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早上九点,我到你们公司,要见不到你,那这辈子就不用见了。”
侧方五十米处,有辆改装过的越野打了双闪,晏在舒刚要过去,辅道尽头就传出声很熟悉的跑车轰鸣,她下意识往那儿看,在应援灯牌的夹角里,只看到一角黑色剪影。
辛鸣送她到小区楼下,“路上小心。”
晏在舒笑笑:“这话应该我跟你说。”
“那你再说一遍。”
“路上小心喔。”
辛鸣没笑,可眼神里全是满溢的笑意,对视两秒,晏在舒先挪开眼,这其实在男女关系里就是个为对方保留体面的信号,但辛鸣不在意这些的。
他问:“明天也能约你吃饭吗?”
晏在舒反问:“有事吗?”
“正事没有,是想像朋友那样聊聊天。”
“我一般不跟男性朋友频繁约饭聊天。”
已经很明显了,晏在舒抬手要解安全带,而辛鸣反手先盖住插座,晏在舒指头擦过他指背,转过头,在窄小的空间里,两人对视第二次,她要笑不笑的,手慢慢收回来,搭在腿上,就这么侧头望着他,倒想看看他能作出什么妖的样子。
没想到辛鸣也不慌忙,右手一松,安全带随即弹出来,仿佛就是碰巧帮她解了一样。
“你跟你前男友,没有在一起了是不是?”
孟揭这段时间动静不小,件件都是冲她来的。
课题小组每天都有咖啡和下午茶,晏在舒那杯总是不一样的,是用自用杯装的;
有时候老师多分任务下来,忙得晚了,就会有人帮课题组里所有人叫车,安全送到家,同桌一开始以为老徐活动资金这么充裕,把待遇给拉这么高,挺惊讶,被老徐呛了才恍然大悟。
之后,有人在追晏在舒这件事就在系里越传越开,朋友圈里也不少人旁敲侧击地问她,所以这消息不算新鲜。
晏在舒点个头:“所以,我现在想做的事有很多,唯独没有恋爱。”
“那是你没有谈过一段正常恋爱。”辛鸣说。
对自己挺有信心的,晏在舒淡声回:“恋爱没有正常的,这只是一种社会关系,以时间为刻度尺,争吵和破碎都在刻度线上,早晚都要碰到。”
“所以重要的是风险预判和事后处理,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
“我想现在可以光明正大追你了。”
“光明正大?”晏在舒捕捉到这个词。
“以前不能确定你的状态,所以只能谨小慎微。”
辛鸣撩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晏在舒看他片刻,没作声,只在下车时晃了晃手机:“晚餐钱我A给你了,收一下。”
***
唐甘总说忘记上一段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马不停蹄开始下一段,但要谈过孟揭那种的,开始下一段挺不容易的,从脸到身段,从智商到能力,从家世到学术,都难找出比他好的,何况晏在舒是真的没有心情。
回到家,洗完澡。
电话就响了,是物业管理处,说有她的一份同城快递,晏在舒问了一嘴是从哪发过来的,那快递小哥在电话边说环岛路来滴,又说小姐姐您恁不恁快点儿签收啊,这还忙着接下一单呢。
晏在舒沉默片刻,同意了,物业收完送到她门外,是一只苔藓绿的丝绒质地小盒子,挺轻的。
但她没看里边的东西,找了个空箱子,放进去。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不用想都知道她家地址从哪儿漏出去的,她和孟揭的发小圈有90%重合率,有过半的人会打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想法把地址给他,最有可能的就是叛军头子小唐。
把箱子踢到角落,手机嗡地又震一下,一条短信,来自熟悉却没有存入通讯录的号码。
本能要删,可抬手机那瞬间面容解锁,短信上的内容就这样猝不及防跳入视线。
-I offer you.
手一抖。
紧接着又一条。
-I lose you.
“孟揭!”咬着牙骂一声,手机往台面上一滑,抬头一本诗集就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书页半开。
那是一个多月前,孟揭翻的,他们坐在她房间里那张小沙发上,她穿着他的大T恤,整个缩在他怀里,晨光在屋里泛滥,她耳边是他好听的嗓音。
所谓I offer you. 是给你我的一切。
所谓I lose you. 是包括我的好,我的恶,我的卑劣和荒唐。
过期糖能变成封喉药,但孟揭不可能干坐着等候发落的。
第68章 拉黑
晏在舒又把孟揭拉黑了。
第二天一早, 就杀到了裴庭公司。
天气晴冷,湿度稍低,风簌簌吹, 笼罩在秋冬之间那层薄雾终于被拭去, 裴庭的常茵大厦立在久违的朝阳下, 周日人不多,大堂内,偶尔能见到几个走路都带香风的艺人,前呼后拥的, 从闸机里一溜儿出来, 晏在舒一身全牛仔,齐刘海黑长直,冷着脸杀进门的那气势让左左右右的人都觑过来,依稀能听见几句。
“谁的艺人啊, 脸这么臭的,这年头都这路线是吧。”
“该说不说,眼睛真挺好看,窄双出美人么。”
晏在舒不搭理,径直到前台, 刚要报名字,“你好,我……”
身后一道喊声, “晏晏?”
她转过身。
小助理脸上的表情也蛮耐人寻味的, 有点儿惊讶,有点儿忧虑, 还明显抒出了一口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来的气。
电梯抵达27楼,晏在舒只借了小助理的卡进闸机, 这会儿一个人往里走,娱乐行业的周末概念比较轻,基本遵循有活儿出工,没活儿闲吃饭的这套模式,一路走过去,没有玻璃隔断的开放式办公区域里,多数工位都满员,朝南的一排十几间会议室全部亮着灯,忙是真忙。
晏在舒穿过这片区域,来到玻璃走廊的尽头,一推,门就开了。
“你怎么来了?”
跟晏在舒想象中的不同,裴庭既没有心虚地躲在某个狭小的会议室里不见她,也没有佯装忙碌搪塞她,更没有溜到某处灯红酒绿的场子里玩儿。
他穿着件皮夹克,头发乌亮乌亮的,坐在办公桌前看一份厚厚的文件,不像影视公司的老板,更像埋头赶期末论文的大学生。
晏在舒走过去,抽开椅子,跟他隔着一张办公桌坐下。
一声不吭。
裴庭看她一眼就低下头,刷刷刷地写着东西,一边跟她说:“吃早饭了没,自己找点东西垫肚子,我这忙着,一会儿再说啊。”
晏在舒不是来跟他闲聊,也不是来跟他约饭的,事有轻重缓急,也有先来后到,不管论哪个,晏在舒都有堂堂正正坐在这里的缘由,她把手机搁在桌面,“垮”一声,话就出口了,“片子审核没过吧?”
裴庭头都没抬一个:“想哪儿去了,没定论的事,让你等消息,你上哪儿听来这堆风言风语。”
“没定论,”晏在舒咬着这几个字,“片子送审报批龙标,一般多久出结果?”
“半年到一年咯,一年往上也很常见,你之前不是在我这儿立项报备的,很多变更要做,很多授权要改,凡事照规矩来嘛,你说是不是?”
“你还想耗我一年。”晏在舒不冷不热应一句。
呼啦啦的翻页声戛然而止。
裴庭终于揉着脖子抬头,瞅见一个看似云淡风轻却明显带着兴师问罪态度的晏在舒,揉一团纸丢过去,“谁惹着你了,上我这来撒什么气?”
“裴庭,别装,”晏在舒摆明不吃这套,她把手机立起来,一下下打转,“每年上了白名单的影视公司都有优先进审名额,你们公司今年用了三个,还有一个空余的纪录片项目没有用,我就想问你,这部片子你到底送审了没有?”
“哟,挺清楚的嘛。”裴庭仍旧跟她嬉皮笑脸。
够了。
这句模棱两可的回答就够了。
“不清楚我就不找你了,我就自己做这事儿了,”手机咚一下落桌上,晏在舒情绪起伏明显,“一个月,一个月!我把后背交给你,你就这样捅我一刀还不跟我讲!”
这一下音量大,裴庭安安静静听着这罪名,搁下笔:“辛鸣跟你说的?”
“你不用管。”
“成,我不管,”裴庭慢慢把钢笔旋上,脸上的表情也收了,“你那么信他,那他跟你讲片子的问题没有?”
“这是你该跟我交代的事。”晏在舒指向始终明确。
裴庭啧一声,过了三四秒,说:“问题确实是小问题,掐掉片子里的两分半钟就可以,保准你爱上哪个电影节首播就上哪个电影节。”
“不删。”晏在舒秒回,不带半点儿犹豫的。
裴庭笑一下,是那种淡漠的,看透晏在舒这死德性的笑,过后直接起身,走到门前,“咔哒”地落了锁,又抄起一摇控,摁了两下,再把百叶窗合上,整个空间的色调暗下去,只余天边越滚越白的云,久违的太阳从晏在舒的肩头磅礴地升起来,金光透过玻璃巨幕,办公桌两边坐着兄妹俩。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裴庭看她半晌,而晏在舒看着这阵仗,也没有半点儿撤步的意思,他才偏过脑袋,把跟前的电脑转过去,晏在舒落一眼,那是她的片子,每一帧画面她都熟得不能再熟。
而电脑屏幕就定格在第32分36秒,一间普普通通的医药部办公室,上边有成排的试剂管和仪器,画面里还有半个出镜的背影。
“唰”地一下,裴庭把笔记本往前推了十公分,像一记手动推给对面的惊叹号,整个画面在晏在舒眼前拉近,她伸手按住键盘,“有什么问题?”
“你这部片子当时拍的什么,自己还记得吗?”
“记得。”
桉县特殊儿童中心里边的十八个听障儿童,当中有个小朋友在日记本上写,我的耳朵只是睡了一觉,《Take a nap》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她看着屏幕,认出这是桉县的一个药厂,主动就说:“笠恒药业药厂设在桉县,研发部也设在桉县,他们每年都得政府补贴近亿资金,每年都有相当一部分免费提供给慈善机构的药品,也辐射海市周边城市,我是走正规途径进药厂,询问他们对当地残障中心有哪些福利项目的。”
“那你再看这。”裴庭推一份文件在晏在舒跟前。
文件纸袋泛黄,发脆,明显有些年头,她抽出来时,里边先掉出几张照片,晏在舒认得,都是笠恒药业设在桉县的药厂,她一张张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只是照片右侧印着日期,她对时间敏感,一眼看出跟她拍这部片子只隔了半年。
于是脑子开始运转,晏在舒皱下眉,清晰地回忆着半年后桉县的相关新闻:“笠恒关停在桉县的药厂我知道,当时新闻上说的是集中资金研发新药品,所以关停几家旧药厂,后来新药投入市场,资金回流之后,又在中部拓了几个项目。”
“你信吗?”
伴随这三个字,手指挪到纸页边缘,下意识地一划,第二页是打印出来的旧日新闻,上边触目惊心的一行红色字体——“黑心药厂违规经营,致数十儿童伤残失聪”,往下,还有几行氨基苷类的抗生素名称,那是导致儿童药毒性耳聋的主要因素,几年前就被列入儿童禁用药了。
“看过吗?”裴庭又问。
晏在舒张了张嘴,当然没看过,这消息也不可能流传出来,笠恒药业现在名声响着呢,地铁机场关口,到处都是他们新药的宣传,要真有这么一档子事,海市相关部门第一个就得把他们撸下来。
裴庭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这新闻当时就被处理了,小道消息,一家之言,没凭没据,水花都溅不起来,笠恒没告散布消息那人都算不错,当然,有个前提。”
没凭没据……片子……
晏在舒僵硬地动手指头,点击播放键,画面滚动,那药厂主任一张憨实的脸清晰入镜,声音从扬声器播出来,他正在抬着手,给晏在舒详细介绍,每年免费提供给桉县特殊儿童中心的药物,提供给……桉县小学医务室的药品和器械,里边就有当时还未被严格列入儿童禁用药的几种抗生素。
“前提是没有你这部片子,”裴庭把文件收回来,放进袋子里封好,“这药厂也是傻,有病吗不是,你一高中生,没事放你进里边干嘛。”
她是怎么进的药厂?始于人情。
当时谢女士的乐团性质特殊,经常在各地做慈善演出,晏在舒小时候就爱跟着她跑,那年就跟着去了桉县,谢女士忙演出,晏在舒就跟特殊儿童中心的孩子们玩儿,玩儿,还举着相机到处拍。
那会儿演出过后,有场聚餐,晏在舒跟着蹭饭去了,聚餐么,通常都是乐团和几个组织活动的老师简单聚聚,但那回有个前辈拿架子,带了好些乌七八糟的人到饭局来,那些人呢,一个个腆着肚子,围条金光灿灿的大腰带,要么上来就动手动脚,要么拖着一行李箱的不明物品送进屋就走,谢女士那暴脾气,当场在饭局上摔了杯子,带着乐团伙伴和晏在舒就走了。
这事也巧,隔天在隔壁市开会的孟介朴得了消息,特地下到桉县去调停了,后来是怎么解决的,晏在舒不知道,只是她一个月后背着双肩包回到桉县补采镜头的时候,被药厂主任一眼认出来,那主任长得挺喜庆的,讲话也特风趣,晏在舒记得他,饭局那晚他也在,不过没动手也没送钱,两手空空地来,两手空空地走,好像真就是临时被喊上的一样,所以晏在舒对他没什么坏印象,就问了一嘴能不能进药厂拍。
那主任为了在孟介朴那儿,在谢听梅那儿捞点印象分回来,一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