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现在也已经到达了尽头。
然后奇迹发生了。
女孩身上逐渐蔓延出了浓重的黑色雾气，在他的眼中强大不可战胜的怪物惊慌逃窜，这一片空间内只余下了他们两个人。
显然拥有特别能力的女孩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个人类，甚至因为那些漆黑的雾气，让此时的对方的模样看起来愈发可怖妖邪。
可男孩不这么觉得。
只是对上了视线，男孩便知道，对方也是一个不合群的怪物。
正巧，他也是。
他们都是不合群的怪物。
“真美啊......”他的声音嘶哑，男孩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同类，他很高兴，又有些难过。
他高兴于和女孩的相遇，又难过于才刚刚见面，他们就不得不分别了。
他要死了。
女孩没有说话，而是用那双悲伤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像是一根沉默的柱子。
后来他睡着了，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正在医院里。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褥，手上挂的葡萄糖滴滴答答。
身上可怖的伤痕不再，疼痛不再，他能够感觉到现在的他非常健康。
“我这是到了天国吗？”
一边的医生却说，“这里是医院啊，孩子。”
他的父母得知了他苏醒过来的消息，焦急地过来在他的身边照顾他。
就连警察也出动了，满脸严肃地询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被谁带到废弃工厂里面的，地上的那些血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拒绝回答。
就算是如实和他们说了，他们也只会说他是在撒谎，他又为什么要和他们说呢？
他已经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他看向了病床边上无人的角落，一个只有他能够看得见的女孩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找到了自己的同类。
即使对方不是一个人类。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叫做夏油杰，而夏油杰找到的第一个同类叫做夏油莓。
这是夏油杰给她取的名字。
“你要来当我的家人吗？”年幼的夏油杰小心询问。
夏油莓点点头。
那一天，夏油杰像是疯了一样高兴，在家里上蹿下跳的蹦跶，活泼非常。
夏油莓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夏油杰就一点点教，从五十音开始，非常耐心。
夏油杰觉得他特殊的同类不懂，很多时候的行为动作都异于常人，于是他又努力和对方科普一些平凡人的日常应该怎么度过。
睡觉需要枕头和床，看电视的需要遥控器，寂寞了需要陪伴。
他教她识字，算术，唱和歌，玩游戏。
每天上学回来，他还会和夏油莓分享他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
只要是他会的，他都倾囊相授。
他耗费心血，用尽了全部的耐心，将一只非人的怪物养成了一个人。
夏油杰觉得自己非常认真地照顾了自己的家人。
“因为我一直在照顾你，所以我来当你的哥哥，你来当我的妹妹，你觉得怎么样？”夏油杰问道。
夏油莓点点头，那双眼睛笑意盈盈，不再有从前那些他看不明白的悲伤。
从八岁到十二岁，他们一起度过了四年的时光。
“我们永远是最亲密的人，一直到死亡，也不会让我们的心拉远。”夏油杰认真地承诺，“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也不会。”夏油莓微笑着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因为夏油莓的存在，阳光和欢笑充盈了他的世界。
后来夏油莓说，她想要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变成夏油杰真正的妹妹。
夏油杰：“可是变成人类的话，你的寿命将会变得很短，再也没法像是以前那样活着了。”
夏油莓：“我不在乎。哥哥，可是这也是你想要的啊？”
夏油杰无法反驳。
曾经他在想，如果他能够拥有一个能理解自己的同类就好了，现在他在想，如果夏油莓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就好了。
他总是一个格外贪心的人，他总是想要得到更多。
夏油杰询问：“我应该怎么做？”
*
最终，夏油杰获得了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妹妹。
他不知道夏油莓的代价是什么，他的代价是被束缚夺走这过往四年的回忆。
那是束缚判定他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亦是他认为最珍贵的宝藏。
再一次清醒的时候，他们以真正的家人相处，就算是去医院检测DNA，得出的结论也是夏油莓就是他的亲姊妹。
这是束缚的效用。
一直到他从国中毕业去上了高专，随后又叛逃高专，抢占盘星教，最后开启百鬼夜行，到他说出了最后的遗言，近二十年的时间，他都没能想起来他和夏油莓的那些过往。
而现在，他快要死亡，束缚也随之断裂，这些过往的回忆突然涌上脑海。
但一切都已经迟了。
夏油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突然觉得很荒唐。
夏油莓是为了他才放弃了自己的术式和天赋能力，沦为一个普通人的。
可他却指着因为自己而被剥夺到一无所有的夏油莓喊猴子。
他是怎么说的出口的？
他怎么能够说出口的？
夏油杰后悔万状，却无力回天。
他和小莓之间曾经这么亲密，小莓曾经救过他的命，又将他从无人理解的精神困苦中救出，她迁就他，包容他，满足他的所有阴暗的隐秘的心思。
她曾经是他的救赎。
那个放弃了所有向他奔来的少女，是他唯一不可辜负的人。
他明明说过他不会背叛她。他食言了。
他们本该拥有很美好的未来。
可他却亲手将这一份美好给杀死了。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究竟是哪一步错了？
夏油杰想不明白，也无从想起了。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丢人地发出了一声颤抖的泣音。
他会在地狱里永远忏悔。
而这一次，没有人会拯救他于水火了。
第30章 后日谈
后日谈4
千年前，平安京时代，祂自一片混沌中诞生，承载着人类浓烈到近乎是诅咒的爱意，爱着人类，也被人类爱着。
其能力奇异特别，能逆转生与死的洪流，堪比神明。
一开始祂被人类喊作‘吾主’，后来被喊作祸津日神。
从始至终祂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但即使如此，您也延长了我父亲的性命，父亲临死前的心愿只是为了能够等不在身边的姐姐能够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如果没有您，父亲的心愿无法完成，只会成为遗憾。”
女孩身穿布衣，黑发红瞳，眼中闪烁泪光。
女孩向祂深深鞠躬。
那是在人们对她的疯狂讨伐中，唯一一道微弱的反抗声。
“你叫什么名字？”祂询问道。
“洋莓，我叫洋莓。”女孩道。
在这个时候，蔬菜和水果是最贵重的东西，价值比得上黄金，是京中贵族才能够吃得上的东西。
然而乡野中在泥泞中生长的野生草莓却是他们这种人也能够吃得上的水果。
女孩是家中幺儿，亦是他们全家的珍宝，所以女孩被他们以为数不多知道的水果名字命名。
后来洋莓因为听到了别人对祂的污蔑辱骂，忍不住上前辩解，被认为是被祂蛊惑的恶魔，被架在火堆中用大火活生生烧死。
等到祂赶到现场，女孩已经被烧成了人形的黑炭。
还围在一起的人惊慌失措，为首的家伙巧言令词，说这是他们这些信徒们送给祂的贡品。
祂不恨这些人的愚昧恶毒，祂只是有些难过。
是祂干涉了人类们的因果，于是这些人才逐渐从当初那些淳朴可爱的村民，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
这些人已经完全烂掉了，可唯独祂没有资格审判他们。
被逆转因果死而复生的人无□□回转世，于是祂没有复活洋莓，只是将她葬在了距离家很近的小山丘上。
这是祂的罪，祂不会逃避，也不会将其遗忘。
祂将自己幻化为了女孩的模样，化用了女孩的名字，喊自己叫‘莓’。
于是只要一有人呼喊她的名字，或是她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她便会一次次警示自己。
——不能接近人类。
接近人类，干涉人类，改变他们的因果，只会引导出他们身上的恶，最后积少成多，覆水难收。
后来她还是心软了。
千年之后，她破例救下了一个年幼濒死的咒术师男孩，改变了对方死亡的结局，也扭转了对方的因果。
她心存侥幸，想着，只要自己看得紧一些，或许就没有关系。
于是她努力配合男孩的所有需要，满足男孩所有的渴望。
“你会说话吗？你会写字吗？”名叫夏油杰的男孩这么询问道。
她本来想说会的，但在夏油杰期待的目光中，她沉默着摇了摇头。
对方希望她不会，那么她从现在开始就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
她堪称是耐心的耗费了四年的时间陪伴一个缺爱的男孩玩过家家。
也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温馨日常中，逐渐治好了自己心中隐藏了上千年的恐慌与愧疚。
如果他们真的是家人就好了。
她和他同时在心中这么想道。
如果是夏油杰的话，她愿意放弃所有，真正变成一个人类，像是一个人一样生老病死，正常的体会人生百态，最终怀抱着过分漫长沉重的岁月陷入幸福的永眠。
她和夏油杰之间立下束缚，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羸弱不堪，几乎付出了她这上千年来积攒的一切的束缚当然能够成功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而就在她欣喜的要和夏油杰诉说她的喜悦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将过去的一切全都忘记。
像是将她远远的抛在了身后一样，独自一人向前走去了。
这个认知令她背脊发寒。
所以在夏油杰要前去高专上学的时候，她死皮赖脸非常努力的劝说，终于让夏油杰同意将自己带上了。
她会努力保护夏油杰，也会努力阻止对方不伤害别人。
这是她的责任。
再然后她的责任意图她的束缚，夏油杰想要杀了她。
就像是她能够轻易杀死夏油杰一样，不死不灭的祸津日神也能够被因为束缚和她捆绑在一起的人类杀死。
当然，前提是对方知道他们之间束缚的存在，并活用束缚漏洞，在她是个人类的时候彻底杀死她，并在她死亡的那一瞬间单方面切断束缚，防止她能够反利用束缚规则将自己变回咒灵。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杀死她。
不过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当时的她也无力反抗，被关在冰冷的柜子里关了许久。
后来她被五条悟救出，在那个时候，她确实是忘记了很多东西，差一点就连自己的身份都要忘记了。
周围的所有人也都在默契地欺骗她，本意是好心的想要让她不再因为夏油杰而难过。
而她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所有人都在骗她的呢？
大概是从一开始的时候吧。
在她从混乱当中逐渐清醒，发现自己和自己的哥哥之间的束缚破碎，而她正在变得越来越像是一只咒灵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的哥哥绝对不会是五条悟。
这种程度的破损，她的哥哥不可能好端端在她面前活蹦乱跳，必定是已经死了或者濒死。
等到束缚完全破损，她身为人类的肉身变回损毁殆尽，等真的到了那个地步的时候，她也会选择离开。
可才没过了两个月，那即将破损的束缚却又缓缓恢复，因为束缚损毁逐渐恢复的能力也没有再被束缚锁回。
简直像是那个人死而复生了一样。
夏油莓心里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以在五条葵告诉她夏油杰还活着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去了。
当年夏油杰由她救活，她改变了夏油杰的因果，享受了夏油杰在一起时候那些短暂的幸福时光，也会承担起监督夏油杰的责任。
就像是她说过的。
他是她的救赎，亦是她的罪孽。
如果夏油杰会危害他人，那么她也会努力杀死对方。
这一次，她拥有了能够动手的能力，也不会再心软了。
......
根本没有真正所谓不死不灭的生命，在夏油莓确认夏油杰和占据夏油杰身体的家伙确实死亡之后，她被两面宿傩关进了狱门疆。
在无尽漫长的黑夜中，她的身形逐渐消散，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睡了漫长的一觉。
再一次醒过来的原因，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情绪。
这一份能量哺育她的灵魂，令她放下了过往千年毛线团一般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重新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自我。
重新因为同样的情绪诞生，这也是一种独属于咒灵这种奇妙物种的轮回转世。
她肆意舒展身体，包裹身体的薄膜破裂，她自温暖的水液当中脱出，随后掉到了另外一处温暖的水液当中。
夏油莓有些懵逼地睁开眼，和脸上洋溢着母性（？）光辉，看起来分外慈爱的白发男人对上了视线。
夏油莓：“？”
她低下头，刚刚孵化的身体光溜溜的，正坐在装满了水放了熟悉味道泡泡浴还有小黄鸭的浴缸里，抬起头，蹲在浴缸边上的白发男人笑意盈盈，即使长了一张帅脸，在这种场景下也分外讨人嫌弃。
白发男人自顾自和她打招呼试图和她沟通，“初次见面，我是你的男朋友，你的名字叫做五条莓，在你还是一个胚胎的时候，就已经和我私定了终生......”
在五条悟的描述当中，他今年年芳三十三，单身，是英俊帅气的高质量优秀男性，还拥有一份稳定的体制内工作，存款多多。
在某一次意外中他获得了一颗孕育着她的特级咒胎×1，对胚胎中的她一见钟情，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他丢失了多年的未婚妻，遂将她带回学校抚养。
现在她被孵化了出来，她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巴拉巴拉。
夏油莓听得嘴角抽搐。
五条悟到底在说什么啊，一会儿男朋友一会儿未婚妻的，他终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超进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