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宴清专注地望向她,眼里没有熟悉的玩笑之色,反倒簇拥着某种深沉却道不明的情绪。
他鲜少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让人无法猜出他的想法,却会本能地产生畏惧。
许嘉有些慌,记起那把沾染血汁的刀,下意识后退:“抱歉,是我唐突,忘记你还在忙。”讪笑着,去握身后的门把,“你继续工作吧,我不打扰了。”
“许嘉。”
正想走,却被邵宴清叫住。
许嘉开始后悔为何要因好奇出门,倘若挨着饿再睡一觉,等到明天早晨,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可是此刻,邵宴清正在等她的回话。
许嘉只好硬着头皮去问:“......宴清,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亲昵的称呼让邵宴清的表情缓和许多,他放下酒杯,起身,上前去牵许嘉的手。
宽厚的掌心沾有冰块的凉,许嘉不由得一颤,没有再做任何挣扎。
邵宴清问:“生气了吗。”
许嘉一怔:“嗯?”
邵宴清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因为我并未及时回答你,所以生气了?”
指腹的薄茧磨搓着娇嫩的皮肤,有些痒,却依旧渴望被继续触碰。
许嘉的心跳慢半拍,仓促地别开眼:“我没有生气。”
邵宴清:“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谁说我—”
许嘉下意识争辩,抬头,又撞入他的视线,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也讲不出,‘糟糕,又上当了。’
邵宴清笑,指尖蹭过许嘉的指缝,与她掌心相贴:“没生气就好,走吧,我已经让黄妈准备了饭菜。”
经他一提醒,许嘉才听见料理台的动静,下意识要挣脱,手却被握得更紧。
邵宴清状似疑惑地挑眉:“我们同居已经一月有余,你不会还在害羞吧。”
许嘉屏气,选择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邵宴清边向前走边说:“我差人买了时新的衣衫,过两日就会送来,你届时换着穿。”
许嘉想要拒绝,表示自己目前拥有的衣物,足够应对日常所需。
邵宴清却说:“你现在是邵家夫人,穿衣打扮自要更讲究些。”
许嘉垂眼,咽下准备回绝的话。她知道,邵宴清并不是在跟自己商量。
许是考虑到邵宴清的口味,晚餐皆已肉食为主:牛排,蒸鱼,排骨,整整齐齐地堆满一整桌。
许嘉的面前照旧摆着一盘沙拉,鲜绿的菜叶与一众红白肉相比,实在寡淡的有些可怜。
她恨恨地咀嚼沙拉,尽力屏住呼吸,却忍不住在心里念:‘在减肥者的面前大快朵颐,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正想着,碗里忽然多了块鱼肉。
许嘉微怔,顺着筷尖的方向望去,看见同样盯着自己的邵宴清。
邵宴清似乎很高兴,笑着催促她赶紧动筷:“这是优质蛋白,不会长胖的。”
话落,明显察觉到第三人的视线。
许嘉知道是黄妈在看自己,耳尖泛起红,赶忙将沾满酱汁的鱼放于唇间:“......谢谢。”
鲈鱼肉极嫩,含入口中一抿就化了,仅剩夹杂着醋香的鲜,长久地留在舌尖。
许嘉惊讶于黄妈高超的手艺,毫不吝啬地予以赞美。
邵宴清深表同意,说黄妈可是从他少年时就陪在身边,前后共处二十年,最知晓他的喜好。
头发花白的妇人被夸得不好意思,一个劲地摆手:“哎呦,先生,您可千万别这样说。”又看向许嘉,眼里有泪光,“夫人,看见您和先生的幸福,我也十分高兴。”语气格外真诚,却同时让在场的另外两人陷入沉默。
黄妈并不知晓他们是契约结婚,也不明白,为什么原本融洽的气氛会突然变冷。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说错话,神情有些不安与愧疚,想要解释却又嘴笨,这啊那的憋了半天,眼眶竟先一步泛红。
她似乎是要急哭了......
“没错。”
许嘉匆忙握住邵宴清的手,“我们的确很幸福。”
邵宴清一愣。
许嘉不想让这位年长者难过,轻声说:“有我在先生身边,你可以不用再为他担忧了。”
许嘉的语气温柔,神色却格外坚定。她似乎总是如此,总会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固执得可爱。
好耀眼。
真的......像太阳一样。
邵宴清怔怔地看向她,出神得,忘记要收回略显痴愣的目光。
黄妈哽咽着,像孩子般匆忙地擦拭眼角。她说真好,说会永远祝福两人:“先生自那件事后就一直沉闷,我总担心他生病,现在有夫人在,我也能安心了。”
许嘉能听出黄妈的诚意,她眼里的关切骗不了人。
黄妈因为许嘉的话而高兴,不知不觉谈起邵宴清儿时的事,说他小时候不爱说话,做事情慢,经常被老先生训。
许嘉本以为邵宴清会制止黄妈往下说,可对方只是安静地听着,眸间亦有对过去的怀念。
比起在会客厅时见到的邵氏夫妇,眼前的妇人或许更像是一位亲切的长辈。邵宴清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只在她说得快要收不住时,才轻咳着打断:“您是非要在夫人的面前让我丢脸呀。”
本是一句玩笑,却瞬间让黄妈收了声。妇人稍许欠身说抱歉,转而去收拾二层的房间。
许嘉仍惊讶于方才听见的故事:“我以为你从小就很活泼。”
邵宴清摊手:“是嘛,很荣幸能让你有这样的错觉。”
许嘉:“那你的兄长呢,他现在还好吗。”
邵宴清的唇角僵住,只说:“专心吃饭吧。”
许嘉看见邵宴清瞬间阴沉的脸色,握住叉柄的手稍许用力。那条名为合同的透明边线,再一次拦在两人之间。他们终究只是甲乙方的关系,而她没有立场去越界。
气氛又一次冷却,再无人言语,晚餐终究在沉默中收尾。
晚餐后,许嘉本打算回房练习瑜伽,更要向前走,又悄然收住脚步,她看见了坐在厅堂的邵宴清。
邵宴清左手捏住手机,右手操纵着电脑,泛蓝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的神情认真而更显专注,时而用英语与对方交谈,又在备忘录里增添两笔。
身旁的办公设施少,工作并不方便。
钢笔忽而断墨,沾了水,依旧写不出字。电话那头的男人仍在叽里咕噜地说,极快地讲明着要紧的事,没留给他暂停的机会。
邵宴清蹙眉,左右也没有找到备用的工具,正准备放弃听一部分内容去将电话录音,恰时,面前多了支拔去盖子的签字笔。
再往上看,是一只纤细的手。
许嘉站在他面前,吊带的衣摆险险蹭过西裤裤脚,手又朝前递,似乎示意他尽快接过。
邵宴清做口型:‘谢谢。’见她转身要走,忙伸手去拉,可没来得及示意,就继续同电话里的男人沟通。
许嘉在旁边等他,听着他用纯正的伦敦腔与人沟通,一时有些恍神。自己的书面成绩虽然优秀,但因为成长环境的约束,口语总是略逊一筹,她曾试图用国外的电影来提高水平,可结果依旧不如人意。
许嘉向来尊重口语好的人,此刻对邵宴清更是钦佩不已。她忍不住想,如果再多加练习,是否也能达到与对方相同的水平。
终于,通话结束。
邵宴清长长地舒一口气,将笔还给她:“幸亏有你在,否则我还得重听一遍唠叨。”
许嘉不禁问:“既然工作忙,为何还要回来。”
“啊......”
邵宴清转眸看她,调侃,“听你的语气,好像很不欢迎我回家嘛。”
许嘉无言:“我没有这个意思。”
邵宴清失笑,视线又落回屏幕上,指尖敲击键盘,连串的英文瞬间弹入文档:“新婚妻子因疲惫昏倒,我怎么还有心情工作,自然是想早些回来看你。”
许嘉怔住。
邵宴清:“许嘉,我早就说过,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心跳在加快,又泛起些细微的痒,似乎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正生根发芽。
许嘉垂于身侧的手攥拳:“嗯,我明白。”话落时转身,藏住压在眼底的慌乱,“我这就去休息,晚安。”
“好梦。”
关上门,指尖仍在轻轻地颤。
许嘉缓而捂住胸口,感受着掌下之下的急速跳动,喃喃自语:“这是假的,不要动心。”?
第13章 天鹅
◎“因为我想与你共进晚餐。”◎
邵宴清一向说到做到,成箱的礼服果真在第二日送来,满满当当得填满整个衣柜。
许嘉站在敞开的柜门前,看着一连串的黑色衣裙,张了张口,始终发不出声音。
尽是些修身的款式,全不符合她的喜好。况且黑色沉闷,即便有碎钻作点缀,依旧像影视剧里的特/工服。
许嘉练舞时穿惯了紧身衣,平日就更喜欢宽松的服装,但那明显不符合邵宴清口中的‘体面’。她挑来选去地找了两小时,才终于比对出一件较为低调的裙衫,刚上身试衣,就在镜子前微微红了脸。
V领敞开着,露出白皙的胸口,两只紧挨的小兔间有清晰分明的线,看着妩媚而格外性感。
真是......这样该怎么穿出门啊。戒指肯定不能戴,否则一眼就会被人看见。
许嘉纠结半晌,还是另外搭配一件长款风衣。
她并不是很保守的个性,甚至有些演出服比这套更加夸张。可毕竟现在是日常生活,她实在不想也没有必要盛装上班。
抱臂于胸前,衣领遮住暴露在外的皮肤。
许嘉这才觉得安心,简单涂完口红,穿好白色帆布靴就推门出去。
刘科正在外面等,瞧见她来,攸地愣在原地。
许嘉还以为是哪里出了错,边检查边紧张地问:“怎么了?”
刘科摇头,莞尔道:“许小姐,您今天非常漂亮。”
自从许嘉与邵宴清结婚,刘科就对她改用敬称。两人年纪相仿,许嘉曾劝他不用这么称呼,对方却坚定地表示必须要遵守规矩。
规矩......
是一个最能提醒尊卑有别的词。
许嘉下了车,刚想趁着人少去换衣服,抬腿就听见熟悉的一声‘嘉嘉姐’,额角有些疼,却不得不停住脚步。
李渝江急匆匆地跑来,瞪着眼,满脸惊奇地看她:“哇,真是你啊,我看背影差点没认出来。”
许嘉继续朝前走:“你就不怕喊错人?”
李渝江笑:“凭直觉嘛,我的直觉向来很准。”左右望一眼,低声问,“诶,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许嘉没理他。
李渝江追在她身后:“送你来上班的就是你男朋友吧。我看过好几次,都是同一个人。”
许嘉有些庆幸今天并未戴戒指,否则肯定又会激起他的好奇心。
李渝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碎,好八卦。许嘉与他是同时期进入剧团的舞者,又是合作五次的老搭档,关系自比一般人要熟悉许多,却照旧受不了他的个性。
经过平台,跨上最高一级的楼梯。
李渝江仍像个随时准备接受消息的收讯塔,眼巴巴地望向许嘉:“既然能做到每日接送,你们肯定已经同居了吧,那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呐。”
恰巧有人经过,听见他的话,调侃:“你干嘛问得这么详细,不会是暗恋小许同志吧。”
“屁嘞。”
李渝江的脸红得要滴血,喊,“我暗不暗恋关你什么事?!”
那人哈哈大笑,许嘉却愈加烦躁,三步并做两步地朝前赶,再没有管李渝江的呼喊。
事后,李渝江深表歉意,说自己再也不会多嘴,并祈求许嘉的原谅:“我知道错了,咱们就休息会再练吧,我的腿快要断啦。”
许嘉弯腰按录音机,开口仍是那句:“来最后一遍。”
王海不允许许嘉加班练习,每当五点半就准时赶人:“别我在这儿浪费电,赶紧回家去。”
许嘉表示动作还不完美:“团长,再给我半小时就好。”
“还半小时呐!”
王海咂舌,指向瘫坐在墙边的李渝江,“小李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啦,许嘉,你也要多为搭档考虑啊。”
李渝江哭丧个脸,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深表赞同:“呜,还是团长护着我。”
许嘉甩过一记眼刃,李渝江不禁打个寒颤。他默默地转过脸,是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王海将许嘉拉到旁边,背手于身后,语重心长道:“小许,我知道你压力大,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弦绷得太紧,迟早会断的。”
许嘉来剧团已有五年多,王海还是第一次以前辈的口吻同她交谈。她既有些懵又备受感动,正想同对方道谢,却忽而察觉到有奇怪的视线正朝向自己。
嫉妒,气愤,羞恼......
许嘉被盯得脊背发凉,不禁回头去看。
姜珊站在门外,恶狠狠地盯向她,见她望来,又哼地别开视线。
高跟鞋碰撞地面的哒哒声响起,姜珊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走廊。
“小许。”
王海问,“你在看什么呢?”
许嘉微怔,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神,下意识地道歉后,轻声保证:“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王海这才满意地点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离开了。
下班的时间比往常提前了两小时,道路却比想象中得拥堵许多。
许嘉翻阅着近期的饮食记录,又去看这两周的体重变化,见曲线较为平稳,才决定每日添一个苹果补充能量。她可不想再被人扶进医务室,这样丢脸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许嘉没有回别墅,而是先去周边的超市买日用品。她并未让刘科陪同,独自推着购物车,在排列得当的货架间行走。
牙刷,牙膏,香皂,洗发水.......
许嘉挑着挑着,忽而忍不住笑了。她感觉自己虽然挂有‘夫人’的头衔,却依旧是住在旅店的租客。
又转了两三圈,没有其他东西好选,她拿了两袋面包,走到前台结账。
私人物品无法摆放于客厅,只能随意地堆在房间的角落。
这栋诺大的三层小楼里,没有真正属于她的地方。她是暂居者,是终究要离开的过客。
许嘉收拾完屋子时,星辰已经占据夜幕。
她正抱腿坐在床边休息,安静整日的手机忽而震动,不由得一愣,赶忙拿起查看。
是邵宴清的信息:“下班了吗。”
许嘉:“嗯。”贝齿咬着唇,又补充,“今天的排演很顺利。”
邵宴清:“那身体呢。”
许嘉微怔。
邵宴清又问:“还难不难受。”
眸间只印出宋体的黑字,耳畔却似乎能听见他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