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有意或是无意,他站在我的正对面。
契诃夫说什么来着?
如果故事里有枪。
它就非得发射不可。
三发枪声后,场上的人倒下了一半,输家离场,欢呼声加倍。身后A干部腾地一下站起来,用破音的嗓门说“枪拿混了是什么意思?!”
我猛地望向太宰治。
他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我的眼睛。他知道枪膛里有子弹,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俄罗斯赌盘,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时刻。
“碰!”
“碰!”
又是两声枪响,本轮比赛结束了,赢家是唯一站着的人。有人欢呼有人松了一口气,而太宰没有把枪放下来,好像手举得太久,已经僵住了。我看见了他的眼神,悲哀中透着狂气,他不会停下来了,不是在这个时候。
笑容里,他冲我比了一个口型,那句话是:Will you cry for me?
然后他扣下扳机。
“碰!”
这个夜晚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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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说,觉得牙齿咬得过分用力,“绝不。”
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强加给我的遗言了,也不会事后拿自己的命赌一个六分之一的概率,只为了能感受我冻僵的心跳。
因为那颗子弹,我再世为人。
我阻止得太急,直接抓住了枪管。震伤跟烫伤让我流血,像一条艳丽的河顺着手臂淌进我穿的红裙子,几乎看不出区分。当夜的狂欢声中,太宰治似哭非笑地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您为什么非得阻止我不可呢?”
“你真的不知道吗,太宰治。”
半边的身体震得发麻,在仿佛是烟花传来的轰鸣声中,我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他用脸颊贴住我的掌心,根本不管血会不会弄脏他的眼睛:
“求救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你的眼睛对我哭泣,说着[请不要放弃我,拜托了]。于是,我便没有放弃你。”
第14章 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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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太宰在中央厨房找到了织田作,他正在洗大概第一百个碗,手肘以下结实的小臂肌肉沾满泡沫,洗几个碗发一会儿呆,好像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来的。被负责监督洗碗工的副厨大声呵斥:
“那个红发的再偷懒就要扣工资了,五个孩子的父亲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早知道不让你赚这份外快了。”
我大受震撼。
我同时提醒:“你可以不用再伪装了。”
织田作说还有几个碗,干脆洗完再擦手。
太宰见怪不怪地走过去,告诉副厨这名优秀的洗碗工被征用了。他甚至动用权力把工作人员全都赶到后厨的另外半边。接着他双手一撑坐上不锈钢台面,看着一左一右的我和织田,他露出了一般标准成功男性的笑容,大概可以解释为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都在身边。
双方会晤,太宰说:“介绍一下,这是织田作,我的朋友兼特派调查员。这是肆,我一见钟情的女性,第二次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刚好想问,织田作,你能给我当伴郎吗?”
我委婉地表示:“以身相许即便在我国的古装剧里也是烂梗。”
织田作愣了一下,说道:“我不确定那天是否有空。”
“他当然无法确定,”我踮起脚,伸手去够橱柜里的医疗箱,“毕竟,他是一个替我端金汤力都会迷路的男人。不过你们俩都有资格给我当伴郎,我保证。”
身后,太宰貌似打翻了调味料,嚷嚷着你们俩什么时候背着我认识了。医疗箱的位置放得很靠里,我绷紧了指尖反而越发地够不到,一具男性的身体站在背后,隐约传递着热量,织田作漫不经心地问:
“要我抱着你上去拿吗?”
我听到了玻璃杯捏碎的声音。
“谢谢,有劳。”我礼貌地接受织田的帮助。
我一边给手掌裹伤,一边想到给我当器官也是倒大霉,织田点评:“你真的很容易受伤。”
我怒极反笑:“上一次跟我斗殴,害我受伤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太宰的声音幽幽传来,他看起来有些自闭:
“我就说是女人抓伤的,安吾还不信,织田作说下次问你要不要去lupin喝酒。择日不如撞日,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过了今天让我带你出去喝一杯吗,肆?”
织田作也说他还欠我一杯金汤力。
我不明白,是猫还是女人抓伤有什么要紧。我提醒他们:“上面就有酒吧,你们俩想喝可以自己去喝,我刚吃了一片头孢,就不奉陪了。”
织田和太宰对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他们怎么就突然惺惺相惜上了,我感觉受到了男性联盟的排挤。
织田说:“我刚刚打探到,从昨天起,厨房需要给死牢多送一份餐。是一个单独关押的犯人,服务生送到两道门开外就进不去了。只能由狱卒接手。奇怪的是他透过栏杆看见牢房布置得颇为豪华,餐点也很用心,不像虐待犯人的样子。”
苍王失踪的时间,貌似就是昨天。
我佩服地看织田作:“我现在相信你不是卧底了。”
织田松了一口气,太宰治说这样大的事,怎么都不告诉他一声,他好跟朋友一块儿跳槽。
我说:“你身手不凡,能屈能伸,心细如发,还跟太宰是好朋友。”
“你一定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第六位干部。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释,五大干部其实有六个很正常。”
织田:“……”
他的表情微微呆滞,回过神后问太宰:“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
太宰说:“我就知道织田作的身份不可能瞒得住,不愧是你,肆。我的确爱上了一个既聪明又勇敢的女人。”
苍王失踪事件到此貌似形势明朗,我受雇来搭救他,织田和太宰也希望把人找出来,避免和异能特务科的冲突。当然,织田还说:“想和苍王以及次日的小说作者交流一下文学经验。”
太宰托着下巴:“我有种预感,你知道《旗语》的作者是谁,但你不会告诉我们,以至于让作者惹上□□的麻烦。”
我说:“是这样。”
“可是,”太宰阴郁地笑了,“我猜你也不知道,当天的报纸销量并不正常。一篇儿童读物而已,凭什么就卖脱了销。我追查背后的资金往来,最后居然一路查到俄罗斯的银行账户,之后线索就断了,我原先以为你是对方的共犯。”
他用一种洞悉的目光温和地说服我:“关于俄罗斯,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他的一见钟情是真的,怀疑我图谋不轨也是真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
“不,”我给出拒绝太宰自杀时一样的回答,“我最多告诉你,不要舔冬天路上的电线杆。因为有一次我和室友打赌输了,我是真的差点儿把舌头黏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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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太宰的权限,只要找到苍王,释放他就是一句话的事,织田作问我:“你不跟我们一块去救他出来吗?”
我耸了耸肩:“我不是见义勇为受伤了嘛(太宰:所以让我以身相许),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让苍王转告我的委托人,把我的尾款结一下。”
我叫住离开的织田作:“能再借个火吗?”
我接住了一盒隔空抛到怀里来的火柴,愣怔了一下,他道:“能暂时替我保管一下吗,这是常去的店里酒保赠送的纪念品,万一弄丢会被唠叨。”
我难免生出捉弄他的心思:“要是我不还给你了呢?”
他被太宰噼里啪啦地拍打背部,抗议“太狡猾了,你这样也配当朋友吗”,织田作有些踉跄。他好像不习惯解释太多,半晌,他古怪又苦恼地笑了一下,说道:
“那么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从医疗箱拿出一盒创口贴,在其中没有拆封的一片上面,写着一句简单的话,其实就是一个单词,讥讽的味道浓厚地透出来:
[室友?]
我擦亮一根火柴将其点燃,火光照亮我冷漠的眼。
呸,你也就配得个室友的名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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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哪里找费佳,他那首dinner在练习阶段没少折磨我。我一度怀疑我玩枪震伤了自己的耳膜,其实是潜意识里逃避的表现。那段时间他甚至暂停了练习,直到我养好伤,问他有什么特殊的折磨我的理由吗,费佳慢吞吞地表示:
“这是你欠我的。”
他咬字的时候十分用力,仿佛知道我不知道的事。
他接着又会和蔼可亲地发表一些病娇发言,什么出轨不要紧,他最多把奸夫活埋在雪下(我:?),再罚我睡一个星期书房。但是背叛他和我们共同的理想......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威胁。
找到他的时候,费佳的最后一曲大提琴独奏接近尾声。
我在隔壁的水吧点了两杯柠檬汁,过了两三分钟演出结束,他走过来替自己要了一杯。我说:“诶呀,你怎么这么不自信。”
他意思意思和我碰了一下杯,同样的柠檬水溅进我的杯子里,融为一体,生怕我收买了水吧的主人给他下毒:
“反正你也不会分给我。只会说这杯是你的,另一杯也是你的。”
这是句实话。
同归于尽是一回事,礼貌是另一回事,我拥抱了他一次,接受了他在我面颊上的吻。好不容易走完三次贴面礼的流程,我说:“好久不见,费佳。”
费佳和气地说:“我以为你今晚忙得很,不会有空来见我。话说回来,你不是去当女同了吗?”
他听起来像一个捉奸的前夫。
以为我出轨的对象是闺蜜。
后来发现不止是闺蜜。
不对,前夫有什么捉奸的资格。
我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我周末休息,不当女同。”
“还没有祝你生日快乐。”
他把一枚缎盒顺着桌面滑过来。我嘴上说这多不好意思,撕开包装纸,盒子里躺着一枚U盘。我委婉道:
“现在小电影看起来非常方便,你没有必要专门下载下来送给我。”
费佳低笑一声:“我怎么发现你装傻的本领比以前强好多。”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隔着手包,我将枪口抵在他的腹部。费佳今天穿燕尾服,里衣浆洗得雪白又挺括,真的溅上了血少说要花两百块干洗费,“晶子的小说,是你偷走发表在报纸上的吧。”
我不到十四岁的时候,在军方的监禁机构认识了与谢野晶子。她那时心如死灰,虚弱到要坐轮椅。第一次见面她让我滚,第二次她说她愿意被摘走自己的异能,我说今天不行,我要做暑假作业。
暑假作业是永远写不完的,她最后忍无可忍地表示:“把你的作文本拿过来,我替你写。”
到最后其实是由她口述,我执笔写下了这个故事,毕竟她虚弱到拿笔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你在我的日记本里见到了夹着的旧稿纸。你不一定确认作者是她,但你不介意截取合适的段落用一用,顺便把侦探社也拉进这摊浑水。”
费佳抄走的其实是中间部分的故事。
我印象很深刻,晶子的口述少说有三百多字对天皇的辱骂,然后才展开故事,讲一对战争年代的兄弟姐妹。
在小金的兄弟战死后几年,他们的国家发生了第二次战争。这一次小金志愿入伍,成为了一名军舰上服役的护士。究竟是因为兄弟死去的痛苦被淡忘,又或者少女被军国主义洗脑,故事之外的人不得而知。
这是一次不正义的战争,小金的国家对别国财富和土地的掠夺失败了。战败的那天,在小金人生的最后时刻,战斗机即将炸毁她所在的军舰,小金崩溃地打出旗语,表示船上还有活着的人。
战斗机的飞行员置之不理。
她最后抱着代表[欢迎回家]的旗,连同军舰一起被击沉。
晶子所写的,就是这样一个既虚无又讽刺的故事。
我曾经问过她原因,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想把女主角写死。她同时问我:小金的结局是她咎由自取吗?
我的心情复杂。
说到底她的悲剧,怎么会只是由一支钢笔造成的。
费佳叹了口气,说真是一个蠢女人的故事。
“你有这样的想法,”我看着他的眼睛,“还奇怪我为什么离开你,你的秘密结社,和你那个可爱的拯救全人类的计划吗?”
第15章 幕间-费奥多尔
过去篇,费奥多尔主场,关于他如何认识我们的女主姐
全是捏造和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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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中蕴含力量,同时暗示一个人往后的命途,费佳多年来一直这样觉得。
就好比他自己,在斯拉夫人的命名传统里,费奥多尔是他的名字,他的中间名米哈伊洛维奇,意思是米哈伊尔之子。因而连起来的时候,他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他更习惯被称为费奥多尔·D。
他不会承认采纳这样的简称跟女人有关,但她的确是第一个嫌弃他名字太长的人。闻人是她母亲给她的姓氏,她说她们家一向有丈夫入赘的传统。因为是同辈里的第二个孩子,所以起名肆,起到一个看起来孩子很多的迷惑作用。费佳嗤笑了一声,说简直狗屁不通。
好吧,收回他的那句话,一切都和女人有关,理当如此,理当如此,世界不就是女人子宫里诞生的吗。
无论如何,D可以是她代号Dealer的首字母,可以是字母表里的第四个数字,也可以什么都不是,仅仅代表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的缩写。
为什么会认识名叫闻人肆的女人,要从常暗岛战争结束后好几年说起。
他因为战时参军的经历成为了通缉犯。狡兔死走狗烹的现象在每个国家都有。在法国替罪羊名叫纪德,在日本名叫森鸥外和与谢野。生活总要过下去,战后他当起了二流作家,出版了几本销量惨淡的手札。回想前面的十几年,他当医生的儿子,癫痫病患者,异能士兵都没什么起色。凭什么认为作家会例外。
再后来,他的地下组织[死屋之鼠]开张了。开始这是一个活跃在网络上的情报屋,一来二去卖起了伪造的证件,渐渐演变成后来的恐怖组织。有天费佳把他自费出版的手札也挂了上去,用闻人肆的话说,就是看起来商品链接很多,花团锦簇的样子,实则根本没指望有人会拍下来。
费佳的坚持在有天上线时被打破。那是九月的一天,一个ip在意大利的用户下单买了他的书和假证,第一句话是包邮吗,第二句话是你不能换一个缩写的ID吗,亲?
她居然嫌他的名字太长不好念。
费佳冷冷回覆了一句[你活不过20岁],希望帐号的主人自讨没趣。
第二天,他的账号头像一变成彩色,这位[远东文具公司官方指定唯二继承人]守株待兔,厚着脸皮地贴上来,表示自己刚上高三,也想成为一名作家。从共同的朋友那里看到他有段自问自答写得特别好,具体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