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会乱了军心民心。
常夫人情绪极为激动,张嘴就想反驳,谁料她忽然捂着小腹痛呼了声,就像是抽干了力气似的,整个人委顿在青砖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有血水混合着浊液从裤管里汩汩流出,在场的都是大老爷们儿,哪懂妇人生育之事,被这般变故打的措手不及,一个个都傻眼了。
常夫人爆出的惊天案情先不说了,皇上有意让她腹中胎儿承袭爵位,如果常夫人和孩子出了什么事儿,整个京兆府都得担责!
再说万一常夫人出了岔子,那常明将军的案子还查不查?
危急关头,还是谢钰稳得住,他沉声道:“先把内院腾出来,扶常夫人去内院安置。”他解开腰牌递给差役:“带着我的腰牌,骑上快马,去宫里请太医。”
谢钰这边儿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人群里传来一道女声:“不行,来不及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沈椿紧张的后背冒汗,咬了咬牙,坚持道:“她马上就要生了,必须立刻接生。”
第024章
当着这么多大小官员的面儿, 沈椿不是不紧张,但人命关天,再紧张也不能不开口啊。
少尹顾不得她是谢钰夫人,气得吹胡子瞪眼:“胡闹, 难道还能让常夫人在京兆府生产不成?这成何体统!”他转向谢钰:“还是抬去就近的医馆吧!”
沈椿下意识回嘴:“不成, 她羊水都破了, 你想让她生在大街上啊?”
有人劝道:“我知夫人是好心, 但京兆府里都是男子, 既没有大夫,也没有产婆,岂非更加危险?”
沈椿紧张得有点腿软, 但还是坚持道:“我能!”
谢钰轻轻拧了下眉:“此事我来解决,你先回去。”
并不是他不信任妻子, 但沈椿只是个未生养的姑娘家,她怎么能做得来妇人生产一事?
实在是太过儿戏。
她急的脑门冒汗,据理力争:“我会点医术,在乡下的时候帮着产婆接生过几次,我愿意试一试, 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谢钰还未说话,少尹已经忍不住了:“不行,绝对不行!夫人莫要胡闹了!”
他考虑得却不是沈椿的技术问题, 他肃容对谢钰道:“大人,皇上极是看重常夫人, 倘若常夫人能顺利生产还好说,但一旦常夫人出了什么岔子, 她又是由尊夫人在京兆尹接生的,到时候您, 我们,还有尊夫人,都不可能脱得了关系,到时候皇上必然会问责!下官以为,还是等太医和宫里的产婆到了,再做定夺!”
沈椿一脸的不可置信,怔怔道:“你们就因为害怕被责罚,所以放任孕妇羊水破了不管?”
她在乡下的时候就被不负责任的狗官坑过,还以为自己倒霉遇到个例了呢,没想到天下当官的居然都是这个德行啊!
官场上讲究明哲保身,岂能留给他人这么大的把柄?她不说话不就没事了,居然还张口说要给常夫人接生,简直是引火烧身,愚笨至极!少尹微有不耐:“夫人言重了,我们没有不管,只是先等一等,太医随后就到!”
他怕沈椿还要说什么蠢话,故意吓唬:“夫人,常夫人及其腹中子嗣是圣上看重的人,若她在您手里出了什么岔子,圣上只怕是要降罪于您!”
沈椿这会儿脑子极清明:“你少来吓唬我,皇上要真因为我做了好事儿给我降罪,那世上还有人敢做好事儿吗?那还不乱了套了!圣上要真为这个罚我,我也不怕,我做了我该做的!”
她委实难以理解这帮人的脑回路,产妇都一脚踏进鬼门关了,这帮人居然想的不是如何救人,而是怎么不担责??这都什么人啊!
她简直气急,大声道:“我搞不懂什么世家官场的规矩,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明哲保身,我就知道人命大过天!朝廷给你们发俸禄不就是让你们干这个的吗?事情到手上了这个推那个让的,你们要不想干了,不如换个愿意干实事儿的!”
这话囊括了在座所有官员,骂得不可谓不重,甚至连谢钰都被捎带进去了。
这帮人平素在朝堂上伶牙俐齿,居然被这略带乡音的大白话骂的有些羞惭,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少尹只能转向谢钰:“大人,还请您定夺。”——这小夫人不懂利害,谢钰总是懂的。
沈椿闻言也转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再无往日的局促和怯意。
从她刚才开口说话,谢钰便一直静默不言,他抬眸看向她,眼底似乎掠过一道异样的流光。
他很快给出决断:“常夫人已经被安置在后院,你去一试,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
谢钰一向威重,他一开口,原本喋喋不休的众人都闭了嘴,心里再有不满也只能遵从。
沈椿这才松了口气,飞快看了他一眼,让人准备好纱布剪刀开水烈酒等等,叫上春嬷嬷,提上裙摆飞快地奔向后院。
少尹终于忍不住:“大人!您明知道皇上对您...您这是在给自己惹祸!!”
他是谢钰心腹,这话也只有他敢说了,谢钰淡然反问:“难道一直拖着不管,便不会惹祸了吗?”
人既然在京兆府出了事儿,如果京兆府迟迟不动作,也会因为敷衍塞责被问罪。
少尹想明白这点,一下子撅住了,又忍不住道:“可是尊夫人毕竟不是专业产婆,她又未曾生养过,下官也是怕常夫人出岔子...”
说到这个,谢钰还真不能保证,他根本不知道沈椿居然会些医术,还给人接生过。
但据他所知,沈椿在乡间并未读书识字,学的医术多半也是赤脚大夫的野把式,但凡有别的法子,他都不能让沈椿去给常夫人接生。
他沉吟道:“你带着人尽快把附近的大夫和产婆都找来,以防万一。”
......
常夫人如今已有三十六七,在今下已经属于高龄产妇了,这会儿她已经酸痛的半昏过去,沈椿只能先让春嬷嬷喂了她一点参汤,帮她恢复体力。
她又上手摸了摸常夫人的胎位,脸色立刻变了——孩子的胎位不正,还是最凶险的脚朝下的胎位,不少孕妇和孩子都是死在这上头的。
她之前帮着接生的都是顺产,这么凶险的胎位还是第一次见。
常夫人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见沈椿脸色不对,轻声问:“小娘子,可是胎位不好?”她之前都生过三个了,这会儿倒还镇定。
沈椿犹豫了下,才点了点头:“我可以试着帮忙复位,但是,但是...”
常夫人接话:“但很凶险是吗?”
她虽然极度疲惫虚弱,却仍笑了笑,明明是女子,却有一股豪迈气韵:“你只管试便是,老常的大仇未报,老天都看着呢,我和这孩子必不会出事儿!”
她这般性子,难怪敢孤身一人来到京兆府为夫申冤。
沈椿被她的镇定感染,也点了点头,让她调整成膝胸卧位的姿势,她深吸了口气,伸手过去帮她复位...
......
谢钰携一干官员在外面候着,除了谢钰尚还能沉得住气之外,其他人都急的团团转,他们自己的老婆生产都没这么急过。
忽然,众人就听见常夫人凄厉地叫了声,然后便再无动静了。
少尹脸色煞白:“难道,难道常夫人...”
众人屏息等着,也不见屋里有半分响动传出来,少尹按捺不住,正要上前敲门的,内院的门一下被拉开。
沈椿衣角染血,面色疲惫,脚步也有几分踉跄,众人翘首向她看去。
她居然卖了个关子,有些小得意地背起手,然后才道
“母子平安。”
谢钰的心弦被谁轻轻拨弄了下。
第025章
在谢钰眼里, 沈椿性情单纯
良善,但毕竟出身不显,两人能聊到一起的时候并不多,所以谢钰对她也没太高的期待, 但就在今日, 她当众反驳众人明哲保身的言论, 虽然没念过很多书, 却能驳斥官场不正之风, 又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常夫人接生,一片赤子之心实在难得,倒是给了他一些意外惊喜。
他恍然间发现, 自己可能对妻子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
接生可是个体力活儿,沈椿一出来才发现自己腿有些打晃儿, 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扶她一把,温声道:“辛苦了。”
他想了想,又叮嘱:“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事儿,可以先私下同我商议。”
她当众提出要为常夫人接生,其实也是把自己架在了火上, 谢钰得一直为她操心着一旦接生失败该如何应对,幸好,她成功了。
沈椿这回没再犯倔, 点头道:“好。”
谢钰一向赏罚分明,不等沈椿开口, 他眉眼和缓,主动询问:“常夫人所说常将军之死一案事关重大, 你帮了我不小的忙,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一般来说送女子无非是钗环首饰之类的, 他正思索从内库里挑什么赠她合适,没想到沈椿愣了下,眼睛飞快地亮了:“这个月十五城东举办灯会,听说有人表演杂耍藏术,晚上还有人放烟花,挂祈愿树,你能跟我一道儿去吗?”
城东庙会还是小时候谢钰跟她说的,他不光把长安灯会描述的绘声绘色,还说在子时之前,若是爱侣夫妻可以把装着彼此生辰姓名的荷包同时挂在祈愿树上,便能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他还和她约定以后如果有机会在长安相见,他就带她去庙会游玩,沈椿一直盼啊盼啊,没想到两人还真成了夫妻,这样挂起荷包来就更名正言顺了。
谢钰显然不是个常出门游玩的人,微怔了下才想起她说的灯会是什么。他想过沈椿会向他讨要一些东西,但没想到她居然要他陪同出门游玩,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他无法保证,只是道:“常夫人所说的案子非同小可,我这个月不一定有空。”
他看见沈椿瞬间低落的神色,顿了顿,又道:“若我那日有空,一定过去陪你。”
有戏总比没戏好,沈椿失落了下,很快又振奋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两个荷包,一个藕粉一个靛蓝,她显然是早有准备,把藕粉的那个递给他,絮絮道:“这个里面有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到时候咱们一起把香囊挂到树上,以后一定和和美美高高兴兴的。”
谢钰少时念书,入仕便纵横官场,几乎从未把时间放在玩乐上,他自己本身对吃喝玩乐也不感兴趣,但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他倒少见的被勾起了几分游兴。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把荷包收至袖间,微微笑:“好。”
沈椿还不放心,想了想,忽然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
俩人除了在床榻间,甚少有肢体接触,谢钰微微愣了下,就见沈椿勾着他的小指晃来晃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最后她用拇指抵住他的拇指,盖了个戳,一本正经地道:“已经拉过勾了,你可一定得来啊,我先回了。”
谢钰凝望她背影出了府衙,唇角浅浅掠过一丝笑影。
他先让人送沈椿回府,沈椿刚走,宫里的太医就匆匆赶了过来,急忙为产后虚亏的常夫人调理身子,又是忙了半夜,常夫人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谢钰身形岿然如岳,面色沉稳地发问:“夫人昨日所言,说常将军之死事有蹊跷,究竟是何意?”
常夫人当初和丈夫初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好看得过分的寡言少年,如今时光匆匆,他从少年变成青年,气势如渊渟岳峙,赫然便是众人口中那个名震朝野的一代权臣。
江山代有才人出,她心下不免感叹了声,才叹了声:“老常过世的时候正值酷暑,尸身得尽快焚烧,不然容易造成疫病,我当时还怀着身孕,他们就拦着不让我去看,是我自己想要再看一眼老常,然后我就瞧见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深吸口气:“他的后背有一处贯穿的箭伤!”
如果常将军是被突厥人射杀,那么箭伤应该是从正面射出,但他的这处致命伤却是在后背,只能说明有人在背后给他放了冷箭,这定是细作或者叛徒所为!
谢钰猛一挑眉:“夫人确定?”
常夫人冷笑了声:“我跟着老常征战沙场数十年,区区箭伤我还能认错不成?我不光看出来那箭是从他后背射的,我还能看出射箭之人离他应当不远,是在他全然无防备的时候射出的,定是他平素信任之人!”
少尹在内的其他官员均倒吸了口凉气,只谢钰仍镇定如常,继续问道:“既然如此,夫人为何不当场质疑?”
他缓缓道:“如今常将军的尸身已经被火化,只怕死无对证。”
常夫人面露苦涩:“我原是想当夜便把此事闹大,揪出凶手,谁料当晚我刚回去便遇到了十余个武功高强的刺客,老常留下的护卫折损了十之八九,我才侥幸留下了一条性命,我想阻拦他们焚烧老常的尸首,哪想到当夜灵堂便着了火,什么也不剩下了,可想而知,那起子人简直只手遮天!”
她长叹一声:“那时候河道东真是百废待兴,汉人,回鹘人,突厥人乱糟糟都在城内,何况还有个不知是细作还是叛徒的人在暗处盯着,我谁也不敢信,看谁都像细作!就这么一路忍着到了长安,我连一个下人都没敢带,独身过来敲登闻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