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蛋脸,丹凤眼,褐色长发,右边的眼角有泪痣。她体型纤细,脖颈修长,此刻能出现在天台,大概和姜珊一样,也是平宁舞蹈团的演员。
她的骨相极佳,是非常适合大荧幕的长相。即使刻意地讨好,气质却依旧清冷,像是沾有露水的蓝玫瑰。
如果是在选角现场见面,邵宴清或许会给对方积极的评价。但此刻,他只在那双眼睛里读出两个字:野心。
邵宴清并不厌恶心机深的女人,可这种明晃晃展现目的的家伙,实在令他提不起兴致。
一秒,两秒,三秒......
烟灰在空中飘荡,掉落于白色的裙摆。
许嘉拿烟的手止不住地颤,唇角笑得发僵,仍在耐心地等待邵宴清的回答。
“哈。”
终于,她听见一声笑哼。
邵宴清似在嘲讽:“想不到一个平宁剧院,竟也是人才辈出啊。”
许嘉的心一沉:“邵先生,我只是—”
话尚未说完,就被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邵宴清的右手置于外衣口袋,头也没回地提步向前,眸色冷漠得,似乎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羞耻,愤怒,被侮辱的感觉令许嘉感到窒息。
“邵先生。”
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许嘉紧盯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咬牙喊,“我叫许嘉,希望您能记住我的名字。”
邵宴清的脚步一顿,依旧没有驻足。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希望被他记住姓名。
但像这般堂而皇之大声宣告的,许嘉倒还真是第一个。
经过漆黑的走廊,终于瞧见落日的余晖。
邵宴清走出平宁剧院,习惯性地点烟,捏着火机的手却微微停顿。
不知怎么,那张被烟气笼罩的清秀面孔再次浮现于眼前。
是太过疲惫吗......
邵宴清蹙眉,将此刻的状态不佳,怪罪于那场闹剧般的表演。
库里南停在剧院外,助理刘科站在车边等候,见他出来,忙打开车门。
刘科:“怎么样,姜珊合适吗。”
邵宴清毫不客气地评价:“糟糕透顶。”
刘科担忧地说:“可如今场子都订好了,临到头去哪里找人?”
邵宴清不答反问:“本家怎么说。”
刘科深呼吸,语气回归平静:“让你周天回去。”
话落,是短暂的沉默。
邵宴清望向剧院的顶楼:“帮我查一个人。”
“是谁?”
“许嘉。”
那辆白色的劳斯莱斯逐渐消失于视野,许嘉才真正确定邵宴清不会再回来。
紧张之后的松弛感让许嘉有些腿软,她长舒一口气,缓慢地蹲下身,掌心仍在轻抚胸口。周围很安静,仅能听见树叶晃动的簌簌声响。她回忆着邵宴清嘲讽的语气,双颊由红转青。
人,才,辈,出。
这四个字十足刺耳,俨然是将她和姜珊相提并论。恐怕在邵宴清的眼里,她也是没有能力,只会空耍嘴皮的小丑。
许嘉承认夺烟的举动过于鲁莽,但这是最能吸引注意的方法。原以为邵宴清会给她展示自我的机会,可没想到只空落得一两句嘲讽。
可比起羞恼,她更多的是不甘心。
许嘉愤愤地嘟囔:“没有礼貌,白生得一副好皮囊。”
手里的雪茄仍在燃烧,空气中的苦涩越来越浓重。她看一眼烟卷,蹙眉,像要抹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地,恨恨地将其碾灭。
许嘉回到化妆间时,舞蹈演员大都已经离开。
屋内空空荡荡,唯有左侧靠窗的座位上放着香奈儿挎包:小号黑金款的Leboy,正是姜珊的配饰。
至那日后的连续两天,许嘉都没有再见到姜珊,也就无法与邵宴清联系。她虽然不喜欢这位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但毕竟利益为先,她依旧想再见对方一面。
《天鹅湖》的失败给剧团带来极坏的影响,哪怕是以往叫座的剧目,也鲜少再有观众买票。王海整日阴沉着脸,一言未发地在剧院内行走,像是来自于阎罗殿的黑无常。
姑娘们亦不敢言笑,各个化身为箱庭中的玩偶,旋转,跳跃,在乐声中沉默地舞蹈。
扮演齐格费里德的李渝江偷偷地问许嘉:“嘉嘉姐,像现在这种情况,咱们是不是要考虑另谋出路啊。”
许嘉正在把杆处压腿,气息有些乱:“你的训练都做完了?还有空胡思乱想。”
李渝江讨个没趣,转身找舞伴练习双人动作去了。
姜珊是在第三天回到舞团的,她以往总摆出副骄横的模样,背挺得笔直,脑袋似乎要昂到天边去。这回却不甘不愿地收敛起威风,和大家一起排演基础的舞蹈。
可姜珊的脾气依旧很差,动不动就发火,演员们逐渐不愿与她合作。无奈之下,王海只能叫许嘉与她共同练习。
“你要多向小许学习。”
王海背着手,蹙眉,一脸的严肃,“要谦虚,不懂就问。”
姜珊拉扯着舞裙的衣摆,哼哼唧唧:“您就换句话说吧,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王海叹气,又对许嘉开展思想工作,先强调团队合作的重要,再夸赞她的舞蹈能力,最后才讪笑着表示:“姜珊年纪轻,你要多担待些。”
许嘉的耐心告急,依旧好脾气地回答:“您放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许嘉尽力维持着体面,仍被姜珊磨得头痛。对方总在她想不到的地方出错,却根本不听任何的建议。许嘉有时候都怀疑,姜珊是不是在故意找自己的麻烦。
音箱内放着《吉赛尔》的配乐,橙黄的阳光落在窗台,为秋日再增添一抹风景。
“腿抬高。”
许嘉边做示范边说,“重心要稳住,头稍微向前倾。”
姜珊刚练完两遍就大喊腿疼,吵着嚷着要再休息十分钟。
“嘉嘉姐,我们先回去啦。”
背芭蕾包的姑娘们向许嘉打招呼,挥手笑,“明天见。”
许嘉也微笑着说明天见,转眸看见坐在角落里玩手机的姜珊,不禁皱起眉头。
此刻已经是下午五点,训练室的演员们都准备离场休息。
李渝江朝许嘉投来同情的目光,垂头叹一口气,也随着人流离开训练室。
许嘉又练完一组动作,姜珊仍在把玩着手机。
她大概是在和某人聊天,手指飞快起落着,短甲与屏幕碰撞发出哒哒哒的响:“快回我呀,怎么还没回消息。”
许嘉实在不想陪她继续耗时间:“今天先这样。”背上挎包,摘掉盘发的皮筋,“明早八点准时来训练室。”
姜珊像是在和手机作对似地,更用力地戳点屏幕,嘟囔:“说好今天来的,明明都说好的......”
真是无药可救。
许嘉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离开训练室。
暮色渐沉,天边的云彩透着泛紫的红。
包里的手机忽而震动,系统自带的闹铃与树叶摇晃的簌簌声融为一体。
许嘉垂眼看,是霍思思打来的电话。
她与霍思思是大学同学兼室友,毕业后更成为亲密无间的知己。霍思思没有选择继续跳芭蕾,而是朝电影电视的方向发展,目前是圈内小有势头的新人演员。
许嘉曾向她说起《天鹅湖》的闹剧,其间难免提到邵宴清的名字。霍思思对这位圈内大佬好奇不已,今日又打来电话,估计还是想询问邵先生的事。
不出许嘉所料,简单的寒暄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被带到邵宴清身上。
霍思思:“照我说,你就该杀杀姜珊的锐气。这丫头自身能力差,你作为前辈,提点一下她也是应该的嘛。”
许嘉想起姜珊就头痛:“我练舞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管她。”
霍思思咂舌:“要不说你是舞痴呢。诶,上次没来得及聊,你和邵先生的谈判有结果了吗。”
许嘉仰头望向天边,叹气:“估计是没戏了,况且我现在见到姜珊就烦,也不想再拜托她。”
霍思思问:“那邵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许嘉停住脚步。
霍思思:“圈里人都说他处事神秘,好姐妹呀,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许嘉扶额:“邵宴清嘛......”
风吹过,堆积的云层骤然散开。
车停在平宁剧院门外,泛黄的落叶像是设计精良的地毯,恰巧从脚边延伸到台阶的始端。
刘科打开车门,垂眼问:“您真的不去见姜小姐吗?”
邵宴清哼出个回答:“嗯。”
本以为《天鹅湖》的演出失败后,他就可以不用再来平宁剧院。可王海仍在低声下气地求,表示如果再没有投资,别说芭蕾舞团了,整个剧院都要面临倒闭的风险。偏偏父亲是极其念旧的人,这里又是兄长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于是无论说什么,都要维持剧院的经营。
现已入深秋,晚风中多带了些萧索。
邵宴清迈上台阶,无意间抬眸,忽而瞧见某个熟悉的倩影,脚步悄然顿住。
长发,戴在左腕的辫绳,以及随风飘舞的裙摆。
许嘉?
这个名字闪过脑海的同时,对方也叫出了他的姓名。
“邵宴清嘛......”
邵宴清微怔。
照理说,他应该若无其事地向前走,根本没必要在乎许嘉的看法,可是此刻,双腿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迈出一步。
日头西斜,光将她的影子带到他身边。
许嘉站在中层的平台,正专注于通话,而并未注意身后的动静。
邵宴清睨眼看向那道纤细的身影,眸间泛起些兴趣。姜珊之流多会在背后夸赞他的品格,他当真好奇这位野心勃勃的许小姐,又能弄出怎样一番新花样。
或因压抑多日的心情需要发泄,话题只要打开,就无法轻易收尾。
此刻已近傍晚,剧院内外静悄悄得,一般不会有访客前来。
霍思思仍在追问,似乎非要得到回答才好:“他到底怎么样?”
“没礼貌,而且特别自大。”
许嘉轻声说,越回忆就越气恼,“我话没讲完呢,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吐出一口气,愤愤道,“要论坏脾气,邵宴清倒与姜珊十分般配。”
霍思思笑个不停:“你对他的印象有这么差吗。”
许嘉一闭眼:“我就没见过比邵宴清还缺乏礼貌的人。”
“许小姐。”
忽地,她听见不可能存在的声音。
许嘉忙捂住话筒,左右看了看,视线刚朝台阶下探去,眸子骤然怔住。
邵宴清正站在她面前,唇角微扬,可眼底只有冷漠的戏谑。两人分明已经对视,他却依旧什么话也没有说,似乎在等待她先开口。
霍思思:“......许嘉?你怎么不—”
许嘉关掉手机,指尖撩起颊边的乱发,笑:“邵先生,好久不见。”?
第3章 天鹅
◎她存在的意义,必须要由自己决定。◎
视线触及的瞬间,邵宴清确实在许嘉的眼里看见一丝慌乱,但再欲深究时,对方已经摆出笑脸,故作无事地同他打招呼。
比起芭蕾舞剧,邵宴清认为许嘉更适合做影视演员,毕竟这种极其自然的快速变脸,在演艺圈内都鲜少有人能做到。与初见时相比,许嘉眼中的野心依旧十分坦荡。倘若没有听见那些真心之言,他或许还会认为对方只是攀炎附势的小丑。
邵宴清认可许嘉临场作秀的能力,即使心里有些膈应,但用大局观来考虑,她也许是最适合的人选。
邵氏家族的情况复杂,权力之争是常有的事。比起叔父邵平南给自己安排的棋子,他更需要真正能站在身边的伙伴,一个聪明且好控制的傀儡。
“你还没有下班吗。”
邵宴清看向腕表,“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许嘉说是有事情耽搁,并没有详细地解释,想起念念自语的姜珊,试探:“您如果想找姜小姐,她此刻正在训练室等待。”
邵宴清冷哼:“我找姜珊做什么。”望向她的背包,眯眸,“家住得远吗。”
许嘉:“就在附近。”
邵宴清:“那应该不用我礼貌地送你回去吧。”
许嘉撞见他眼里的戏谑:“......不劳烦邵先生。”
本以为话题到此结束,邵宴清却挑眉问:“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
许嘉微怔,笑容僵在唇角。
邵宴清绝对是故意的,他肯定是听到方才的话,才会接连二三地证明自己有‘礼貌’。
真是个小心眼.....
许嘉深呼吸,重新挤出笑:“当然可以。”
邵宴清这才抬步,皮鞋‘啪’地踏上水泥地砖,擦肩而过之际,外套的衣摆蹭过她的裙角。
雪松与烟草的气味唤回神志,许嘉攸地侧身:“邵先生,您觉得我之前的建议怎么样?”
邵宴清驻足:“建议......”勾唇,似笑非笑地说,“许小姐不必心急,我迟早会给你答复。”
许小姐。
这是邵宴清第二次这样称呼她,尊重的口吻让许嘉十分受用。她稍许挺直腰,微笑着颔首:“好的,辛苦邵先生。”
邵宴清深深地看她一眼,目光转向前方,一言未发地离开。
沉稳的脚步声渐远,木质调的香水味才悄然散去。
许嘉深呼吸,仍按捺不住激烈的心跳。
如今机会已摆在面前,她必须要勤加练习,以最完美的表演拿下奥杰塔的角色。
平宁剧院是家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老剧院,所处的地段偏僻,周遭尽是拆迁房与正在维修的马路。
许嘉皱着眉躲开漫天的扬尘,正要从包里拿口罩,手机屏幕却忽而亮起。
这是一串她最不想面对的号码,内容大概也是照旧的老套与无聊。
许嘉并未理会,侧身为施工人员让路,将细绳挂在耳后,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在平宁市,芭蕾舞演员的工资并不算低。
许嘉完全有条件选择条件更好的居所,但她仍要住在平宁剧院附近。哪怕小区的环境恶劣,外来人口多且杂,只要能将通勤的时间用在练舞上,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霍思思说得没有错,许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舞痴。
楼道里黑洞洞得,堆满未来及清扫的垃圾,墙头的电箱敞开,露出胶皮破损的电线。
许嘉用手电筒照着亮,左臂环抱着沉重的快递,走两步又站住,用膝盖将下滑的纸箱朝上顶。
电梯内的木板尚未摘除,狭小的空间充斥着装修器材的刺鼻气味。手机又开始响铃,像是震楼器似地不停地起伏,仿佛非要夺走她喘息的时间。
回到家,打开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