十月中旬,周五,正逢钝阴天, 秋老虎躁不动了, 啸了两口热浪之后就偃旗息鼓, 彻底蛰进土里,校气象广播站正在播报大风降温预警,一股股的冷风抽打教室门窗,就听徐教授喊了声, “许冲!把窗关了!”
晏在舒手揣在卫衣口袋, 在等老徐开口的间隙里,默不作声按掉了孟揭的电话。
第一排那学生麻溜地去了,窗子一关,风吼和广播声就悉数被关在了外边, 教室里霎时静下来,里边拢共也没几个人,周五下午没课,老徐是挨个留学生下来谈话,轮到晏在舒的时候, 教室里就剩四五个还在自习的同学了。
晏在舒板板正正站桌边,仍旧是那句:“老师,我还得想想。”
老徐看她半晌, 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气高, 路走得顺,但是做学问不比别的, 起始基调特别重要,老师建议你选实验方向, 不是质疑你在理论上的天分,而是择其优者选。小晏啊,这行是很讲资历很讲成绩的,倘若虚耗两年又改赛道,你就无法保证能拿出最初的状态进到研究中,那是很可惜的事情。”
晏在舒沉默片刻:“我知道的,谢谢徐教授。”
“再想想,啊,再想想,别急,年轻人。”
晏在舒说好,之后徐教授就翻着名册,摆摆手让她早点回去,把下一位学生叫过来,等晏在舒提交完作业走出教学楼,才午后两点,风挺硬,抽得枝条飒响,晏在舒在花圃前站了一小会儿,肩膀就落了薄薄一层桂花。
好像进到十月之后,各种事儿就堆得特别满。
三件大事同时压在她身上。
一是经过统筹和协商,《驯悍记》的演出时间要向前调整两周,定在十月中旬,国剧院是国家级场地,娱乐性演出为突发性活动让步是正常的事,提早两周通知比临时改期或取消好多了。
二是开学第二个月需要选定课题,老徐列了几项前沿的研究方向让她选,一个是凝聚态类的非常规超导,一个是量子通信技术,以及暗物质粒子实验室,都是实验物理的方向,跟晏在舒的计划有出入,她想选的还是理论物理上的高能物理和宇宙学。
第三个,是有一项国际性的滑雪赛赛事小组联系上她,想邀请她参加高山滑雪项目,她也在考虑,A大每个系课程安排不同,物理系么,大约十月底期末考,休假三天后,开始进课题小组,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课题学习,到时候时间倒是很好调整,但是这项目需要集训,平时练习的场地还很有限,如果真要去,未来每周都得飞一趟北边雪场。
第一件事不需要反复斟酌,只是往前推了进度,挤压了准备时间,幸而他们的排练一直顺利,国剧院的文件下来后,他们重新安排了排练时间,把一周两次的频率升到三次,明天演出一结束,活儿也就完了。想到这件事,晏在舒又发消息催了一下管煜,她托他联系那几个卖专业摄影设备的朋友,要送去给舞美老师选定拍摄角度。
后两件都是需要仔细考虑的。
繁忙的课程和压到眉睫的事情占走了晏在舒的精力,也可能是生理期的关系,整个人有点疲,花圃前的空地聚着一群玩轮滑的学生,浮躁又热烈,大笑又大闹,起跳身形漂亮得她跟着鼓掌,空气在掌心里被拍走,几下之后,心里有稍微松一点儿。
没那么闷了。
晏在舒就拿出手机,在小分队群里发了条消息:【芒果还是菠萝。】
-糖不甜:【菠萝。】
-方方正正不倒翁:【芒果。】
-晏在舒:【花生还是瓜子。】
-糖不甜:【瓜子。】
-方方正正不倒翁:【花生。】
-晏在舒:【甜粽还是咸粽?】
-糖不甜:【甜。】
-方方正正不倒翁:【咸。】
-糖不甜:【你跟我唱反调是吧?@方歧。】
-方方正正不倒翁:【这不是单选题嘛?选哪个,咱们俩总有一个人是猜对的,我在保证正确性。[恼怒]】
晏在舒扑哧一声笑,压在胸口的一股闷气随着秋风渐远。
天真凉啊。
***
今天周五,话剧表演就在明晚八点半,晏在舒下午三点不到就到了奥新,跟搭档们的最后一次排练相当顺利,结束后大家盘腿坐在排练室里,玩儿了几个放松心神的游戏,唐甘把气氛鼓得特别热,确实缓解了那么点儿临上台的压力感。
等到大家散伙,天也一点点擦黑。
唐甘这段时间都很懂,周二周日的排练都把她接来送去,唯独周五这场,次次都溜得比谁都快,摆明了给地主爷腾位置,走前问了句:“还晾着地主爷呢?”
晏在舒用抿着嘴,用力应声嗯。
唐甘背着球拍包,上手把她脸一掐:“得了,你这是明晾还是暗勾呢。”
晏在舒拍她手:“你要走了?”
“回趟公司,方歧最近消极怠工,我得给他紧紧弦儿。”
“手下留点情。”
唐甘哼哼着,把排练室钥匙给了她:“我走了啊,明天下午两点接你,再走遍台就差不多了。”
晏在舒说好,随后一个人安安静静把排练室里的东西归拢完整,最后看了眼这间屋子,刚锁上门,地主爷也准时地来了电话。
风啸过长走廊,远天层层叠叠的乌云庞然而踞,翻涌着,滚动着,从这座城市东面碾压而来,晏在舒慢慢戴着耳机,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响,手机也仍旧在震动,晏在舒按了一个,孟揭锲而不舍打第二个,晏在舒哼声,这人前俩天跟她吵架时可没这耐性。
孟揭是周三撞到她手上来的。
那天,孟揭把她接走吃晚饭,晏在舒隔日就要体能检测,在车上就严肃地告诉过他要修身养性一晚,避免第二天体力不支,孟揭说好,结果当夜不是打拳打得浑身肌肉充血,就是洗了澡赤着上半身在她跟前晃荡,还要把她亲到喘不上来气儿,一通撩,撩得晏在舒浑身燥气,偏又吃不了!
俩人当晚就吵了一架,晏在舒让他哄了两句,看着像哄好了,可第二天就自己拎着包去了检测中心,后来三天都没搭理他。
孟揭起先也硬气。
觉得惯的吗,他错哪儿了,他就打个拳洗个澡亲个女朋友,他他大爷的错哪儿了?
后来发现微信被拉黑,电话拨一个被挂一个,晏在舒晾得他直接没脾气,第三天就按捺不住,掐着她下课的点儿给电话了。
晏在舒走出楼梯间,耳机戴上了,帽子也扣上了,手机震动还没断,她的手指头悬在屏幕上空四五秒,这才划屏接。
“我十分钟后到,一起吃饭。”
时隔三天两夜,孟揭再度响在听筒里的声音仍旧从容,云淡风轻,好像这几天根本没被晾过,仍旧是以不带商量的语气包拢她接下来所有安排,以前晏在舒觉得挺省事儿的,现在晏在舒平平淡淡回一句,“我有事。”
“吃完晚饭明天下午我送你去国剧院,你怎么上我车的,我怎么原样送你过去,行不行?”
晏在舒指头慢慢绕着水杯带子:“我不信你。”
“晏在舒。”那边声音略低。
“嗯?”晏在舒的声儿就扬起来了,一副随时能再战三百回合的样子。
“这次是我的错。”他秒回。
“……”
水杯带子缠死在手指间,晏在舒听着这句近乎叹气的话,也有半晌没说话,嘴角缓缓地勾起来。
“笑什么?”耳机里突然有声音响。
“嗯?”晏在舒摸摸嘴角,确定自己没漏声儿,“你怎么知道?”
耳机里响起道很浅的气音,是这混蛋在笑,混蛋说:“往前再走五米。”
晏在舒懵一下,之后抬头,秋日傍晚,乌云压城,寒风中裹着细小的雨丝和尘埃,身后的社会与人文研究部大楼灯火通明,无人机在低空巡逻,玻璃旋转门把一个个学者吃进那锃亮的金属内部,又吐到萧索混沌的雨汽里,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卧狮雕像边,晏在舒一眼就看见了。
“不是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