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甘的电话杀过来:“哪儿呢!”
晏在舒晃了下手:“睁眼开车行不行,车轮子快轧我脚上了。”
晏在舒回国这两天都跟唐甘混在一块儿,唐甘连吃带住都在她那套小房子里,说是晏在舒太没良心,一失恋,就往新西兰跑,搞得她没了吃饭搭子睡觉搭子聊天搭子,这会儿得恶补回来,所以自动接了司机的活儿,送晏在舒去老校区办事,办完再一道去阿嬷家吃饭。
“我跟阿嬷说了,咱俩就吃顿午饭,晚饭就不过去了,我这儿还有局呢,”唐甘一副社交达人的架势,把着方向盘,在校道里畅通无阻,“咱们这圈儿,说了年前要聚年前要聚,年后就各奔东西了,好不容易把人凑齐,一个都不许溜啊。”
“不溜不溜。”晏在舒知道在这点她呢,应得比谁都快。
“到时候就去东城吧,老地方,人多就得上那儿,如菁和裴庭我也叫上了,唉我天,这俩修罗场也就年头年尾能聚聚了,”唐甘念叨着,又着重看她一眼,“孟揭我也叫了,年年叫,这时候把他撇了讲不过去。”
手机卡在指头间,半秒后再转回掌心里,晏在舒若无其事应:“叫呗。”
唐甘笑,睨她一眼:“辛鸣我也叫上了啊。”
晏在舒扔她一白眼:“你攒的局,你问我干嘛。”
唐甘掰扯得头头是道:“一个销声匿迹的前男友,一个势头正猛的疑似现男友,我不得问问清楚。”
晏在舒立刻指她一记:“你别。”
“怎么了,没追上啊?”
“我没那心思。”
“嫌人年纪大?”
“有完没完?”
“圈儿里谁不知道他在新西兰追你追得猛,又包电影院,又飞无人机,你生日那天的无人机方阵都传国内来了,”唐甘这么评了一句,“阵仗是挺大,就不太适合你,都三十来岁的人了,看着挺糙的,心里这么多粉红泡泡呢。”
晏在舒就笑:“你知道不适合我?万一我心里也冒粉红泡泡呢。”
“哎得了吧,”唐甘回一个白眼,“你这就是打小吃太好,眼里没人的主儿,普通手段追得上你就怪,就得地主爷那款儿才降得住,不过你俩估计撞不上,我年年喊他,他哪次来过?这次就更不用说了,去年年底去了瑞典就没回来,消息都没半个。”
车子驶向奥新正门,车窗降下来,机械臂探向车首,扫描仪在两边“哒哒哒”运作着,晏在舒没接这话,唐甘也没再提,多少还是懂的呀。晏在舒从斯德哥尔摩回来那天,接她的就是唐甘。
不知道她是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她怎么把自己弄那么狼狈,但唐甘和晏在舒在妈祖跟前结拜十年了,没有哪次见过这样狼狈的晏在舒,脏兮兮的衣摆,一手斑驳的还卡着细碎沙粒的伤,皮肤冻伤皲裂,低烧低血糖,那眼睛本来就窄双,肿得直接成了单眼皮儿。
一上车,唐甘脸上不露声色,在心里狂喊三声妈 Ɩ ,麻溜地踩油门直往医院急诊室去了。
晏在舒是很狼狈,但腰板儿也很直,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特平静,她就说了一句话,说她和孟揭分了。
断崖式的关系崩裂。
唐甘能说什么,唐甘说,“分得好哇!早该分了啊!”
就从刚下机的状态来看,唐甘以为晏在舒至少得为情所困个把月,没想到第二天从医院一出来,她就直奔课题室了,看不出丁点儿颓态。
挺心疼的。
唐甘把她送到实验楼楼下,转道就去了半导体研究所,临走时说好一小时后在这碰头,晏在舒拎着包链往里走,站在透亮明净的大门前,“滴”的一声刷卡,空调冷气打进了颈部,熟悉的,冰冷的,全球尖端科研中心的特有秩序感扑面而来。
这栋楼是主楼,晏在舒不常进来,他们做的是奥新当前项目组的延伸课题,来时一般都在后面几栋副楼的课题室打转,也就今年暑假夏校期间在这待的时间长,那会儿她在八楼的凝聚态物理实验室,孟揭在十六楼,轻轻抿了一下嘴,“叮”一声响,电梯抵达三楼。
先被办公室前排的长队吓了一跳,再一问,听说是前两天研究所里发生了三级警报事件,现在正在挨个排查系统漏洞,而人事部本来就不是研究所里的重要部门,加上年关将近,值班人员少,这会儿办起事情来效率大打折扣,晏在舒想了会儿,还是排进了长队里。
有师姐跟相熟的同事打招呼:“你们也是下来办架构调整的吧?”
那人应:“对啊,我们PI不在国内,架构调整好麻烦的。”
“啊,我们也是,你PI是付老师吗?花白头发,特优雅那个。”
“不是不是,是个帅哥啊哈哈哈哈,老帅了,去年MG特刊的年度物理新星就是他。”
“哦……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身板儿特高,一看就是混血来着。”
“就他,学术方面没得说,就是高冷,改架构这种都要自己弄的,之前付老师都会帮我们填好一起提交欸。”
晏在舒把耳机音量调高。
三分钟过去,前边一位师兄像是没耐心,搬出电脑摁了几串代码,给大伙儿临时做了套报备系统,说是进内网输自个ID,再根据每个层级部门的流程把报备系统填上,等人事部这儿恢复正常运作之后,一键转入就行。
人确实一哄而散了。
可晏在舒不成。
“啊……A大的小师妹是不是?”人事部师姐刚刚松一口气,端着杯子喝没两口茶,凭着人事的独特识人技能,一眼认出她来,“学联评定的去年最佳课题小组,天体物理的,现在跟着陈歆教授是不是?”
晏在舒服气,点个头:“是,师姐,我们小组去年的临时ID码要到期了,我来激活新码。”
师姐一边噼里啪啦查询,一边说:“你们不是到新西兰做交流生去了吗?”
“对,小组还在那里,我先轮完报告就回来了。”
“这样……”师姐的黑框大镜片里迅速划过成串字符,嘶一声,“不好弄,现在系统在排查,内网激活系统也登不进去,刚那师兄的临时报备系统你们临时码也用不了,这样,你先到大堂,在大堂那台自助机上填好小组成员信息,把每个人虹膜指纹从旧码挪进这张空卡里,等排查结束我帮你输进去,就不用在这干等着了。”
晏在舒接卡,下楼。
楼下这台机子少有人用,可能是受整栋楼排查系统的影响,运转起来也很慢,晏在舒看着屏幕上两只蜗牛慢慢爬动,揉了下眼睛,手指头无聊地在胳膊上点动,眼睛也转着,从挑高的玻璃门往下移,和一对碧悠悠冷湛湛的猫眼对上了。
毛是软的,指头陷进去,能摸到一截细细的脊骨。
楼和楼中间这座花圃是流浪猫聚集地,晏在舒拉高点儿毛衣领子,有一下没一下顺着猫背。
有点儿乏。
从南到北,从夏到冬,从热浪滚滚到冰天雪地,跨越了半个地球回到海市,她花了两天时间缓时差,筋骨上还是能看得出一点懒散,人也相较于两个月前瘦了点,为雪季增的肌掉了回去,线条更纤韧,背也更薄了,蹲在阳光下,脸颊亮得像剥了壳的荔枝。
手里像握着一把棉花糖,带着日晒的温度,简直下一秒就要化在手心里,晏在舒低头顺了一把猫耳朵,忽然一阵风过,树叶被揉得簌簌响。
晏在舒脊背惊凉,跟被鬼盯了梢似的。
猛地扭过头,却只在一幅巨大的玻璃窗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喵。”
猫像是察觉到什么,在她脚边蹭了蹭,一跐溜蹿上花圃,在晒热了的石阶上坐下来,扫两下尾巴。
晏在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进楼在机子前抽了卡,填好所有成员的资料,把卡揣在袖子里,看那出单口“咯吱咯吱”地打出一张又一张资料单。
足足打了五分钟。
摞起来的资料太厚,她从边上抽了个箱子,搁里头,抱着准备上楼递交给人事。
电梯正在下行,侧边的楼梯口突然有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动,晏在舒刚一扭头,就看到张行色匆匆的脸,像是从二楼跑下来的,步子带风,头发乱飞,她避让都来不及,这位置正正好是他出安全通道门的视野盲区,晏在舒下意识往后仰了下身子,“砰”一声,那师兄撞上晏在舒左臂,筋骨一麻,纸箱哐啷落地,稀稀落落三四张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啊,实在不好意思。”那师兄双手合十,又是一个劲儿道歉,又是手忙脚乱捡纸。
“没事,我自己捡吧。”晏在舒压根儿没看他,也没看地上洒落的纸页,甚至不知道那师兄是怎么小跑着出闸机的,因为在那巨幅的落地窗边,有一行人站在楼前轻声交谈,不远处一辆商务车正在缓慢驶近。
三个是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管理层,看身高像荷兰人,边上还站着另一个男生,也高,背身而立,圆柱遮挡了他近半的身形,只在动作间偶尔漏出后脑勺和右半截手臂,风吹着他深棕色的落耳发,垂在裤腿边的手指屈起一道熟悉的弧度。
玻璃门外是积雪,天光,和云影,脚下散落的纸张被风带起一个折角,耳边“叮”一声,电梯抵达一楼,晏在舒的视线在玻璃门外停留到第三秒时,那身穿制服的管理层终于指着楼前的地标问了句什么,那男生侧额过去,在折光中露出了完整的轮廓。
孟揭。
她的前男友。
孟揭。
***
电梯提示音再次响起,晏在舒收回视线,蹲身,很快把散落的纸页拾回箱子里,脑中还在重复播放他俩去年夏天的一次相见,何其相似的场景,何其颠覆的心情。
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种境况下遇到孟揭。
分手后,他们俩的路数如出一辙,都对对方展开了完全封锁状态,他把自己隔绝在封闭式实验室里,晏在舒也没有主动探听他半点消息,想的是能不见就别见,他俩分得太难看,时至今日晏在舒心里都梗着一口气,疏不出,咽不下,兰因絮果都不为过。
晏在舒口干舌燥,不是说不在国内吗?先后在唐甘和师兄姐口中稳下来的心态开始波动失衡,落差感冲击情绪,她缓慢地往电梯里侧靠。
电梯门缓慢合上,脚下一阵意料之外的失重感传来,晏在舒抬起头,有半秒的懵,她没刷卡,电梯按键也并没有亮起,而且呈正在下行状态。
“……”服了,忘按楼层导致被负二楼等候电梯的人先按了下行。她闭了闭眼,等电梯抵达负二楼,箭头呈上行状态之后,再按下三楼。
电梯门开正好是这栋楼的管理员,他倒没往里进,见着她就笑笑,说,“同学,耽误你一分钟啊,我这帮楼上实验室送点儿耗材。”
研究所电梯没有客用货用这么一说,耗材和器械肯定优先走,三箱耗材往里叠,摞起来有晏在舒这么高了,随后管理员刷卡摁了十八楼,还没忘解释一句,“同学你上吧,我还得等下趟。”
电梯门就这么关上了,失重感再度传来,数秒之内沿着脚底攀到心口,因为楼层数字显示到一楼时出现了长久的停顿。
不会吧。
身边的耗材箱因为电梯停顿而发出细小的咔哒声,晏在舒联想到那辆商务用车,实在判断不出是要送客还是同行,但孟揭不会折返回办公室吧,就算回办公室,不至于坐这儿的电梯吧,他们PI往上的层级不是有专用电梯吗。
冷银色的两扇门徐徐拉开,电梯外没人,晏在舒往前两步,把纸箱卡在轿厢门边,然后重新按下关门键,但该死的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目的明确,影子先从侧方杀来,毫无预兆地铺到晏在舒脚下,收窄的电梯门阻隔了视线,但阻隔不了脚步声,也拦不住自外部按下的止停键。
视野再度拉开,晏在舒呼吸变缓,一口气悬在胸口,头顶“叮”的一声,柔和的电子女声正在播报温馨提示,“请您注意脚下安全”,孟揭的正脸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眼神仿佛两道丝线,瞬间就在半空缠死。
孟揭一只手还握着手机,用英语和对方交谈,说了句非常荣幸之类的客套话,视线下滑,看到晏在舒还保持着那个抱住箱子,试图按下关门键阻止来人进门的姿势,但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电话挂断后,手机在掌心里打个转,伸手刷码,按下楼层,视线自然地收回,没有多余的停留,就像在办公区域看到个普通晚辈一样。
云淡风轻。
第82章 牵手
电梯上到三楼, 包含启动与停止的时间,不超过30秒。
这30秒里,没人开口, 他看他的手机, 她的双手托抱纸箱, 只能任由视线像水母一样在轿厢里游荡,冰冷的轿厢四壁倒映出重重叠叠的人影,空间里开始浮出一层诡异的寂静。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她家停车场,为了一个无解的命题争吵, 明明都非常想朝对方张开双臂, 偏偏年少轻狂,偏偏不得其法,被爱的渴望超过了拥抱的冲动,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晏在舒余光里满是孟揭的影子, 天花板有,四壁有,就连脚下也有,他们无孔不入,把晏在舒架在了这狭小密闭的空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