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衣领被松开,倒伏在地上。
崔妩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告罪道:“打搅大伯,舅姑让妾身过来瞧一眼。”
第006章 诬陷
谢宏喝醉了酒,眼睛红的也不正常,时不时吸下鼻子。
他暴怒得像一头山中跑下来的野猪,闻言狠狠瞪了崔妩一眼,甩开拉扯他的人,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崔妩扶起王娴清:“大嫂嫂找我?”
“弟妹,你信我,我没有偷人。”她揪紧崔妩的衣裙,泪流满面。
崔妩搭上她的手:“昨日我并未在当场,嫂嫂想请我作保,着实有些为难。”
“可谢家我只与你交好,现下谁都不肯信我,你该是知道我的为人,若你也不能担保,我只能一条白绫吊死算了!
我死之后,庆哥儿和秋姐儿就求你多照应照应他们,谢宏是一点也指望不上了。”
王氏当真是清白?崔妩想到她方才和谢宏说的话,有些迟疑。
“嫂嫂万不可轻生,一切都是能查清楚的,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嫂嫂可否告知予我?”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人怎么就在那里,他是突然出现,突然就抱住了我!我来不及喊,官人就进来了……
弟妹!我刚刚对官人说的都是气话!我真恨他!可我真的没有偷人!”
崔妩沉默,难道真是遭人陷害?
“要不,让两家查一下那男子的来历?”
“去查!一定要查出来,证明我的清白!”王氏语气急切。
“好好好,你们都听到了!将此事告诉舅姑,一定要让人查清楚!”
青霭堂过来的下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人快步跑去给云氏回话。
我在这儿陪你坐一阵儿好不好?”见她还未平复情绪,崔妩温声安慰她。
枫红提醒她:“娘子,您还得回去喝药呢。”
“没事,端来恩霈园吧。”
“是……”
崔妩留王氏在卧房休息,一个人在正堂里坐着,慢慢喝完了药。
剩余的人慢慢退了出去,只王家的人不肯走,说法是担心谢宏殴打王氏,担心谢家杀人灭口。
崔妩将药碗放下,吐出一口气,“王氏如何?”
妙青答:“睡下了。”
听到王娴清睡下了,崔妩反而去找了她。
屋子里,王娴清盖着被子,
“嫂嫂,”她俯视着那单薄的背影,“为什么说谎?”
“你说什么?”
“青霭堂的人已经走了,你尽可以说出来。”
崔妩从未信过王氏的话。
王家昨日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么斩钉截铁要和离,若有转圜的余地,不会闹到这个地步,谢家的人不是傻子,特别是谢溥,宰相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谢家不查,就是因为这事板上钉钉了。
崔妩会附和她,只是想显得自己蠢一点,好把干系撇个干净。
王娴清的眼神有些躲闪,才支支吾吾地说:“要找你的人不是我,是她。”
“谁?”
话音刚落,王氏的侍女中站出来一个人,朝二人利落行了一礼。
“妾身钟氏,见过崔娘子。”
崔妩打量着眼前的钟娘子,丹唇柳叶眉,端得是英气妩媚,看人的眼神像一把软剑,柔韧有劲,瞧着是练家子。
“哪个钟家?”
“家父只是西北边陲的一名保义郎。”
边关来的,崔妩了然,这是王靖北派来的人,可昨日才发生的事,他远在边关,怎么能及时知道呢?
这是王氏和王家提前设好的一个局?
但和离……需要做如此损害自己的名声吗?
钟娘子也在打量着这位崔娘子。
今朝女子装束以华丽贵重,常高冠长梳,施粉黛花钿,人人都要幻化成一座七宝楼台不可,各色脂粉冠子官巷花作行就是季梁最挣钱的营生。
可这崔氏却淡妆素裹,温柔写意,不见半分矫饰,虽说她嫁作人妇,穿衣打扮不能拿未出阁女子比,但在妇人之中也算黯淡的。
偏偏此人毫不打扮,便胜别个费力打扮的十分,一袭素罗穿得温柔写意,质比天然,那头顶团冠透着熹暖晨光,称一句观音显相也不为过,着实气人。
这样的出身,配这样的样貌,嫁给谢宥那般人才,想也知道崔妩在谢家过得不易。
钟娘子早就听闻谢宥的名声,传扬得跟神仙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结果求娶来的大娘子这般貌美,真是一点没亏待自己。
终究男人还是好色的。
“咳咳……”崔妩轻咳起来,“钟娘子有什么话同我说?”
还是位病西施呢,钟娘子稍敛神思,道:“崔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妩看了一眼王氏,她被贴身的丫鬟裹上了披风,一直没看这边。
看来是知道钟娘子待会要说什么,而且对她极为不利。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罢,让嫂嫂也听听。”
钟娘子点点头,“谢三郎如今在何处?”
崔妩警惕起来,“官人自是当值,风雨不辍。”
她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那崔娘子可认识徐度香其人?”
“徐度香……”她轻轻重复这个名字。
听到名字那一刻,崔妩的心已被掐住,她认真回想了一下,才问:“却不认识,是何人?”
“不是崔娘子的旧相识吗?”
她颇为好笑:“钟娘子替我认的旧相识?”
“是那位公子自己说的。”
“还请钟娘子说明白些。”崔妩脸已经冷了下来。
“我若说了,崔娘子脸上只怕就不好看了。”
“钟娘子含沙射影,将我与别个男子扯上干系,传将出去,我怕不是只能投水自证清白了。”她如寻常妇人那般涨红了脸,显然是动怒了。
钟娘子闪烁其词:“崔娘子息怒,这事也是妾身道听途说,您既没有,何必动怒呢?”
“那就带来谢家,同我分辩一番,我倒想知道,与他何时、何处认识的!”崔妩胸口起伏,显然受辱极深,
“若是我根本不认识他,你、连同让你踏进门的王家、还有那劳什子的徐度香,我都要告到御前去!”
钟娘子退了一步。
徐度香并不在王家手里,但王氏等不了他们把人抓来威逼利诱,何况那徐公子只说要找人,给了家世年纪样貌,还有一幅画像,口中只说是旧识,其余的并未多加透露。
钟娘子如今说出来,只是诈一下崔妩罢了。
一看诈不出来,只能作罢。
若是擅自指控崔娘子婚前失贞,又拿不出证据,连着王氏的事闹成两桩公案来。
到时两桩皆不得胜,陛下会怎么想王家?
何况徐度香先莫说是不是与崔妩有私,那也是成亲前的来往了,现在拿出来做文章实在不够看,此刻若拉拢不住崔妩,更是置王娘子于死地。
王家没必要惹这么多事,钟娘子自己更担不起。
“既然崔娘子不认识,那便罢了。”她退了一步。
崔妩眼中已经浮现厌恶,“钟娘子若无别事,王氏的事,我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不会偏私,你请回吧!”
“不忙,”钟娘子调转矛头,“崔娘子既然不愿舍弃自身,那崔家的人呢,你也不在乎了?”
崔家二房没有官身,她兄长又断了腿,想要拿捏住崔妩,实在易如反掌。
还想用崔家人的命威胁她?崔妩冷笑一声。
“钟娘子高看我
了,王氏偷人就是偷人,妾身也不能扭转乾坤,就是崔家的人都死光了,我也判不了王氏无罪。”
她才不会为了谁牺牲掉自己。
钟娘子没想到她会这么难以拿下。
本以为这种深宅女子没经什么事,这位更是出身低,看着柔柔弱弱,倒是沉着冷静,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崔娘子还真是冷血无情。”
“不是无情,是被逼无奈啊,”崔妩两手一摊,“总归无端被扯进来,崔家要是出事,怎么着都是要拉大嫂嫂给我家陪葬的。”
钟娘子已流露凶相,“看来崔娘子很喜欢鱼死网破。”
王靖北交代过,王氏非救不可。
“你说我要是在此处杀了你,说成是你偷人才畏罪自杀,那个男子不过是在谢府迷了路,才误闯了王娘子的地界,
那么谢家和王家愿不愿一起,体体面面地把这件事压下去呢?”
“我偷人?哈哈哈哈——”崔妩笑了起来。
“你说我官人会不会答应这件事?”
谢宥是这一辈里最有前程的,登阁拜相只是时间问题,比起不出众的谢宏,谢家更看重谢宥,王家冤枉他的夫人偷人,就是在抹黑他,抹黑谢家,谢家怎么可能同意。
还是没有吓住她……钟娘子胸口哽了一口气,“看来崔娘子是怎么都不愿意帮我们了。”
“那能如何,钟娘子出言不逊,强逼良家,瞧着也不像要给我活路。”
“可若那奸夫一口咬定是来找你的,却误闯了王娘子的地界,你待如何?”
“你们想污蔑我可不容易,不然试一试,咱们闹大一点,闹大御前去,看看这个奸夫能不能安到我头上?”崔妩语调轻扬,听着一点也不慌张。
钟娘子有些黔驴技穷,朝崔妩走了一步。
今日威逼不成,要是她将在这儿的言谈说出去……
崔妩退后半步,说道:“迫之,不如利之。”
“你不顶罪,难道有本事让王娘子安然无恙?”
“有没有本事,也得试试才知道,如今,你们若是有法子,会找到我这儿来吗?
况且王家有什么图谋,大相公看得比我更清楚,今日之事就算我说出去,于此事不会有任何改变。”
妙青也在此时走了进来,直直看向钟娘子。
钟娘子的杀心这才歇下,“你要什么好处?”
“我要的你拍不了板,给不起,咱们且走且看吧。”
第007章 清白
钟娘子走后,崔妩重新坐到了床边,“看这态势,还是要上公堂对峙的。”
王家走到这一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王娴清卧在床上,沉默不语。
崔妩轻按她的肩,“到时候你要一个人对着府尹的惊堂木,一个人抗辩,再一五一十地交代……府尹办惯了案子,你想哭着骗他,一点用也没有,
两家出了这种事,整个季梁的人都要来看个新鲜,到时候人人挤站在应天府门口,盯着你,指着你,肆意揣测你那风流韵事的,骂你水性杨花……
嫂嫂,你怕不怕?”
怕,她当然怕。
掌下背脊在微微发抖。
“嫂嫂不如将昨日的一切,还有那男子之事告知于我,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王娴清听着她轻柔的语调,有些心惊肉跳。
从前她一直以为崔妩最是和善,在这府里低着头做人,必定极好拿捏,谁知道她竟寸步不让,未让钟娘子占到一点便宜,反被拿捏住了。
此刻她的手搭在肩上,王娴清有点畏缩,忍着哭腔道:“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弟妹,我……对不住你。”
“如今为你清白脱罪要紧,不然庆哥儿和秋姐儿该如何自处呢。”崔妩安慰道。
她放任钟娘子威胁她时,崔妩就不再对她有半分同情了。
“我,我知道了……”
“仔仔细细,不要有遗漏,也不要骗我。”
“我同那人从前确实熟识,但那日他来,我是不知情的,不然如何会让谢宏见到……”
崔妩听着她所说,慢慢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确实偷情,也确实撞见了,但这只是王氏自己以为的,王家来得太过及时能解释,但过分果断的态度就值得斟酌了。
必是提前得了家主首肯的。
但王靖北可是在边境啊。
走出恩霈园了,崔妩都没有想好。
到底是将此事告知舅舅舅姑,还是直接从王家手里捞好处呢?
—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王家到底还是去衙门报了案。
王娴清当夜就被带去了季梁府衙。
原本只是谢家和王家的家事,按照这两家的身份,很快就能闹得满朝皆知。
想也知道,谢家和王家这一桩案子怎么判,难以各家的意志和单纯的对错为,掺杂了太多朝廷、百姓对“偷人”这件事的态度。
违背妇德,若不判死,对百姓的“感情”便是伤害。
那些大男人们会觉得,这是对妇人的纵容,物伤其类,来日的他们的娘子也偷人,官府还直接把人放回娘家了,这怎么行?
不能主宰女子的生死,那为何还要成亲?怕是人人皆要咆哮一句“世风日下”。
不管这案子怎么来,后世里都要记上一笔,成为训导天下夫妻相处,又或争论不休的一桩公案。
崔妩始终没想明白,王家是在救王氏,还是在害她。
至于她自己会不会上公堂,还得看谢家的意思。
—
青霭堂里。
几个息妇在云氏床边听候。
王家报官的消息传来,她终于气到卧床,黑灰的脸色显得皱纹更加凌厉。
几个侍女将她扶起,靠在迎枕上,高氏殷勤地将汤茶药端到云氏手边。
说是药,实则是取百钱茶叶嫩芽,加一升绿豆去壳蒸熟、十两山药细磨,掺入半钱龙脑麝香细细捣杵成末,密封罐中窖三天,要喝时取出来煮。
云氏有很多息妇,最不缺人孝顺,自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喝过茶,高氏又将一碗玉清燕窝端起来,喂到云氏嘴边。
“这是息妇天未亮就起来坐的,要挑这燕窝啊最是费时,难得挑得这么干净,火腿和鸡汤也炖足了时辰,佐以新鲜蕈菇,舅姑定要多喝一些。”
云氏还算受用:“难为你这么辛苦做来。”
崔妩闻言,悄悄瞥了一眼闵氏苦瓜一样的面色。
为这羹汤里的燕窝,挑瞎了眼睛的人是闵氏。
她们这几个息妇凑在一块儿打叶子牌,高氏和闵氏做局想坑崔妩,只可惜有枫红和妙青在,想要在崔妩眼皮子底下出千,门都没有。
点破几次,她们就变得畏手畏脚,反而是崔妩知道如何神出鬼没地出千。
几轮下来,两家愣是输给了一家,隔房的嫂子小有收获,同崔妩说说笑笑,高氏和闵氏愈发变得沉默寡言。
高氏家底丰厚,还扛得住,闵氏的银子就有点捉襟见肘了,要这样回去,谢禹怕是得念叨她。
“嫂子……”她不知道要求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