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宫门一开就直奔公主府来,与本就在宫外住的容依音守了一夜清晨叆叇时要回府照看依赖母亲的任箫时在门口遇到。
容依音浅浅蹲身,福身道:“祖母安好。”
太后点头:“要回去了?”
容依音解释道:“小啾的伤有太医看过,无碍睡着了。孙女家中还有箫儿,他此时该醒了,见不到我总是哭个不歇,孙女得回家一趟。”
“好好,快回去吧。”太后和蔼的看着大孙女,“孩子更重要。”
太后虽偏心偏得没边,可在容清樾之外,对每个孙子辈的孩子都是一碗水端平,因着容依音对妹妹没有因母亲的缘故疏离亲妹很关照,太后对她总会多几分宽容。
孔氏引着太后进了寝屋,原是想让太后去堂厅喝盏茶,太后不依执意去看容清樾。
她昨夜处理伤口和一堆遇袭后事,直至天际乍见光亮时才缓缓睡去,累得够呛睡得极沉。
太后轻手轻脚的撩开幔帷坐在床边,静静看了会儿孙女的睡颜,身手拨开搭在她面颊上的发丝,仔细瞧瞧孙女的脸,并无大碍,那就是伤在身上了。容清樾被衾裹得严实,一只手都不漏在外面,让太后无法查看,她回身看向一旁恭立着的孔氏:“伤哪了?严不严重,太医如何说?实话说。”
太后是坐镇后宫几十年的掌控者,多年勾心斗角孕养出来的威严使得孔氏丝毫不敢懈怠,上前一步垂头如实禀报:“禀太后,殿下昨夜被刺客的剑戳伤了肩,索性并未伤到筋骨,太医说每日换药将养就好。”
剑刃多锋利啊,定是戳穿了。
太后眼中淬满疼惜,她的孙女自从回京,这一路上受的伤就已让她足以揪心,还有那战场上的刀剑无眼,若是可以,她宁愿把人拘在自己身边再不离开,用最好的东西娇养着。
忽然想起来好似昨夜的刺客还有活口,太后怒气横生,眼里浸染许多年未曾出现过的阴冷:“不是还有个刺客,提过来哀家亲审。”
云都里头都是心怀各异的家伙,个个当她的小啾是好拿捏的,一次两次欺负到头上来。
刺客殿下亲自审过,审完后特地嘱咐不要让他人接触,特别是太后。
孔氏犯难道:“太后娘娘,刺客背后主使殿下已经有了眉目,您等殿下醒了便可知晓。这刺客您……”
太后细纹密布的脸没有一丝笑意,目带寒光,不容置喙:“提人来。”
“祖母?”
孔氏正绕着手指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声迷蒙的声音解救了她,太后霎时换了副带笑的模样,隔着被衾就像小时候哄睡般拍着:“祖母吵醒你了?昨夜伤着累着,再睡会儿?”
容清樾躲在被子里缓了会儿才将眼里将醒未醒的迷茫散去,撑手坐起身,不成想用着伤到的那条手,眉峰几不可查的蹙了下,却还是被太后察觉,顿时心疼的过来看:“碰到疼了?”
容清樾等孔氏在腰后垫好腰枕,靠坐着拉过祖母指上色泽云润的玉戒把玩:“没有,祖母别担心。”
“你这皮孩子!日日受伤,还要让祖母别担心,你说合理吗?”太后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不合理,但祖母不会怪我对吗?”容清樾少有地露出孩子心性,身子斜过去靠在太后肩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太后颈边,惹人发痒。
太后怎么能不清楚她话里的两层意思,摸摸她小脸:“既然不想祖母苛责,那就依你。”
说的是那个刺客,幕后指使容清樾必是审出了什么,但她不想让太后知道。
太后思及郭氏告诉她,就说她对抗时一直在护着南启来的质子,若不是分身乏术心力不集中,也不会受伤。想来这刺客与南启有些关联。
“还有啊,我身边那几个得用的,怎么说撤就撤了?”太后身边有几个用了几年的大宫女,前些日尚宫赵氏说这几人办事不力,将人裁撤了去。
赵氏乃四年前容清樾偶有回宫,暗地里慢慢提拔上来的人,赵氏一回禀,太后就知道是她的安排。
“一仆不事二主,不论有没有害人的心思,留在身边总是祸患。”
容清樾对此没有丝毫宽容,她猜得到祖母对这些人的来历心知肚明,可她不容许有人监视着祖母,将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的说给旁人。
她是为自己好,太后又能说什么,由着她办,只说:“你姑姑常年居于宫外,这些年进宫的日子也少,安排这些人也是想最快知道我的现状罢了。”
容清樾用脸磨蹭祖母肩上有些硌人的丝线纹路,不欲说话。
姑姑不是祖母亲生的孩子,乃先帝宠妃明德贵妃唯一留存长大成人的女儿,也是今上那一辈唯一保下的公主。
祖母作为先帝迫不得已娶的皇后,曾在先帝与明德贵妃那受过不少委屈,常情讲她当不会喜欢姑姑,甚至是厌恶。可实际讲,祖母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袒护着、宽容着。
从前她以为是祖母膝下的女儿都远嫁后亡故,所以将思念寄托在姑姑身上。姑姑对祖母也算敬重,祖母每病都会尽快进宫侍疾,待她也足够亲厚。
现在仔细回想,姑姑对祖母,好似更多是防备。
***
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来客,午后容清樾再次躺下入睡,这一觉睡得不算踏实,两个时辰不到就醒了。
寝屋里燃着烛火,绒绒光亮,菡萏和孔氏在外室弄针线活计,子厦越过门槛把从街上买来的吃食交给菡萏,往寝屋看一眼。
“殿下还没醒?”
“没有,好容易睡下,让她多睡会儿。”
容清樾听着他们的交谈声睁开眼,注视帐顶出了会儿神,起身撩开帷幔。
听到动静,外面的声音止住,菡萏立刻进来拿过准备好的衣物为她穿衣。
孔氏向外招呼人进来摆膳:“魏大厨做了清炖莲子猪脚,虾鱼肚儿羹,清拌黄瓜丝,殿下用点?”
她伤了肩又不是伤了手脚,炖个猪脚,惹谁的眼呢?
容清樾笑着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但看孔氏期盼的眼神,坐下食了少许。
“那姑娘如何?”拿过帕子擦了嘴,容清樾想起眼神倔强的小孩,入府后太医看过她,便吩咐太医也去看看小孩。
孔氏一直在她跟前不清楚,菡萏说道:“卖人的往死里下手,太医说伤了肺腑,手臂也折了,得养着。”说到后面菡萏小心地看她一眼,生怕她不留人。
“养着吧,府里不缺钱,多养一个人足够。”容清樾抬手让菡萏停下为她挽发的动作,找了一根象牙髻随意挽个结,松松散散垂在身后,“你留她在府里,准备让她干什么?洒扫还是近侍?”
她要去书房,孔氏在前头提灯,闻言搭话说:“这姑娘才买来,什么规矩都不懂,如何做近侍?前院洒扫正好缺人,让她去罢。”
“姑姑,洒扫活累,那孩子过得苦,就别安排她做这个了?”菡萏遇见殿下之前也是苦日子里淌过来的,看到与自己何其相似的小孩,总会忍不住动恻隐之心。
孔氏不回头,含笑说:“殿下才是做主的人,我只是提个建议。”
菡萏抬眸,希冀着。
容清樾顺势而为:“就依你这丫头吧,让她和你一起做近侍,她不明白的你得负责多教。”
“谢殿下!”菡萏喜笑颜开。
入了书房,孔氏和菡萏自觉无声退出去,殿下处理事情时她们在旁没什么用处,也不该听她们不能听的东西。
子厦护卫不力,于院中自领鞭子,长鞭破空的声音响彻耳边。
梁郝站在书案前方。
容清樾提笔在纸上圈圈画画,头也不抬的问:“确定太后身边的人只那几人?”
“是。”梁郝说,“一共查出十一人是长公主安插进永孝殿,赵尚宫已在一月内用各种罪名将人替换。只是全部换下,长公主那边定然起疑。”
容清樾不曾想过能瞒住姑姑,眼线几日传不出消息,她很快能察觉眼线被拔除。
姑姑知道这事,只要如祖母所言只是为了第一时间知道祖母康健,不会与她翻脸,如若不然——
“十鞭已到,叫子厦进来。”
她听着声,鞭落十下,便叫停,不多大也不少打。
梁郝应声出去。
再进来,子厦面色略微苍白的跟在他身后。
子厦是实打实在军营练过多年的男子,受十鞭气息都有些虚浮,那孩子受那么重的拳脚脉动都不曾有太大波动。
伤了肺腑,手臂也折了。
呵。
不知给太医塞了多少钱财,抑或她许了什么其他利益。
梁郝走过去立在一旁,子厦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跪地身板挺直,眼睫微垂,不敢抬眸与殿下直视。
容清樾手指敲点桌面,一下又一下,她不说话没人敢开口,书房里寂静无声。
许久,容清樾理清梁郝带来的消息,有了看清前路的苗头,抬头时目光穿过大开的门廊,看到天际吐白,这一夜就快要过去。
“梁郝,去把人提过来。路过西院等绪公子用了早膳,叫人一并来一趟。”
梁郝得令走了出去。
子厦目不斜视挺直跪着,跪了一夜背上又有伤,额头早已细汗密布,一点点凝成珠顺着眼角滑下。
容清樾拢了肩上薄披,绕过桌案立在门前,听身后衣料与地面的摩擦声,子厦用膝盖转身,撑地重重磕下:“请殿下明示!”
第28章 贰捌
“你觉得你做错了?”容清樾侧身, 沉在阴影里,不答反问。
子厦头不曾抬起过:“属下没有及时赶来,让殿下受伤。”
“是我让你陪菡萏离开, 相隔较远赶不回来很正常。你无错, 起来吧, 回去上药。”
子厦撑地的手发着抖, 膝间的麻木一点点如剧毒噬心, 让他有些难以坚持,他知道自己想错了,声音嘶哑着:“殿下, 属下愚钝, 请您直言。”
容清樾迎面吹了会儿冷风,散了一夜未睡的瞌睡,说:“菡萏带回来的那个人有问题, 你看得出来。”
都是常年习武的人,她看得出来,她不信子厦看不出。
子厦刹时明白, 殿下的冷面是因为那个女孩,唇色更加惨白。
殿下提醒得足够明白, 子厦立刻明白自己的错误在哪儿。
“你对菡萏有意,菡萏也对你有意, 我也从未有阻拦你们的意思。”容清樾说, “那个女孩有问题,菡萏是个门外客不清楚, 你不清楚?她央着你要买下, 你便什么都不说,任由随时可能出问题的毒瘤放在府里, 放在我的身边?”
人员采买的事放不到她的面前,昨夜不是菡萏没机会先将孩子带回府里,那孩子要用许久才会出现在她面前,直至她察觉要许久。
子厦咬着唇边,让自己清醒一点,嘶哑着回道:“属下以为,她进公主府属下盯着,总不会出大问题。”
“总不会?你自己都不ῳ*Ɩ 能肯定一定不会出问题!若是菡萏先行将人带回府,你甚至不会将那孩子的情况告知是吗?”容清樾登时有些怒了,“怎么?你属意菡萏,想要万事都依她,为了这些情爱,将你主子卖了是吗?!”
子厦磕了一头:“属下不敢!殿下是属下第一要保护的人,属下绝不会将殿下置于危险!”
“你已经将我置在危险之中!”容清樾说,“今日你的责任只有我一个。将来我回不到战场被逼要嫁人成家,我自是要放你离开,成全你的志向,让你做一个将军。你如今这般,往后真统领一军,若发生战乱,菡萏央你举军投降你也要同意不成?我只是微不足道一人,往后你统军身边是家家户户辛苦养大的孩子,你为自己私情将他们置在危险中,让妻子丧夫让老娘丧子,这和你厌恶的那些侵略者有什么两样?不也让人家破人亡吗!”
容清樾从不觉得有喜欢的人会怎样,两情相悦很好,她不反对。可若是因为情爱,失了理智将责任抛之脑后,这样的人她万万留不得。
她身边的人,感情和责任一定要拎清。
“属下知错!”
子厦许久没在她面前称属下,今夜一连喊了几次,算是真的悔过。
“子厦,你勿要忘了当初是你选择的我,不是我选择的你。”容清樾叹息一声,音调带了些淡漠,“这些日回去养伤,顺便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回来。”
子厦在院里施刑时,菡萏就已站在不远处廊下担忧地观望。
她招手让菡萏遣人过来搀扶,子厦任由侍从搀扶顺势起身,怔怔看着殿下背影,直至从她身侧走过,过了廊角回自己的屋。
北晋皇亲国戚在家中孩子年岁小时,都会从专门为他们训练近卫、死士的进武营里挑选年岁相差不多武功上乘的孩子,自小陪伴。诸多贵族的近卫与主子的感情不仅仅依靠从小的建立,还有毒,此毒在被选中离开进武营时种下,每半月解一次毒,毒发时如虫蚁撕咬痛苦不堪,毒发两日未服解药,必会痛苦自残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