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小时候的自己,除了那场他从未见过的大火,那些远久的画面比起梦境,倒不如说是自己半梦半醒之间唤起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十九年前他就曾经见过少女时代的藤原真央,并且在脑海中鬼使神差地坚信着这不是现实的微妙扭曲。
最后定格的那个画面没有随着梦境潮水般的褪去,那个浅淡的笑容原本模糊的轮廓反而就此清晰起来。
那双他昨夜才见过的眼睛,从梦境深处看了过来。
温柔得不可思议。
安室透觉得没由来的烦闷,拧开床头柜上放着的瓶装水猛灌了一口,朝着窗边走了过去,猛地拉开了窗帘,让天光照进屋内,驱散了那个说不清是噩梦还是别的什么带来的余温。
安室透抬起手来揉了揉头发,缓缓吐出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浊气,后脑勺的头发高高翘起,像是一只打了败仗的喜鹊。
这个时候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榎本梓。
他调整了一下状态,当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已经纯净得像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学男生,好像隔着电话都能够想象出他灿烂的笑容:“梓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今天的排班表并不需要他去波洛上班,榎本梓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一般是需要换班。
欢快活泼的女声撞进了他的耳朵里:“啊,安室先生,是好事情哦。”
“嗯?”安室透的脑袋还有些沉,他捏了捏眉心,问道:“什么好事?”
榎本梓:“新米花酒店顶楼的人气餐厅不是最近超级火爆吗?店长给我们准备了餐饮卷,说是让我们去大餐一顿,可以寻找开发波洛咖啡厅新菜单的灵感哦。”
安室透朝着窗外看去,莫名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嗯,那真是太好了。”
他毫无诚意地赞赏着,随即听到榎本梓的笑声,她似乎压低了声音对着电话说道:“不要太紧张哦,就算开发不出新菜单也没有关系,毕竟安室先生在女子高中生里人气超级火爆呢。”
“别这么说啊。”安室透的语气有点无奈。
“那么我们就一个小时之后在新米花酒店见咯。”
安室透挂断了电话,斜靠在窗边有些愣神,一只小小的鸟飞到了窗沿边上,羽毛鲜亮,迈着短小的腿蹦蹦跳跳了两步,随后“唧”的一声展开翅膀扶摇而上,不一会儿便不见了。
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刚才那个颠倒的梦。
她那个时候,好像穿着高中生制服吧。
不知怎么地,安室透已经默认了梦中出现的那个女人是藤原真央,尽管理智上来说这太过荒唐。
不似现在的高挑和气势逼人,尽管无法拿捏“纤弱”“清纯可人”之类的词汇的具体形象为何,此刻的安室透却觉得这些完全可以用来形容她,黑色的长发扎成了一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细腻的气质让她非常适合穿水手服,那双和整体形象不符狭长又狡黠的眼睛倒是一如既往。
水手服?是关西地区吗?
他折返回了窗边,微微闭上眼,回想着她身上那套衣服衣服的细节,白色和海军蓝搭配,领子开口很长在胸线以下,是直线型没有弧度,胸前有遮挡,应该是关西襟或者名古屋襟。领口前系着绀色三角领巾。下身搭配的半裙是……轮褶裙啊,最普遍的样式。
安室透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用这些信息去对比十九年前的校服式样,应该会得出很多结论吧,毕竟水手服作为传统校服,可供变通的地方并不会那么多。
分针在表盘上走过了大半圈,安室透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后脑勺翘起的一缕头发怎么都压不下去,最终只能妥协,然后拿上车钥匙出门了。
当年的那间医院也已经不复存在,要找起信息来也实在是不容易。
绿灯亮起,车流缓缓前移,车厢内一片安静,安室透就这样心事重重地到了新米花酒店。
顶楼的花园餐厅装着大片的落地玻璃营造出了空中楼阁的景观,餐桌上盛放着占有露水的鲜花,服务员们都受过良好的体态和礼仪培训。一走进去,过盛的冷气和食物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早在排队的榎本梓看到了安室透,立刻朝他招了招手,语气爽朗地说道:“安室先生,这边!”
一道视线伴随着榎本梓的声音看了过来,黑白搭配的丝绸衬衫,闪闪发光的行星型配饰,酒红色的飘带,简洁又大气,桃花眼里未语先带三分笑,气场强大而神秘。
眼前的人和梦境之中那个“小可怜”简直判若两人。
她的视线与安室透短暂对接,随即目光转向了他身旁正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的榎本梓,脸上是一如既往从容镇定的表情,大约是出于礼貌,朝他笑了一下。
但是安室透清楚地看到她眼角微微翘了一下,弯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坐在她对面的人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来。
昨天在藤原真央的电脑屏幕上,透过监视看到的那个男人,此刻正拧着眉心,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大家知道安室透的初恋是宫野艾莲娜,并且和明美是青梅竹马吧(扶额……
第9章
榎本梓和安室透共事三个月,面对温柔体贴高智商,会弹吉他会做饭的的童颜帅哥,本来该生出的那一点点旖旎的心思还没来得及萌芽被那些疯狂迷恋安室透的女子高中生吓了回去,想到这儿,她看了一眼同桌的藤原真央。
这位安室先生的朋友吃相优雅又斯文,有条不紊地细嚼慢咽,对从他们上桌开始就认真贯彻着“食不言”的尴尬场面视若无睹。
但是榎本梓非常敏锐,只是一眼,就意识到了现场的气氛不对,再看了看藤原真央对面那位姓福山的先生,曾经看过的一系列“虐恋情深”、“千金大小姐爱上咖啡厅打工的穷小子”、“彼此之间深爱着,却因为家庭背景不得不被拆散,再次见面却是在你和别的男人相亲的场合。”从眼前呼啸而过,导致她看向安室透的眼神越来越同情怜悯。
安室透对上榎本梓那种看到路边被人欺负的流浪狗的眼神,简直一脸莫名其妙。
而与他们同座的福山翔太显然没有意识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和安室透亲切友好地握了个手,安室透敏锐地察觉,这位昨天才失去未婚妻的先生,今天已经取下了订婚戒指。
“这是我的名片。”
那位西装革履的研究员递上自己烫金字体的名片,安室透一愣,藤原真央正好抬眼瞧见,他这愣神的模样太明显,反倒不像是真的了。
他接过名片来装模作样地研究了几眼,其实完全没往脑子里去,毕竟警视厅公安部给出的信息能够涵盖到他全家,随后嘴角噙着笑十分坦然地回了一句:“我没有名片。”
害怕冷场的榎本梓立刻热情大方地把话题转开了,和福山翔太有来言有去语地聊起天来,而当她第五次收回窥探藤原真央的视线时,安室透终于开口了:“藤原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听听,那一声疏离的“藤原小姐”,包涵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与悲哀,强颜欢笑的表情之下是怎样暗流涌动的激荡情绪。
“工作需要。”藤原真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安室先生呢?”
安室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我也是。”
吃得差不多了,安室透起身走向一个服务生,轻声问道:“请问洗手间在什么地方?”
“您从这里往前走,穿过花厅,就在您的右手边,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不用了,谢谢。”
等到安室透从男洗手间里出来,藤原真央正站在洗手台前补妆,半侧着身对着他,手上的动作轻微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口红轻轻描摹过唇峰,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微抿一下,随即在幽暗的走道里,透过明亮的镜子和他对视。
“安室先生的调查手法,就是跟踪我吗?”
安室透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脸上笑意微妙:“我要是说是巧合,你也不会信吧。”
“怎么会,安室先生没有骗我的理由,不是吗?”
“唔,谁知道呢。”安室透一边说着,一边去抽擦手纸,却发现他面前的已经用完了,他朝着正在用粉饼轻轻按压鼻翼的藤原真央走了过去,从她身后伸出了一只手,形成了一个半环抱的姿势,轻声说道:“说不定我是倾心爱慕藤原小姐,所以打翻了醋坛子,来看看谁那么幸运能和藤原小姐约会呢?”
说罢,他从镜子下面“唰”的一声抽出了一张纸,随即没有半分流连地结束了这个若即若离的亲密动作。
藤原真央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连手上轻柔的动作都没有半点停顿,反问道:“结果呢?”
“大失所望。”安室透把擦过手的纸巾随手一丢,白色的纸团却是准确无误地被投进了垃圾桶里,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不过也有点庆幸,如果对手是昨天刚刚死了未婚妻,今天就搭讪昨天在警局见到的漂亮女人的研究员的话,我觉得我能赢。”
“唔。”藤原真央好像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然后态度诚恳十分抱歉地说了一句:“还是不了吧。”
“嗯?”
藤原真央眼底浮现出几许彬彬有礼的遗憾:“毕竟你连张名片都没有。”
安室透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一个无言以对的表情,终于让他那像是把笑容镶嵌脸上的脸变得鲜活年轻了起来。
说罢,藤原真央谦逊地一颔首,上挑的笑意隐秘地勾着人,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安室透轻声开口:“那个手环,和你的风格很不搭啊。”
他这话说的云烟雾绕,藤原真央却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真是敏锐。
她回过头去,往洗手台上一坐,长腿舒展,语调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你不去调查工藤新一,倒是对这个无足轻重的案子感兴趣起来了?”
安室透神色冷峻,声音却懒洋洋的,用介于玩笑和正经之间的态度再次重复了之前的话:“我只是对你感兴趣而已。”
藤原真央先是一愣,嘴角要笑不笑地舒展着,侧头看着他,眼底仿佛盛着星辉,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反问:“嗯?”
“按照你昨天的说法,木村早纪在有一个老公和一个未婚夫的情况下还要和你见面是为了拓展人脉,那么为什么,两个咖啡杯上的名字都是你的,说明是你买了咖啡,如果是她有求于你,就算那六百万的……”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个戏谑的笑容,满含深意地顿了顿,随后才继续说道:“‘医疗美容产品’没有办法直接送给你,一杯咖啡还是能够买单的吧,毕竟她从上一份工作里捞了不少油水。”
“或许是我早到了,所以提前买了咖啡待客。毕竟一杯咖啡我还是能够负担得起的。”藤原真央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和安室透截然相反,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可是目光却很有侵略性:“又或者,其实是我对她的未婚夫很感兴趣,执意要约她出来呢,毕竟她一死,我就马不停蹄地和福山先生约会了。”
她的尾音略带沙哑,好像会在耳边转来转去,安室透不由地想起了早上的那个梦,她刚刚补过口红的薄唇勾成一个微妙的弧度,好像随时都会亲上来,让他有点心浮气躁,但是他却没有移开视线,反而迎了上去,好似无奈地耸了耸肩:“那也没办法了,这世间险恶,总有你这样的漂亮女人喜欢骗人。”
藤原真央刚抬腿要走,却被安室透拦住了去路,“昨天我在你家做饭的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藤原真央打断了:“怎么,安室透先生这是打算挟恩图报?”
安室透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游刃有余地接上了自己刚才的话:“我在你家桌子上看到了一份Journal of Pathology的期刊,据我所知,这是病理学含金量最高的SCI,而藤原小姐,希望这么说并不会冒犯,总不会是因为兴趣爱好订阅了这样一份晦涩难懂的杂志吧。”
“唔。”藤原真央依然无动于衷,“我今天来参加这个研讨会,是因为受到了一家和电视台合作的公司邀请,我们接下来打算开通一个科普型栏目,让大家知道日本有哪些前端技术公司,在这样的前提下,我订阅相关杂志就并不奇怪了吧。”
“天衣无缝的理由。”安室透揶揄道:“不过我恰巧也对生物医学有那么一点兴趣,所以了解一些有趣的事情。在组织里有一位记忆超群的人,患有虹膜异色症,左眼是蓝色,右眼则近乎透明,以五色卡片作为记忆媒介,能够快速存储大量信息,一个月前她潜入日本警视厅公安部,收集了关于组织内部的卧底名单信息,帮助组织清除了在英国、加拿大以及德国的三名叛徒,只可惜最后她背叛了组织。”
看着安室透似真似假地十分可惜的一摇头,藤原真央反而生出点兴趣来。
这个男人会在波洛咖啡厅一群女子高中生钦慕的目光之中片叶不沾身,能够顶着一张谦逊又天真的脸围着毛利小五郎团团转,还能让组织里头号独行和神秘主义者贝尔摩德配合他行动,个性既张扬又内敛,喜怒哀乐好像都是摆出来应个景,没有人能捉摸得透他的真实情绪。
她已经猜到了安室透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但还是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调侃:“大概是因为她和GIN合不来吧,毕竟大部分人和GIN都合不来。”
藤原真央看她,发现安室透的嘴角带了点笑意,似乎是被这个玩笑打动了,随即见他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前额,继续说道:“不过就我所知,组织里还有一个人的记忆力比库拉索还好。在大脑颞叶上有一个组织名叫梭状回,这个部分的主要功能是识别人脸,而这个人的梭状回比普通人要开发得更完善,全世界大概只有一百个人是这样的特例,这个人能够在看图片的时候自动把其中的光、阴影、凹陷部位等数据算进去,即使是在对方蒙面的情况下也能够识别人脸。目前没有任何人脸识别程序能够比她更加精确。”
“而在你家里发现的那本《Journal of Pathology》里,有一篇日本长野大学松本正广教授发表的端粒酶导入人体细胞的研究,里面有一张松本正广教室在实验室里的照片,背后是他的团队,其中就有高桥玲子女士,别人或许没有办法认出她来,但是你一定可以,我原本以为,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可是在她去世以后,你还在继续行动,想必你所谋求的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藤原真央听了一番推论,依然是那副看不清真假探不出虚实柔情似水的模样:“怎么,安室先生总不会天真到以为用这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就足够蛊惑我说出我的真实目的了吧。好歹让我占点别的便宜啊。”
安室透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墙面上,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身上,在光和影的纠缠之中显得格外温和挺拔,那双看不清神色的苍青色眼睛里,几乎让人自作多情地咂摸出一点温柔来。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片刻,藤原真央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
藤原真央的行动必定和组织有关系,她所调查的目标和木村早纪有关系,与之同样有关系的另一个人是化名为福山翔太的三浦智一,那么在最开始,木村早纪的行动是如何暴露从而让生命之泉有所防备地准备了反间谍呢?福山翔太显然便是藤原真央安排的,藤原真央作为节目策划的履历完美无缺,而手上所能动用的资源,只能来自于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