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
她问了两声,没人回答。
为了符合当地特色风格,这间民宿的门都是用老式锁扣的对开木门,姜宜试图透过门缝往外看,但什么也看不见。
左思右想,楼下一直有民宿老板看着,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危险,她披上件薄针织衫外套后拉开门锁,往外一推。
姜宜本是低着头,先入眼的是一双黑白配薄荷绿的AJ,有点儿熟悉,她曾经似乎给陈书淮也买过一双,可是那人基本都西装皮鞋,买回来一次也没穿过。
目光一路往上。
黑色棒球帽把来人半张脸遮住,只露出皮肤白皙,线条利落的下颌。
姜宜心里咯噔一下,涌出不好的预感。
那人淡色的唇瓣张合,吐出一句:“认出来了?”
姜宜猛地要关上门,却被陈书淮一手撑住,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酒还没醒?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啊?松开,听见没有?”
“要你管。”她死死按住门,“你来干嘛?”
“......你不是要谈离婚协议?”
两人隔着门对峙两秒,姜宜先松手。
陈书淮踏进房间,把门一锁,不满道:“这种门锁能防什么人?我要是非要进来一脚就踹开了。”
姜宜不想理他,抱着手臂坐在沙发里,转而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罗鹊说你在机场喝醉了,把你的行程发给了我。”
他声音有些冷,“一个人来那么远的地方,给你发那么多消息又不回,不然我为什么要来这种穷乡僻野?”
姜宜嗤之以鼻:“我在项目尽调时还一个人去过开车四五个小时都没有人烟,把我杀了连尸体都没人发现的地方,你那时候怎么不对我说这种话?”
陈书淮一怔,“什么时候?你没跟我提过。”
“你什么时候真的想听过?”
姜宜不想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多费口舌,转而问:“你对离婚协议有什么意见?”
与其说是陈书淮担心自己,她更相信他只是希望面对面沟通离婚协议。
姜宜垂着眼,见陈书淮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余光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这些年,陈书淮的着装打扮已与二十出头时很不一样,衣服基本由裁缝店定制。今天他这样打扮,她都以为看见了十八岁的陈书淮。
陈书淮感应到她的目光,一抬眸和她对上眼,姜宜迅速别开脸。
“我看了协议,你要把两只猫都带走?”
姜宜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你又没怎么照顾过它们,留下它们干什么?”
陈书淮说:“谁说我没有照顾它们?它们小时候感冒长猫藓哪次不是我照顾?”
“可这两年你没有啊,猫需要人陪你又不是不知道。”
“反正至少留下一个,你没有理由独占两只猫。”他冷淡地说,“作为条件,京市和纽约的两个婚房给你,八千块人民币换八千万美刀,你自己想想吧。”
姜宜不敢置信:“你是傻逼吧陈书淮?”
虽然是两人的婚房,但那也是他辛辛苦苦创业 挣来的钱,那几年他年纪轻又急于证明自己,压力多大她都看在眼里。
他就这么随便给出去?
陈书淮把平板一关放在桌上,金属与玻璃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还谈不谈?”
姜宜没忍住,拽起一旁的软枕就往他那张俊白的脸上砸,气冲冲地往楼上走。
身后还响起那令她有些冒火的声音:“你跟客户谈判也是这么跳脚的?”
她抬高声音:“我没见过哪一个客户在看见老婆不抢财产的时候还不签字的。”
陈书淮站在一楼,漆黑的瞳孔盯着姜宜消失的方向,用她听不到的音量道:“你才是傻逼吧。”
姜宜坐在床上平复了一下心情。
她给陈书淮发过去的离婚协议,是请律所内诉讼部门的朋友亲自起草的,离婚条件她自认为也很公平。
两人家庭背景差距大,结婚时陈书淮并没有要求签署婚前协议,姜宜也没有刻意了解过,因此协议里只列明了姜宜要拿走的那部分婚内财产。
姜宜自己赚的归自己,两人另有的联名储蓄账户三七分,姜宜只拿三成,里面多数的钱都是陈书淮父母大手一挥给他们过小日子的。
剩余的基金、股票还有国内外许多处婚内购置的房产,虽说是夫妻共同财产,但都是这些年陈书淮赚的钱购置,姜宜不打算要。
但两只猫是不可能放弃的,绝对不可能。
第一次离婚谈判以失败告终,时间将近七点,快到聚餐的时间。
姜宜换了身裙子下楼,见陈书淮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似乎也没有换个地方住的意思,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没有工作吗?”
陈书淮抬起头,“这次回京市本来打算休假,带你去摩洛哥,你是不是又没看秘书发给你的邮件?”
姜宜在两个月前就把陈书淮相关的邮箱标记为垃圾邮件,她确实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见她脸上有一丝尴尬,陈书淮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你把我屏蔽了?”
姜宜迅速整理了下表情,找补道:“没有啊,之前项目太忙了一直没看私人邮箱。那今晚我有个聚餐,你要一起去吗?”
***
聚餐就定在檀机工作室的小院儿里。
小院落里种着几株金钱树,两侧墙面立着半人高的木架,摆满了栽种植物的陶盆。被精心照顾的仙人掌、迷迭香、橡皮树挤在一起,凑出满满的绿意。
角落里一张铺着织毯的圆桌上摆着一方泥塑的圆台,圆锥形的尼泊尔塔香缓缓燃烧,整个院子被厚重悠远的香气包围,在落日余晖下荡漾出与世隔绝的宁静。
姜宜踏进院中,却是被南面的墙吸引了注意力。
这面墙摆着工作室里制作出的工艺样品,从微型木质桌椅样品到各式通过榫卯解构和木质齿轮衔接的工艺品,都是出自檀机工作室的员工之手,在许多作品的右下角,她都看见了褚期的名字。
作为一个埋头读书多年后一头扎进资本市场的标准好学生,这种与艺术和手工相关的领域对她充满着陌生的魅力。
“姜宜,你来了!”
褚期从一道门里走出,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但很快他的目光落在姜宜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敏锐地抬起眼和他对视,褚期从中感受到一股冷淡又尖锐的打量。
第4章 表白
“托姜宜的福,我们今天晚上能和新的大帅哥吃饭!”
工作室的财务蒋小云是个性格活泼的女孩儿,等大家坐上桌,由老板褚期做了番自我介绍后,她立刻举杯敬新来的姜宜和临时加入的陈书淮。
方形长桌上摆着牦牛火锅、烤包子和椒麻鸡,一侧烤炉里炭火滋啦作响,羊肉串经热碳炙烤后散发出混合着粗粝焦香的诱人气味。
桌边坐着十个人,最小的才十九岁,叫刘冰冰,是休学来新市做义工的。年纪最大的叫周越,大家都叫他老周,刚过三十五岁没多久,在互联网大厂工作,在风口上实现了财富自由,来新市已经住了大半年,权当养老。
姜宜笑着和大家碰了杯,喝了一口清透冰凉的啤酒。
这款当地特色啤酒,度数偏高,但入口味道清爽,余味甘甜,意外地好喝,姜宜一口干了大半杯。
新市地处内□□月里白昼很长。
现在是晚上七点,天空却仍然像午后一般敞亮,灿烂的阳光落在院落里,穿过姜宜乌黑浓密的发丝,给她裹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陈书淮拿着杯冰水,盯着熟练喝酒的姜宜。
目光渐渐落在她右侧脸颊那颗小痣上,她一笑,小痣像颗星星似的,给她脸上多添了几分娇俏。
他垂下眼,浅浅喝了口水。
老周问:“书淮,你不喝酒吗?”
姜宜顺嘴替他答:“我老公酒精过敏,私下里不怎么喝酒,来,我跟周哥碰一杯。”
她乙方当惯了,习惯性双手捧杯,将杯口放得老低,都快和老周杯底持平。
杯子正往老周的方向递,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按住了姜宜的手臂,将她手里的酒杯接过去。
陈书淮用她喝过的酒杯与老周碰了一下,浅笑道:“和朋友一起当然要喝得尽兴。”
老周哈哈一笑:“好兄弟!”
玻璃杯相碰,陈书淮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姜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喝酒向来挑剔,平常是不会开金口喝这种十二块一瓶的啤酒,今天竟然会给面子。
一旁的蒋小云先笑了,调侃:“吃狗粮了啊,书淮哥这是怕姜宜姐喝醉,刚才我可看见了,他一直在看姜宜姐呢。”
闻言,姜宜失笑一声。
蒋小云又说:“姜宜姐害羞了!”
害羞这俩字儿,姜宜早就不知道怎么写了,可被这么一起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在座的本来就对姜宜和陈书淮这对相貌出众的夫妻好奇,这下话头一被挑起,其他人的八卦之心也燃起来了。
刘冰冰年纪最小,一直想找个帅哥脱单尝尝恋爱的滋味儿,她忍不住问:“姜宜姐,书淮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姜宜笑着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刘冰冰捂嘴:“这么早?你们高中就谈恋爱了吗?”
“毕业后。”
陈书淮忽然开口,乌眸瞥了姜宜一眼,“她高中的时候眼里只有学习,跟她表白的人全都被她拉黑了。”
“学霸啊!”
“那后来是谁先表白的?”
在座的女生已经开始满眼冒粉红泡泡。
姜宜慢悠悠拿起酒杯,“我。”
她酒量并不算好,又菜又爱喝,清甜爽冽的小麦香气暂时掩盖了偏高度数的后劲。一连喝了两杯,她兴致有些高了,话也变多了起来。
“那时候我考上清大,感觉自己干什么都能成,他又长得好看。”
姜宜放下酒杯,玻璃杯底与木质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我又听说他要去美国读大学了,心想要是不表白可能这辈子都吃不上这么好的......”
大家被逗笑了,只有褚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不像其他人一样起哄。
姜宜说得脸热,下意识朝身边的男人看去。
他们位置挨得近,肩靠肩腿挨腿,陈书淮静静看着她,一双漆眸带上几分笑意。
眼前的男人忽然和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重合了。
那是一个热烈躁动的夏日,高中宽阔的操场边有一棵高大的桂树。
碧绿的树叶随枝丫旺盛地朝四周生长,灿烂的阳光从缝隙中穿过,如细碎的金子般落在他的发丝上。
少年安静地站在树下,凝视她。
十八岁的姜宜心跳如擂鼓,薄汗将细碎的发丝黏在颈项,微微瘙痒。
她满眼都是他明亮清澈,略带笑意的眸子,纤长的睫羽和秀挺的鼻尖,脑子里准备的一大串话一瞬间忘得无影无踪。
热浪裹住他们的身体,一路钻到少年人充斥着青春躁动的骨骼里。
姜宜磕磕绊绊地表白完,窘迫地要跑走,却被陈书淮揽入怀中,听他低声问:“我可以亲你吗?”
那是一个柔软梦幻的,属于初恋的吻。
新烤出的羊肉串好了,褚期拿着一大把撒着孜然辣椒粉的滚烫肉串放在桌上,招呼大家:“快趁热吃!”
食物的香气将姜宜思绪勾回。
将近晚上十点,日头才渐渐落下,柔和绚烂的霞光铺在天际线上,将这片老城里红棕色的平顶房屋都染上一丝温暖的色泽。
一餐饭热热闹闹的过去,大家已经相互熟悉,有说有笑。
“明天的义工从早上十点开始,有四个小时是做一些简单的桌椅板凳,提供给新市以及附近边远县城的贫困小学。工作室会准备午饭,下午四点开始有一堂免费的工艺教学课,可以自由参加。”
临别时,褚期简单说了一下明天的时间安排,又拎了一袋囊递给姜宜,“隔壁巷口的老店做的,很好吃,今晚回去可以当零食尝尝。”
没等姜宜伸手,陈书淮先接过去,替她说:“谢谢。”
褚期目光与他交汇一秒,笑道 :“姜宜是我老朋友了,别客气,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好,有劳。”陈书淮淡声应下,拉住姜宜的手离开。
老城巷子里四处都是用素色陶盆栽种的三角梅和爬山虎,枝叶繁茂的藤蔓像碧玉珠串般垂落在泥土砌成的墙壁上。
转过一道巷子,陈书淮忽然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姜宜还没反应过来,迟疑道:“谁?”
“你和褚期。”
“项目上认识的,他是标的公司的创始人。”
姜宜简单说了一下她和褚期认识的经过。
陈书淮微微皱眉,“家里那堆木头都是他寄给你的?”
“我给他付钱了呀。”
两人之间的气氛稍稍冷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往民宿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姜宜的手机忽然响了,打破僵持的安静。
一看,电话来自一位不好伺候的客户法务,她眉头瞬间一皱。
姜宜本在休假中,顿时不想接,可按了两次,对方还是在锲而不舍地打过来。
一旁的陈书淮都侧目看她。
姜宜没忍住叹口气,接通了电话,尽量放缓语调:“喂,晶总,您好。”
对面无视了她温和的语气,开口就骂了起来,先是说他们新发来的协议写得一团糟,质疑姜宜和她团队的专业能力,要她立刻给他们总经理打电话道歉,随后开始越说越刻薄,开始明里暗里讽刺姜宜能力不够,不适合继续在项目里待着,要把她踢掉。
电话里的声音尖锐又响亮,哪怕是听筒模式下都让身边人听得一清二楚。
陈书淮眉头皱起,见姜宜垂着眼,表情无波,像是习惯了这种不礼貌的对话。
姜宜和这个法务不太对付,懒得与她多费口舌,等对方怒气稍微平息后,简单解释自己正在休假,会联系同事处理这件事。
她用手机打开邮箱一看,发现是刚入职的新律师把协议里的客户名字写错了。
由于她停薪留职,合伙人太忙,低年级律师改完协议直接发了出去,没人二次检查的结果就是犯了低级错误。
小律师也吓得不轻,私聊姜宜连连道歉,估计是头一次挨骂。
姜宜把事情简单给合伙人说一下,又发了道语音给犯错的小律师:“没事儿,以后记住发邮件前检查几遍就行,我们这行挨骂是正常的,有错就改。”
像她这种高年级律师,要给上面专心招揽业务的老板及时报备项目情况,又要管手下律师的工作质量,出事儿了首先挨骂,完了还得给其他人擦屁股,劳心又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