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持指腹擦过她失去笑意的眉眼,心里忽地一刺,低声道:“现在就难过了,我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办?躲回被子里哭?我来不及赶回来替你擦眼泪。”他的话里带了些无奈,翁绿萼瞪他,她才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
“我才不会这样。”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等阿姐和愫真来了,我有人陪呢,不要你操心。”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大手探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在翁绿萼愤怒的瞪视中,萧持悠哉游哉地收回手,冷峻面庞上带着一点她有些看不懂的得意之色。
“嗯,我知道你不会想我,一定不会。”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翁绿萼抿了抿唇,即将别离的情绪始终占了上风。
她轻轻把脸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轻声反驳他刚刚的话:“胡说。”她又不是真的无情无义。
感受到她下意识的依恋与不舍,萧持闭了闭眼,忽地抱起了她,大步朝着主屋走去。
翁绿萼被他急吼吼的动作颠得七荤八素。
但这一晚无论萧持怎么孟浪,她也咬着唇任他疯。
两个人都极尽投入。
那股灭顶的骨酥筋麻之意从脊背蜿蜒而上,直直冲向云端,萧持呼吸里带了迷乱的喘.意,翁绿萼看着他略显狰狞的英俊脸庞,还有眼尾潋滟的红,头有些发晕,伸出双手捧住他面颊。
随即在萧持沉默中又带着涌动热意的注视中,她支起香汗淋漓的身子,主动吻他。
‘轰’的一声。
萧持伏在她耳边低低笑了一声:“绿萼,这可是你主动的。不要怪我。”
什——什么?
翁绿萼本就迷蒙的思绪很快就被一阵更快、更重的凿击撞得稀碎。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翁绿萼好像听见他在说。
“绿萼,替我生个孩子吧。”
·
第二日,东边天空刚刚露出一点儿亮光,萧持就睁开了眼睛。
他怀里乌发凌乱、面色潮红的女人睡得正香,他闭了闭眼,又静静享受了一会儿软玉温香在怀的充实感,小心翼翼地将仍在熟睡中的人挪到一旁,这才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
萧持低声叫侍奉的女使仆妇们小声些,不要惊扰了女君好眠,但他换好衣裳出来时,就看见翁绿萼披了一件轻罗衫子,正坐在罗汉床前对着他笑。
“怎么醒了?”
萧持大步走过来,下意识揽过她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夫君出征,我总要相送一程。”翁绿萼笑着将一个明黄色的符递给他,认真道,“这是我请普元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夫君要戴在身上,就当是为我求个心安。好不好?”
萧持沉默着接过,不知她什么时候还跑去寺庙里替他求了这么个玩意儿。
平安符。
从前他阿娘也替他求过,但她次次都要拐着弯儿地说上姻缘解签之事,萧持不胜其烦,让她不许再去求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用在他身上。
“夫君?”
萧持回过神来,将那个小小的平安符当着她的面放进盔甲里,最贴近心口的地方:“你的心意,我定不会忘。”
两人对视,随即自然而然的,交换了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时辰已经不早了。
翁绿萼面颊上还残留着红晕,她踮起脚,替他整了整盔甲,退后一步,笑着道:“夫君战必胜,攻必取。我会在这里,等着夫君凯旋。”
萧持有些难耐地收回视线,不能再亲了,要是耽误大军拨营启程,蔡显会在他耳边念上许久。
他最后抱了抱翁绿萼。
“长房与我从前的渊源……”他顿了顿,“我回来之后,再和你说,好吗?不许多心。”
语气霸道,又隐隐淌着温柔。
翁绿萼轻轻推了推他:“我知道了,快去吧。”
萧持放开她,摸了摸她柔嫩的
脸,深深望她一眼,随即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去,很快翻身驭马而去,再不见那道巍峨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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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持出征之后,折磨得她蔫哒哒、提不起精神的怪病突然好了。
翁绿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乐观地想道,或许是悬在头顶的那簇箭矢终于射了出去,离别之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
“阿姐和愫真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吗?”
翁绿萼起身,髻边簪着的青鸾口中衔着的白玉珠跟着微微一晃,丹榴笑着点头:“是,知道姑奶奶和愫真小姐要来,婢领着人把东院的两间上房都打扫了一遍,按着女君的吩咐重新布置了一番,姑奶奶屋子里熏的是雪中春信,愫真小姐屋子里用的是清味绿云香,都没错。”
翁绿萼嗯了一声,正想去再看看,思忖着要不要再添几盆花草过去,就遥遥听见一阵车轮碾过青石地板的声音。
没过多久,杏香喜气洋洋地跑了进来,呼吸都还没有平稳呢,就笑着和她道喜:“女君,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到了!”
这么快?“不是说还要两日吗?”
翁绿萼眼睛微微发亮,急忙走出去迎接她们。
“绿萼!”萧皎看见她,笑着对着她晃了晃手,袖子下滑,露出手腕上套着的翡翠镯子和大半截小臂,白生生的,晃人眼。
寒朔皱着眉,想替她放下袖子。
翁绿萼正想笑着和她们打招呼,就看见萧皎背后闷不吭声、埋头搬行李的颀长青年,望向萧皎的眼神隐隐带着些不能与外人道的缠绵。
翁绿萼瞬间反应过来。
……阿姐这是,把绝色小马奴也给带着过来了?
萧皎察觉到弟妹脸上的微笑有些不大对劲,顺着她挑眉的方向看去,英气妩媚的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
她连忙上前挽住翁绿萼的胳膊,夸赞道:“到底是东莱城的风水好,我看你这小脸蛋水灵灵的,更漂亮了!愫真,你说是不是?”
徐愫真笑眯眯地点头,手里比划了一阵,翁绿萼摸了摸小娘子软软的发,惊喜道:“愫真长高了许多,明日我领你上街买布做新衣裳,好不好?”
东莱城贸易发达,若有什么时兴的布料花色,这里的布庄是最不缺货的。
徐愫真红着脸乖乖应了,萧皎故作叹息:“惨了,我这个做阿娘的可不比你小舅母出手阔绰,不知道能不能蹭着愫真的光,也给我做个手帕鞋袜?”
姑奶奶说话就是诙谐风趣,杏香她们看着几位女眷说说笑笑地朝着东院走去,觉得这宅院多了几分人气,瞬间热闹起来了。
寒朔沉默着拿着萧皎的行李包袱跟在后面,杏香见他面生,好心道:“这位小哥,我帮你提一些吧?”
咦,方才还没看清脸,这小哥长得可真俊!
寒朔摇了摇头,冷淡道:“不必,多谢。”
看着青年颀长清瘦的背影,杏香和丹榴偷偷咬耳朵:“这人性子还挺傲的。”
丹榴轻轻拍她一下:“你管别人呢,今日得叫婆子们多烧些水。”
杏香点头应下。
今夜萧皎和翁绿萼一块儿睡。
徐愫真听了表示她也想加入,却被萧皎笑眯眯地无情拒绝了:“不行哦,我和你小舅母得说点儿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娘子,早点睡了好长个。”
徐愫真看向翁绿萼,见她跟着笑着点头,只好幽怨地跟着杏香一块儿回了自己的屋子。
翁绿萼从前也有交好的闺中密友,但都没有亲昵到共浴、共枕的地步。
见萧皎一双眼色咪咪地盯着她左看右看的时候,翁绿萼都疑心是不是前几日萧持留下的痕迹还没有淡去,双肩往水下沉了沉,借着水面的花瓣遮住了圆润丰盈的雪团,羞恼道:“阿姐再不正经些,我就去挨着愫真睡了。”
“我只是被女君的美色所惑,晃了晃神而已。大家都是女人,你羞什么。”萧持大笑着地往她那儿拨了几捧水,又调戏了美人弟妹一句,“君侯可真是好福气啊~”
翁绿萼默默瞅了一眼她脖颈、胸前还没有褪下的红痕,足以可见,她们当时的状况有多么激烈。
“阿姐,你也不遑多让。”
萧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他还年轻,就是爱粘人,你多担待。”
翁绿萼鼓了鼓脸,说不过她,索性不说了。
两人沐浴过后,杏香在内室留了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又替她们放下帷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翁绿萼问了些她们在平州的近况,萧皎一一说了,而后又对着她挤眉弄眼:“我就说奉谦怎么可能那么好心,要我带着愫真来东莱小住一阵,原来是怕你无聊,找我俩来当陪客呢。”
“阿姐。”翁绿萼有些羞恼,又有些忍不住的甜蜜漫上她眉眼,在昏暗的床帏间,萧皎也能看见她那一双比月色还要动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人心里忍不住发软。
“行啦,在我面前你还害羞什么,你们夫妻感情好,我跟着高兴。”
萧皎又继续道:“你也别担心我阿娘会不痛快,奉谦特地去信给她,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头上。我阿娘有时候虽糊涂,但她最听奉谦的话,不敢违拗他的心意,自然也不敢责难你。”
萧持特地写了信回去?
翁绿萼想起成婚之前,无意中看到的那封萧持写给萧皎的信,一时之间心绪有些复杂。
随着二人所经历的事变多,在萧持眼中,她原本只能做个挡箭牌,但现在,他又在她身上倾注了一些温情色彩。
翁绿萼知道是非对错,她对他的心意也并非赤诚而清白,在这一点上,没什么可指摘的。
她沉默间,萧皎想起另一件事儿,问她:“我听说李三娘被送回了随州陈家,她犯什么事儿了?”
这个没什么不好说的,翁绿萼将事情尽量简明扼要地和萧皎说了一遍,末了,她补充道:“旁的便也罢了,但李三娘算计我阿兄,险些害他殒命。这一笔仇,我是不愿轻轻放下的。”
想到她成婚那日,翁临阳风尘仆仆、一身是伤地出现在她面前,又对着她百般隐瞒,不肯告诉她凶险的实情,翁绿萼就觉得生气。
还不就是因为那只野蜂子在外边儿招蜂引蝶,才让阿兄遭了这等无妄之灾。
萧皎听得咋舌,拍了拍她的手臂,夏日衣衫轻薄,萧皎手下触感如玉般无暇丝滑,没忍住,又摸了摸。
翁绿萼嗔她一眼:“阿姐。”
这姐弟俩怎么一个德行?
萧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这可比寒朔那一身又硬又紧实的皮肉好摸多了。
“你大概不知道隋州陈氏那一家子的作风,个个唯利是图,权、钱,都是放在人情之上的。李三娘么,你别嫌我背后议论人,我实在是和这样的人处不来。她向来工于心计,眼高于顶,如今她没了丈夫,又被奉谦的人押送回去,俨然是给了陈家人一个讯号。他们可不会再忌惮从前那点儿流言,害怕得罪了李三娘,就是得罪了奉谦。如今么,她们可再没有顾虑了。”
想起从前坊间流传的李三娘曾与自家弟弟有过一段情的谣言,萧皎就觉得一阵恶心,好在这回奉谦没再当痴聋老翁,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个隐患。
翁绿萼低低嗯了一声,知道萧持不曾与李三娘有私,说实话,她心里是高兴的。
若有得选,当然是干干净净的新衣裳穿着令人舒心。谁会愿意去穿旧衫?
她愿意对萧持力所能及地更好一些,多少也受到了知道真相之后心情不错的影响。
她和萧持的这桩婚姻来得突兀,她不曾对他全然放下戒备之心,他对她存着一层不相信,也正常。
萧皎仿佛读懂了她的沉默,犹豫着开了口:“长房的事……按理说,不该由我和你开口。”
“你也别怪奉谦瞒着你,这桩旧事,的确有些,难以启齿。”
听得萧皎这样豪爽大气的人都忍不
住叹气,翁绿萼好奇道:“从前我便注意到了,阿姐和夫君的祖母生了两兄弟,大伯和公爹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何在公爹去世后,大伯不加以帮扶,也不约束族人,让你们孤儿寡妇为了守住家产吃尽了苦头?”
想起萧持背上那道陈年的刀疤,翁绿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身上免不了会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但那些都是他荣耀、艰辛的见证,那道为了护住瑾夫人、护住父亲遗留下来的家产不被抢走而留下的深深疤痕,总让她看了有些眼酸。
“萧熜,哦,就是我大伯,那一年,他与我阿耶一同率十万大军征伐东胡。阿耶是个排兵布阵的能人,率军杀敌也次次都冲在头阵上,但那次,我与奉谦本是不愿他随萧熜一起出征的。”萧皎想起从前的事,声音冷了下来,随着她说的话,像是有幽凉夜风钻进床帏之间,翁绿萼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并非是我们贪生怕死。实则是那一年,萧熜身边来了一个谋士,他对其很是信任。不知何时起,坊间流传起我阿耶意欲杀兄上位的流言,我们听过,都只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渐渐的,萧熜对阿耶的态度越来越差,俨然是将流言之事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