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难买吗?”星野微微睁大眼睛,语气惊讶,“怪不得是一等奖。”
“抽奖得来的?”音桓小手一抖,下巴都快要惊掉了,“星野你这手气也太好了吧。”
两人随后又说了几句,便先后离开了教室。
捏着两张票,音桓盯着手中的票,开始思考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两张票,约谁一起去看呢?
因为懒的社交,她在东京几乎就没什么朋友,除了有栖川、西川、星野几人,音桓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约到哪个关系较好的女性朋友。
由于走过太多遍,音桓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网球场外,她紧紧盯着手中的票,思考明天可以约谁出来看画展。
“音桓?你看什么看的这么认真啊?”
“啊?!”完全没注意到网球社已经结束了部活,沉浸在思绪里的音桓被菊丸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音桓轻拍胸脯,做了几次深呼吸,说:“朋友送的阿特米西亚画展票,怎么,明天有没有空和我去逛逛?”
菊丸下意识地朝干看去:“阿特米西亚?他是谁啊?”
不负菊丸期望,干轻推眼镜,说的十分自信:“阿特米西亚·真蒂莱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意大利巴洛克画家,代表作《圣母子》、《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以斯帖站在亚哈随鲁前》。”
听完干的介绍,菊丸眨了眨他的大眼睛,眼神中写满了茫然。
音桓抿唇,勉强压住翘起的嘴角,轻拍菊丸的肩膀:“英二,你只要知道她是一个超厉害的职业女画家就行了。”
菊丸愣愣的点点头:“哦。”
“不过干你竟然会知道阿特米西亚。”音桓表示自己很意外。
眼神正好掠过不二,音桓想起上次看波提切利的画展时偶然遇到过他,也没多想,望向栗发少年:“不二,你明天有空吗?”
刚说完这句话,音桓猛地想起这群人马上就要参加都大会,又连忙说:“抱歉抱歉,忘了你们后天就要比赛了。”
“没关系,比赛前适当放松有利于稳定发挥,不过我明天的确有点事情,抽不出时间,还真是有点遗憾。”
“这样吗?”音桓歪着脖子想了一下,又笑道,“几位,谁明天有空出来放松下呢?”
如她所料,马上就要比赛了,其他几位正选明日也自然是有事要忙的,更何况她也只是客套一下。
唉,只可惜要浪费这么一张票了。
心里稍微感慨了一下,音桓顺手收起票,不在想这个事。
……
“下周见。”
岔路口上道别了不二,音桓、手冢二人如往常般并行在人行道上。
“粟花落,”手冢突然开口,“我明天有空。”
“明天?”疑惑的看了一眼手冢,音桓随后反应过来,也没多想,笑说,“好啊,那我们明天下午一点半在路口见。”
“嗯。”
“我还以为你对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呢,嗯,应该不会影响你之后的比赛吧?”
“不会。”
手才伸进包里,音桓动作一滞:“那个,额,我想这次的画展中应该会,嗯,你,额……”
“会?”手冢侧目,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少女,感觉她的脸颊似乎有一点点泛红。
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困窘,音桓摸了摸鼻子,转头碰巧对上了手冢的目光,她赶紧移开视线,说:“就是,到时应该会有裸体画的,你……”
在还不是粟花落音桓这个身份的时候,她已经是可以和任何人看人体、讨论人体结构都能保持心无波澜的状态,要不然去年复习的时候,她也不会同意让这几个少年进自己的画室了。
怎么今天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在手冢瞬间明白了音桓的意思,他赶紧开口打消了少女的顾虑,继而接过音桓递来的展票。
轻轻握住手中的展票,手冢面色一如往常般平静,心内却是与之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说出来了。
在他看来,自己做为青学的部长,理应沉默,理应为了比赛好好准备,理应保持绝对的冷静、绝对的理智,绝对的克制……
手冢眉头微蹙,不免有些苦恼——
面对她,自己似乎很难做到百分之百的冷静、百分之百的理智,百分之百的克制。
如果说在他手冢国光的生命里,网球已经是他灵魂中无法磨灭的一部分;那这个在朝夕间相处中的少女,于他而言,已经越发的重要了。
然而,他的理智又不停的提醒自己还没有完成与大和部长的约定,青学还没有拿到全国第一,他理当克制这越发汹涌的情愫。
面对心中这不知何时种下的种子,他越是努力压制,它的生长的就越发放纵肆意,叫他难以招架。
“嗯?”注意到手冢表情有些怪怪的,音桓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疑问:“你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不是,只是……”
手冢一时语塞。
“难不成是赛前紧张了?”说完,音桓立刻摇头否定,“不对呀,我记得手冢你很厉害,难不成是哪个社员惹你生气了?”
听音桓这么说,手冢莫名觉得有点好笑,眉间也舒展了些,他摇摇头:“没有。”
轻“哦”了一声,音桓转而又笑着说起了别的事。
然而倒叫她意外的是,和手冢约见的是周末下午,她却在上午就看到了手冢。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是到处都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场所,显然不是他这个理应健康的人该来的地方。
还好走在他旁边的大石,正高兴地说着些什么。
先一步走出伴野综合医院大门的两人,自然也不会发现医院大厅里的音桓。
是治好了吗?
看大石那么高兴的样子,他一定是已经痊愈了吧。
出于身体问题,音桓每个季度都会抽空来医院做一次大检查,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同时也是希望有一天能查出自己那“怪异”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去年在文部省推进改革后,日本师生们的周末终于从一天半的时间变成了两天,这也是音桓约定下午去看画展的缘故,因为她上午要来医院。
不过手冢和大石这两个人,她已经是第二次在医院看到他们的背影了。
上次还是几个月前某个寒冷的冬日,而大石的表情也是严肃的,不像今天这般轻松愉快。
愣愣地站在原地,音桓联想到自己,难免皱起眉头,低着脑袋紧盯手中的一沓报告单,忍不住轻声叹息:“我能不能有好的一天?”
第七十五章 阿特米西亚·真蒂莱斯基
此次展出的40幅画作是按照创作顺序依次挂在墙上的。
两人在入口处验了门票,随后通过一小截走廊进入展馆后,最先看见的是阿特米希亚于1610年创作的《苏珊娜与二长老》——
两个老头挑逗着坐在石阶上的女子。她满脸厌恶,整个身躯因抗拒而扭曲,脖子快拧成九十度望向地面,完全不看身后的老头。她以一种逃离的姿势双手抬起挡住自己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防御姿势,其中一只手放在耳边,拒绝听老头的任何言语。
“这是圣经旧约里的故事,说的是两位长老觊觎貌美的苏珊娜(Susannah),偷窥她沐浴并要挟苏珊娜做不道德的事。因为她严词拒绝,拼死不从,所以长老诬告苏珊娜不检点。结果她百口莫辩,被判死刑。但先知以理出现并为她辩护,使真相大白,长老被处死,苏珊娜也洗刷了冤屈,恢复清白。”
“这算是西方绘画的一个重要题材,可以说当画面中出现两个老头和一个裸女时,表达的就是这个故事。”
以音桓对手冢的了解,昨天回去后他肯定查阅了这位女画家的相关资料,只是对一副作品的了解有时也是需要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和画家的个人经历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从技法、笔触、色彩、构图去分析,当然是可以的,不过要是能进一步了解画作背后的故事,那对作品的理解肯定会更加深刻,而且她本身也是个乐于和他人分享知识的人。
“在她之前,男性画家笔下的苏珊娜给人的感觉常是欲拒还迎的,可以说他们创作的苏珊娜是完全背离了圣经里那个勇敢反抗者的故事。说起来当时的教会是不允许画家们绘制裸体画的,你猜猜看为什么还是会有这么多画流传于世?”
手冢知道西方绘画中有很大比例的裸体画,但他的确从未想过这其中的原因,当然也是因为他本身也没有特别关注。
他摇头:“不知道。”
“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为了完成委托人的订单,他们就在圣经里寻找有裸女的故事钻空子,这也是夏娃(Eve)、大利拉(Delilah)、拔示巴(Bateseba)等女性常常出现在画作中的原因,怎么样,很意外吧?”
“啊,这倒是未曾想过。”
音桓两手背到腰后,偏过头笑眯眯的看向手冢:“说起来,之前在学园祭的时候有看到你画的野草速写,是有学过吗?”
“没有学过。”手冢如实回答。
“欸?真的吗?”
“嗯。”
“看来手冢你在绘画上也蛮有天分的欸,要不要考虑和我学几天吶?”接着,音桓又摆手笑道,“开玩笑的啦,以我的水平教你估计是要误人子弟的,再说了,网球对你才是最重要的,也没必要分出精力特意搞这个,对吧?”
“嗯。”
插科打诨了几句,音桓继续说:“在当时,女性是不允许看裸体的,更不用说画裸体画了,而作为女性的阿特米西亚,她的第一幅作品无疑引起很大的争议。这些争议让17岁的她有了些名气,却也成了一种不祥的预言。”
“因为一年后,她就变成现实版的苏珊娜。”
回想起昨天翻阅的资料,手冢不禁眉头微皱:“你是指她的老师?”
“嗯,”音桓点头,后退半步指向距离他们一米左右的画,“那之后她就在1612年到1613年间创作了她的第一版《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
“作为卡拉瓦乔的追随者,你看,她用光和影的强烈对比,在画中加了上朦胧与写实的效果。像这幅,就已经能看出很强的戏剧性与个性化的表现力。”
接着,音桓又指向面前的画:“像这幅画,采用的是T字形竖构图,两名长老和苏珊娜对话的场景集中在了画面上方,她的身躯则占据了整个画幅的下方,就能很明显的体现出长老对苏珊娜的压迫……”
在光影、构图等技法的解读下,手冢头一次清晰明了的感受到,一幅好的作品下藏了多少创作者的巧思。
原本空旷的方形场馆被临时改建成“S”形,40幅画被均匀分为八份,挂在凸起的白色长墙上,两人向前走了几步,继而停在音桓刚刚提到的《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前——
两名年轻女性按住正在挣扎的男子,其中一名女性神情果断,壮硕的手臂肌肉紧绷,她一手按住男子的头,另一只手拿着剑砍进他的喉咙,鲜血从伤口涌出。男子仍有意识,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能为力,在女人残暴的行径下,床单被鲜血浸透。
“这也是取自圣经旧约,讲的是古代亚述帝国侵占以色列时期,犹太寡妇朱迪斯(Judith)与女仆潜入敌营,利用美色灌醉并杀害了军队主帅赫罗弗尼斯(Holoferne),最终帮助犹太人击败敌军,拯救国家的故事,”音桓介绍道,“像是扑克中红桃Q的形象来源就是她。”
“不过嘛,作为一个色讠秀斩杀敌军将领的女英雄,在以往男性画家的笔下,因常被强调其美貌,她本身的光彩自然也被弱化,成为了一位优雅瘦弱的女性,描述的场景通常也是斩首后的画面。”
“当然了,在女性是男性附属的时代下,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因为社会不会允许女性背离柔弱温柔这类词,这自然也就导致在这种价值观成长下的男性画家,难以跳脱出女性等于柔弱的思维定式。即便他笔下的是一位女英雄,也会被困在时代刻板印象的条条框框中。”
说着,音桓伸出手指上抬,指向处于画面最高位置的人:“你看那个穿红衣的女仆,以往都会被绘制成站在一旁等着收集头颅的老妇人形象,借此衬托出朱迪斯的美貌。”
“但在她的笔下,女仆的形象被颠覆成一个年轻强壮的人,从正上方死死按住赫罗弗尼斯,参与了这场处决,我想这应该也是阿特米希亚希望女性之间能够互相帮助。”
“对于这幅画,有学者解读是画家自传体式的陈述,他们认为阿特米西亚将自己代入了朱迪斯,将她的老师阿戈斯迪诺·塔西(Agostino Tassi)绘制成赫罗弗尼斯,当然也有学者认为这一解读过分简单,并且存在一定问题:即为什么女画家的全部作品和身份都要被性侵所定义。”
“不过我个人还是蛮认同自传体的说法。因为这件事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并且深刻的影响了她之后的人生,可以说这幅圣经题材的作品是她将悲愤转化为了艺术。而那个时候,她二十岁。”
“当年关于这场审判的相关文件,目前还能在罗马斯塔托档案馆里查阅到,其中详细记录了阿特米西亚的证词以及审判过程,从记录下的文字来看,十八岁的阿特米西亚是勇敢、冷静的。”
“在那时失去童贞的女性会被当作残次品,被害者嫁给施暴者,进行修复性婚姻是弥补名声的唯一“救赎”途径,因此塔西谎称他会娶阿特米西亚,但之后他又用相同的借口多次侵犯了她。”
“在阿特米西亚的父亲得知这件事后,他将塔西告上法庭,希望法院强制让塔西与自己的女儿结婚,保住家族名誉,”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完全不明白她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很多时候看待一件事绝不能脱离当时的社会背景,因此在我翻阅资料后明白,这种“修补婚姻”的陋习甚至是被政府明文写进了法条里的。”
“一直到1981年,意大利政府才在越来越大的反对浪潮中废除了“修补婚姻法”,也就是说即便放在20世纪的意大利,人们都会认为她父亲的做法是最靠谱的“保护”。”
音桓眼睛微咪,忍不住轻叹一声,尊敬的注视着画面中长相酷似阿特米西亚的朱迪斯:“十七世纪的意大利,女性社会地位低下,法庭证词也不被信任。”
“塔西因此利用社会对女性固有的偏见与不公,造谣阿特米西亚行为不检点,是个邪恶的□□,加上她之前画裸体画,名声本就不太好,这导致罗马法庭假定阿特米西亚是为诬告老师而作的伪证。”
“她详细、清晰、准确地描述了被□□的过程,她将自己的痛苦一遍又一遍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当时,一旦失去名誉是无法继续从事绘画相关的工作。阿特米西亚为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接受了法院对她的身体检验,甚至接受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夹断手指的酷刑,这对一个用十指来呈现才华的画家而言,无疑是噩梦。”
“原告反被审判,荒唐吧。好在她足够坚强,用半年多的时间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塔西也被人扒出大量黑料:已婚,偷窃,与嫂子通奸,杀妻,弓虽女干妻子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