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看了临死前的走马灯，切身经历死亡的浪潮，再过后，不论他是否后悔苦闷，那些身后之事都与他无关了。
生与死是横搁所有生命最重要的一道分界线，一旦越界，死去的人便再也无法对活着的人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当然，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有能力和途径知晓往后的任何事情。
本应该是这样的。
夏油杰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以一种奇异的形态在空气中漂浮。
人类看不到他，咒灵也看不到他，所有人都无法感知他的存在，他也一样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可他却能够感受到别人的。
——简直就像是幽灵一样。
在简单了解了自己现在的情况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能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灵魂和身体之间到底是有着一丝联系，他跟着那一缕丝线一直往前游荡，随后来到了高专。
咒术师的尸体都是要特别处理的，不能随随便便就下葬，不然很有可能会变成已经扭曲了本人意志，同时还仍然拥有生前记忆的咒灵。
如果是身为特级术士的他的话，变成咒灵的身体恐怕能够拥有直逼当代最强的战力，他的大义或许也能够继续完成。
但是那样太恶心了。
即使夏油杰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感受到自己脸上的五官，但他还是努力做了一下皱眉厌恶的表情。
他承认自己是有些疯狂，能够成为咒术师的家伙，骨子里都是带点疯劲在的，可以说是人均疯子都不为过，他也不例外。
就算是疯子，也是有底线的。
成为咒灵什么的，就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为了防止他的身体转化为咒灵，高专里的家伙们最大的可能性是会把他的身体给烧成灰烬。
可是没有。
“把杰交给我来保管吧。”五条悟这么说道。
“你知道的，我向来习惯按规矩办事，给你开后门倒是可以，可如果你因此弄出了很麻烦的事情，我可是要连坐的。”家入硝子道。
这些年，她已经见惯了尸体，也看过太多离别，咒术界那个似乎已经成为一个符号的最强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有可能做出错事。
说出刚才那句话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冷漠，她只是想要对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人都负责。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
“唉，说说你的理由吧，如果不能够说服我，我是不会把尸体交给你的。”家入硝子还是心软了。
“......大概是因为，我还怀念着过往的时光吧。我其实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五条悟低声道。
“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需要你介绍一下你的人设？”
“哦，看来硝子你又从年轻的学生哪里知道了一些新鲜的名词......我是说，就算他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在我心中，他仍然是我的挚友。”
“即使你无法原谅他？”
“即使我无法原谅他。”
空气静默，两个人面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夏油杰抿唇，心情有些复杂。
在临死前，亲手杀死了他的五条悟看起来恨不得对他千刀万剐，他最开始以为五条悟想要他的尸体，是想要泄愤的，可眼下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以为五条悟会恨他。
“夏油杰已经死了，他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我不会再恨他。”五条悟低垂眼帘，声音沉沉。
“我希望他能够不被解剖，而是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按部就班的下葬。”
家入硝子还是同意了。
其实现在火葬也很流行，但五条悟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传统的土葬。
五条家千年的底蕴，让一具咒术师的尸体不尸变轻而易举。
夏油杰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五条悟为了他忙前忙后，最后将一个熟悉的人给领了过来。
他的尸骨深埋在土里，最恶诅咒师的葬礼只有三个人参加。
夏油杰近乎是惊愕地看着被五条悟牵着手领过来的夏油莓。
少女看起来仍然像是十年前一般漂亮，也像是十年前一般年幼，她暗红色的双眼雾蒙蒙的，疑惑的指着他的墓碑询问。
“这个死掉的人是谁？”
夏油杰看去，墓碑上没有刻着他的名字，只是一块简单的木头牌子。
穿着一身黑衣的家入硝子看了一眼五条悟。
五条悟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夏油莓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她也不问为什么，张嘴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夏油杰飘到了她身边，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顶，就像是以前那样。
可是他失败了，他现在只是一只幽灵，感受不到自己的手，看不到自己的手，同时也触碰不到活着的人。
“对不起，小莓......”
夏油莓无知无觉，视线穿过了他，看向了别处。
他的道歉无法被夏油莓听到，而对方也有权利不接受他的道歉。
这让夏油杰觉得痛苦万状，可他毫无办法，最后只余下了沉默。
离开的时候，五条悟说，“小莓，和他说再见。”
夏油莓听了话，真的转身对那一块简陋的牌牌说再见。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夏油莓说的哪一句再见的别意是‘永别’。
五条悟笑了笑，沉郁了许久的面孔终于舒展了，面上的表情近乎温柔。
他们离开了这里，像是要将夏油杰这个人完全抛却身后，再也不见一样。
夏油杰没有追上去，他飘到了自己的尸体上方，坐在了那一块简陋的牌牌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怅然若失。
在这之后，五条悟他们确实再没有来过哪怕一次。
而夏油杰也一直以自己现在这种奇怪的状态‘存活’于世。
夏油杰没有再离开这里。
死了的人就应该有死了的样子，活着的人的孰是孰非，已经与他毫无瓜葛。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状态在一天天变差，或许再过不久，他这个早就应该死去的人，就会迎来最后的终结。
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失去意识，可是意外发生了。
有人偷盗了他的尸体。
夏油杰愤怒极了，他可以允许五条悟夏油莓他们任意处置自己的尸体，并不是因为他对自己身体的不爱护，只是因为愧疚。
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允许不相干的人触碰他。
可是他无法阻止，只能看着羂索占据了他的尸体，以夏油杰这个身份开始布局一些恶心的阴谋诡计。
夏油杰一直飘在羂索身边，焦虑和厌恶时刻充盈着他的心脏，令他每时每刻都犹如在被烈火灼烧。
他看着羂索用他的身体和名字去和特级咒灵们接触，这是他最不屑的，和普通人暂时同盟尚且令夏油杰感到厌恶，和咒灵称兄道弟更是让夏油杰觉得无比恶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夏油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那张脸孔上带着游刃有余的微笑，“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羂索目视前方，无视了他充满怒火的质问，慢悠悠地往前走，很快便将夏油杰抛在了身后。
夏油杰咬牙盯着羂索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在羂索身边跟了几个月，夏油杰逐渐弄明白了对方到底想要作什么。
羂索是来自千年以前的老妖怪，使用了能够夺取人身体的术式，一直更换身体，从千年以前茍活至今。
现代相比起千年以前，显得那样安全和平，充满秩序，却也减少了许多可能性。
——这个所谓‘可能性’是羂索的原话。
他要重新创造一个形似千年以前的混乱时代，并在里面当新世界的神明。
而这第一步，就是得封印身为秩序世界的天然守护者，最强术士五条悟。
羂索和咒灵们正谈着话。
在说到了这里的时候，夏油杰内心松了一口气。
他清楚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束缚住五条悟，最强的称号并不是在夸大，这群人和咒灵们加在一起车轮战都打不过五条悟一个人，更别提那个疯狂的想法了。
这是无法实现的事情。
咒灵们也问出了和夏油杰内心相同的问题。
羂索微笑着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这个特级咒具叫做狱门疆，是源信和尚圆寂后肉身所化，只要合理利用它，就能够将五条悟关在里面，彻底封印住最强。”
夏油杰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羂索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对方看起来准备实在是过于充分了。
另一个想法不由得涌上心头。
他能够变成现在这样，他当年的挣扎和决心下达的决绝，他的死亡，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有一个他看不见的黑手一直在背后推动？
这个问题夏油杰注定得不到答案。
羂索继续微笑，说道，“你们认得一直跟在五条悟身边的那个女孩吗？真人可能不太清楚她是谁，但是花御漏壶你们同样也存活了这么久，应该对她曾经的名号有所耳闻才对......”
咒灵们窃窃私语。
羂索也不过多卖关子，而是直接道，“祸津日神，她就是千年前的那一位祸津日神。”
“五条悟束缚了她，令原本能够变回咒灵的她变成了现在这一副咒灵不似咒灵，人类不像人类的模样，只要能够封印住五条悟，那么她也有机会成为你们的同伴了。”
夏油杰是知道夏油莓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咒灵的，但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去。
“你会如何让祸津日神成为我们的同伴？”花御询问道。
夏油杰也凝神倾听。
他虽然不知道方法，但隐约觉得羂索不会干什么好事。
果然，随后羂索便说道：“很简单，杀死她作为人类的肉身，那么她自然就会变回咒灵，无法加入人类的族群，便也会回到咒灵团体中来。”
夏油杰心中一跳，他看着羂索此刻和幽灵的他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微笑，一样的说话语调，一样的动作。
咒灵们喊羂索为夏油杰，羂索也确实拥有夏油杰的身体，那么在外人眼中羂索就是夏油杰。
“不允许......”
夏油杰咬紧牙关。
他已经伤害了小莓一次了，他不愿意再伤害第二次。
“不允许，不允许你用我的身体去伤害他们......”夏油杰发疯一般的叫喊，嘶吼，伸出手不断的想要触碰羂索但无济于事。
宛若在上演一场独角戏，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只是一个死去了的幽灵。
纵然内心痛苦的海浪波涛汹涌，也没有途径能够缓解分毫，只能任由心中情绪翻滚，逐渐溺死在这一份苦难之中。
即使夏油杰再怎么不愿意，羂索收网的那一天也已经到来了。
夏油杰的灵魂已经脆弱不堪，其实他早就应该消散了，可因为心中的执念，他牢牢跟随羂索行动。
涩谷事变，五条悟看见了羂索操纵的夏油杰的肉身，又看到了小莓的出现。
只一眼，脑海当中便流淌过了数年美好快乐的时光。
五条悟被缚，半跪在地上。
“他不是你的哥哥，小莓.....夏油莓，不要去！！”
五条悟大声喊道。
夏油杰震惊。
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半跪在地上的五条悟。
每当他以为自己了解了五条悟对他的情谊，对方就会进一步打破他的认知。
在所有人都以为羂索就是夏油杰的时候，五条悟却逆着人流否认了羂索完美无缺的伪装。
“你们知道吗？我已经后悔了，现在的我也是那样怀念我们曾经美好的时光。”夏油杰低声喃喃。
“我知道的。”走在前面的夏油莓说道。
夏油杰吓了一跳，还以为夏油莓在和他说话。
但是很快夏油杰就反应过来夏油莓在响应谁。
‘他不是你的哥哥。’
‘我知道的。’
曾经被他无情抛弃了的妹妹也在认同他的存在。
恐怖的血肉穿刺声在身后响起。
夏油杰还来不及转身去看后面是怎么样的，就已经提前看到了五条悟的脸孔。
这是夏油杰第一次在五条悟的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惊慌，焦虑，恐惧，
痛恨于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
简直和现在的他一样。
“小莓——！！！”
五条悟在嘶吼，和他的声音逐渐重迭在了一起。
夏油杰冲了过去，他想要抱住夏油莓。
夏油莓的身体压在了他身上，令他感受到了灵魂被压碎般的疼痛。
夏油杰眼前一黑。
夏油杰和夏油莓一起跌在了地上。
他接住她了吗？
他有接住她吗？
他不知道。
一直到最后，夏油杰也无从知晓答案。
第33章 番外3——小莓穿越涩谷事变
眼睛一闭一睁，夏油莓发现自己又来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异世界。
她至今没有弄清楚这个穿越的原理，前两天还破例允许五条上床，抱着手感不错的人形抱枕睡了两天，作用辟邪。
这个所谓辟邪效用是五条自卖自夸的，她半信半疑，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多疑心态浅浅相信了一下，现在看来果然是在骗她。
五条，坏！
指指点点.JPG
夏油莓环顾四周，周围人来人往，人群密集。
她顺着人流向前走，人们看不见她的存在，但是下意识地为她让了道。
她开始思考。
上一次和咒灵们还有异世界五条相遇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这是一个没有她存在的世界。
为了避免出现类似上一次被五条抓包的尴尬情况，这一回夏油莓谨小慎微，躲着人行走。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五条有没有把挖到夏油杰头盖骨这档子罪名放在她身上，她真的没有偷盗夏油杰尸体，真的没有！！
如果这个世界的五条诬陷她，那她就只好....只好和羂索同归于尽了。
羂索：？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夏油莓从人群中挤出去，看到了地标站牌。
[涩谷站]
夏油莓条件反射的后背发凉。
曾经他们在涩谷站发生了太过于糟糕的事情，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迹仍然存在。
但可能有的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