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头发挽了起来,几缕碎发落在脸侧,白皙的颈项有处浅红的印子。
昨晚他弄上去的。
姜宜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全神贯注地开工干活,从开槽锯榫,到组装上油,利索又熟练,没多久就把凳子像模像样地做了出来。
“看看。”
她颇带夸耀地自己做的小凳子摆在陈书淮那堆七零八落的木板前。
陈书淮许久都没见她这样神气十足,甚至带着些孩子气的模样,不禁失笑,“很厉害。”
“那可不,我小时候跟我爸做过这种小木凳子,我爸还说我很有天赋。”
“爸说得对。”他看着她,“你做什么都做得很好。”
姜宜微微一愣,随后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
又顺嘴问:“需要我帮你把你的小凳子装起来吗?”
陈书 淮拉过她的手,温声道:“好,谢谢老婆。”
他极少这么叫她,那两个字烫了一下姜宜的耳朵,让她愣了几秒才回过神。
在这之后,姜宜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陈书淮的身上。
他今天也穿得休闲,白T恤黑长裤,工作时总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落了几根柔软的发丝在光洁的额前。
皮肤太白了,怎么都晒不黑,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又不夸张,看得出他平日运动习惯很好。
她不由得想到昨晚他是怎么扣住她的腰、握住她的脚踝的。
一不留神,给手上的木头多凿了一个孔。
“走什么神呢?”陈书淮懒洋洋地问她,语调里带着几分笑意。
姜宜下意识道:“谁说我走神了?”
他哼笑一声,也不戳破。
她垂下眼去,抿住唇,继续手里的活儿。
和陈书淮在一起的时光不全然是不开心的,相反,姜宜牢牢记住了那些温馨美好的回忆。
也正因如此,她知道这些回忆在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占比是多么少,又多么脆弱。
各自忙碌,相对无言的日子才是主色调。
午餐过后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气温在高挂的日头下,两人在工作室旁的露天咖啡厅坐下。
姜宜靠在松软的沙发里,半眯着眼睛晒太阳。陈书淮坐在她身边处理秘书汇报的公司急事,过了半小时才收起手机。
他忽然问:“你怎么突然喜欢上木工?”
姜宜没睁眼,声音懒散:“因为做木工时可以什么都不想,好像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都不存在。”
“如果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你怎么不对我说?”
闻言,姜宜终于掀起眼皮,有些无奈地笑着说:“你像这样在我身边的时间又不多,我总不好老是打扰你吧?”
陈书淮默了片刻,转而问:“昨晚我说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姜宜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他慢慢将重心挪回国内,两人不离婚这件事。
她坐直了身体,过了几秒才缓缓道:“我想离婚,不完全是我们分居太久的原因。”
“还有什么?因为我的兄弟养了情人?”陈书淮声音带上几分戏谑。
姜宜叹了口气,“我说过了,是我们并不合适。”
“我不认可这个理由。你这段时间挑起的争吵里,哪一次没有指责我不回家?”
陈书淮看着她,“我现在说可以把事业重心调整回内地,你又说不要,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宜声音平静道:“书淮,你现在是以为我在借离婚跟你谈条件吗?”
陈书淮不说话。
日光下,他的瞳孔变成清透的琥珀色,看向她的目光似乎也染上了灼热的温度,无形中带有拷问的意味。
显然,他就是这么以为的。
婚姻不是一场游戏,陈书淮相信姜宜足够清楚。
这以夫妻为核心建立起的关系里,包括了太多诸如家庭、财产、社会地位等复杂因素,姜宜和他在一起,即便不工作,也可以养尊处优地过一辈子。
不论从哪个角度考量,姜宜选择与他离婚都是不理智的。
“书淮。”
姜宜淡淡道:“我说我们不合适,是因为现在的我们都变了太多了,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缓慢地重复着姜宜的话:“不是你想要的?”
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质疑。
俊秀冷肃的面容绷紧,隐隐露出几分怒意。
“你觉得,我们的婚姻不是你想要的?”
“这是你想要的吗?”
姜宜垂下眼不看他,反问道:“一个整天充满怒气的、忙于工作的妻子,你不是早就已经很厌烦了吗?像你们这样的男人,其实可以轻易找一个更贴心的妻子,至少比我要更体贴一点。”
陈书淮听完她的话,直接笑了出来,“是啊,姜宜,你看得真明白。”
他少有这样冷嘲热讽的时候,这道轻慢嘲弄的笑声像根针一样扎在了姜宜的心上。
姜宜不说话,只是默默凝视着一侧花盆里旺盛生长的三角梅。
艳红的花瓣裹着淡粉的蕊,边缘泛黄,有了干枯的迹象,又因沙尘泥土多的缘故,花瓣上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土色。
陈书淮和她之间的问题,就像这朵快枯萎的三角梅。
很难解释它花瓣枯黄的原因是主人不浇水,还是日照太强,亦或纯粹是花期将过。于是她说这花不好看,只好怪沙尘蒙去了它的光彩,以免细究原因,让人越想越惊心。
惨淡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陈书淮看她,她看花。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恢复了往常那副冷淡的样子,站起身来,语气平和又疏离:“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无话可说。你发来的离婚协议,我在请律师改好后会尽快发给你。”
说罢,他起身走了。
直到陈书淮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姜宜的目光才从那朵花上挪开,投向他消失的方向。
她的心绪再次变得很平静,甚至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艰难的大事,就如她几天前向合伙人提交辞职信时一般。
在独自从咖啡厅会工作室的路上,姜宜给罗鹊发了条消息。
【他同意离婚了。】
早日暴富的鹊:【你还好吗?】
姜宜回复:【一无所有,一身轻松。】
早日暴富的鹊:【提早祝贺你恢复单身!!】
罗鹊这时恰好在午休的时间,得知姜宜离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不困了,给她拨了个电话,侃侃而谈姜宜将迎来的美好图景。
“我一姐们儿,去年也离婚了,好家伙,身边的弟弟就没断过,不会哄人的直接踹了,反正不缺人。”
“像你这样长得漂亮,事业有成的富婆姐,离婚就跟开挂一样,以后的感情生活就一句话——下一个更乖!”
第7章 偶遇
姜宜在新市过上极为规律的半养老生活。
白天干木工,晚上在城区里散步,工作时接连不断被轰炸的微信也归于安静,没人再来打扰她。
三天后,她收到了陈书淮的律师发来的离婚协议。
出乎她的意料,陈书淮不仅将两处婚房划给了她,还另外给了她几处在结婚后购置的房产和部分可转让的投资性股权。
他甚至同意将两只猫也留给她,只增加了暂时向两方家人隐瞒离婚事实,等尘埃落定后再找时间共同坦白的要求。
无论谁看下来,都得夸他一句大方。
由陈书淮的律师发来的邮件里还解释了这样进行财产分割的理由。
洋洋洒洒一大段,核心意思这些房产和股权在购置时,都经过姜宜的把关和审核,后续她也花费了比较多的精力打理,现在资产有了较大幅度的增值,她理应分得这一部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宜也不再忸怩推辞,将协议仔细看过一遍后,直接签了给陈书淮发过去。
没多久,就收到了经陈书淮签字版本的协议。
她目光在那锐利张扬的字迹上徘徊片刻,将协议收好后,定下了后天回京市的机票。
抵达京市在周日,第二天就可以去办离婚手续。
得知姜宜准备会京市的计划,一直忙业务的褚期暂时推掉了其他事务,专程空出一天的时间开车带姜宜在新市周围的景点转了一圈。
“在京市都是高楼大厦,偶尔看看新市这样辽阔的湿地,看看牛羊,也挺好。”
褚期把车停在一片白沙滩边,缓缓摇下车窗,方便姜宜拍照。
姜宜举着相机,将镜头对准远处延绵的雪山,一边定焦一边道:“是啊,每天做做木工,看看景色,感觉能这样过一辈子。”
褚期凝视着正在拍照的姜宜,忽然道:“姜宜,我们公司现在运行得不错,但还缺个法务总监,你想不想过来?”
姜宜一愣,将相机放下,“真的?”
褚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认真道:“我可以开出比同行更高的工资,但你也知道,做法务的工资和做律师相比是存在差距的。”
檀机工作室虽然位于新市,但褚期的公司总部实际位于京市,业务板块除了发展艺术领域的木工艺坊外,还有运营得比较成熟的家具和工艺品产业链,发展了几年已经颇有规模。
姜宜本就打算离开律所休息一段时间,薪酬自然不是她考虑的首要问题。这段时间她对褚期所经营的业务也更了解,还是有些兴趣的。
她笑道:“承蒙褚总欣赏,我们可以详谈一下工作内容,如果我能胜任,那可以试着合作一下。”
褚期连连摆手:“别别别,可不敢在你面前自称褚总,你这样级别的律师能来我们小公司,是我走大运了。”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在逛完景区后,两人专门挑了个安静的融合菜餐厅用餐。
褚期简单介绍了公司当前的情况,之所以希望引进新的法务总监,是因为公司正在准备推进A轮融资,已经初步接触了几家投资机构,但由于现在的法务总监经验不足,推进得很慢。
一番聊下来,姜宜觉得是个不 错的选择,又与褚期确认了几处细节,就干脆利落地同意加入。
周日的京市沐浴在温和的午后阳光之下,从新市抵达京市的飞机在轰鸣声中平稳落地。
姜宜拖着行李箱一路走到停车场,便看见罗鹊靠在一辆路虎旁边,满脸笑容地朝她招了招手。
“饿了吧?走,我预定了家日料店,吃完带你去个好地方放松放松。”
姜宜见她满脸兴奋,不由失笑,“什么好地方,你这么高兴?”
罗鹊得意洋洋,“当然是单身人士的好去处,去了你就知道了。”
***
阳光洒落在京市高楼林立的商业区,单向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线,倒映出加班的白领们在写字楼前匆忙的身影。
一辆招摇的红色法拉利开进作为商业区标志性建筑的银星大厦,坐在驾驶位的粉发青年嚼着口香糖下车。
刚往外走两步,他又折返道车边,凑到后视镜里理了理头发,用纸巾包住口香糖扔掉,才坐电梯一路上了顶楼。
陈书淮站在楼梯间,听见电梯“叮”地一声缓缓打开,入眼便见一个粉不拉叽的脑袋,眉头一挑:“你非要染成火龙果的样子?”
“什么火龙果!妙妙说这发色明明让我很显白!”陈少游挠了挠头,“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啊?”
陈书淮哼笑一声,转身往办公室走去,陈少游快步跟在他身后,“你总是嫌我这个嫌我那个,我的美丽温柔可爱有眼光的大嫂呢?她肯定夸我头发好看!”
“她忙,别去打扰她。”陈书淮淡淡道。
银星大厦是陈氏的产业,顶层被设为家族办公室,一支专业团队驻扎在此处辅助陈氏家族打理在境内的资产。
陈书淮回到京市后,抽空来此处和负责人面对面谈事,恰好亲弟陈少游从英国回北京见朋友,一听他在家族办公室,非要过来找他。
两人坐在装修奢华的会客室内,办公室秘书为两人倒了咖啡后识趣地离开。
陈书淮慢悠悠喝了口咖啡,问:“说吧,什么事?”
陈父陈母育有二子二女,陈书淮是长子,下边儿依次是二女儿陈书瑜,三儿子陈少游和小女儿陈少希。陈书淮和陈书瑜从小都十分优秀,现在都逐渐开始接管家族核心公司,小女儿才十四岁,还在英国读女校。
四个孩子里,最令父母头疼的就是老三陈少游。
因父母事业忙碌,他自小随祖父母在洛杉矶生活,被溺爱得过分,长大了也没个正形儿,在英国读本科死活毕不了业,经常跟群网红泡在一起开趴玩乐。
照陈书淮的话来说,陈少游每月撒出去的钱,都够那些网红给他塑像上香了。
长兄如父,平日里陈少游没少被陈书淮挑刺,躲他都来不及,这回竟然主动凑到亲哥面前。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少游清了清嗓子:“我想娶妙妙。”
闻言,陈书淮瞬间嗤笑一声,没表态。
“哥,你说句话呀。”
陈少游想初步看看亲哥的态度。
他的女朋友冯妙妙家境不太好,但很懂事,也陪了他很久,他觉得是时候娶她了。
陈书淮将咖啡杯放下,“你从小交的女朋友都长一个样,我都记不清谁是谁,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和妙妙已经谈了两年了!”
“的确,照你以前一个月换一个的速度,这段已经谈得很长了。”
陈少游见亲哥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往他的身边又挪了挪,“我真的特别想娶她,我甚至觉得她注定就是我老婆,难道你要娶嫂子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吗?”
陈书淮盯他看了几秒,见他一脸着急的样子,才道:“你问我有什么用?爸妈不会同意的。”
陈少游说:“你都娶了大嫂,我怎么不能娶妙妙?哥,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爸妈求情的?我听爸妈说,他们已经同意过两年就把嫂子加进家族信托里了。”
在婚姻的问题上,陈父陈母对两个儿子的态度是一致的:家境相差太多的女孩儿,一律不接受。
对于巨富家庭而言,财富的积累和传承高于一切,婚姻这种以财产为核心的制度更是需要慎之又慎。
但奇怪的是,当年陈书淮向父母宣布要娶普通出身的姜宜时,只与他们谈了一个小时就得到了同意。
陈少游那时还小,不知道大哥是怎么说服父母的,只记得大哥和嫂子甚至在纽约操办了极为隆重的婚礼,这无形中在他心中树立起了极好的榜样。
“我没有跟爸妈求情,爸妈也没对我网开一面。”
陈书淮说,“娶你嫂子的所有花销都出自我挣的钱,和家族没有关系。”
陈少游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包括你们在曼哈顿那套纽约全景大豪宅?还有嫂子那颗六克拉的大钻戒?那岂不是把你前几年赚的钱全部投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