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妻有两意——忘还生【完结】
时间:2024-11-11 14:50:39

  谢宥的手落了个空,搭在黑檀木桌上,从手腕到指节都格外分明,五指冷白瘦长,手背青筋淡淡,一双眼睛朝她看了又看,思索着里面的深意。
  崔雁紧瞟了一眼,撞到崔妩的视线,立即躲闪开。
  真是司马昭之心,崔妩哂笑。
  要不是崔雁这么喜欢谢宥,崔妩当初也不会费那么大劲儿嫁进来了。
  看她难受,实在是桩赏心乐事。
  高氏见夫妻俩的小动作,白眼翻了又翻,自家屋里恩爱还不够,显摆到人脸上来了。
  “弟妹二人倒是恩爱,只是不见肚子有动静,再不抓紧,舅姑可该给三郎君选几个灵巧貌美的通房了。”
  “胡沁些什么,这儿还有姑娘呢。”云氏虽然斥责高氏,语气却不见多严厉。
  崔雁绞着帕子,假作没听见,实则等着看崔妩的好戏。
  崔妩未开口,谢宥认真回绝:“谢家有规矩,二嫂切勿说笑。”
  “是是是,瞧我这嘴,惹得弟妹都不高兴了,要不说弟妹厉害呢,三郎君是什么都听你的,就是当初刚嫁进来,那藻园里满目的芭蕉翠竹,还不是为着你……”
  这般颠倒黑白的说辞,明摆着是在给云氏上眼药了。
  云氏听着,手中念珠拨动,面色绷紧,“三郎,别太骄纵你娘子了。”
  谢宥道:“崔氏这一年来时时勤勉,无半分行差踏错,儿子敬重妻子,从未有骄纵,但家中规矩立下,应当遵循。”
  谢宏的事他管不着,但谢宥自己要以身作则。
  崔妩听他给面子,紧跟着说着卖乖讨巧说场面话:“妾感念夫君宽和,往后必更尽心竭力伺候夫君,也想早日……为谢家诞下子嗣。”
  夫妻俩一唱一和,一致对外,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也只是提醒你罢了。”
  如今大事当前,云氏也没有太多心情管三房的事。
  一家人说了几句话,请完安就散了。
  崔雁明显还不想走,但要留下继续哄云氏,她也不愿意。
  “官人,难得姐姐过府,怎么也得请她到自家屋里说说话。”崔妩体贴说道。
  谢宥根本不在意:“你做主就是。”
  他这几日埋在如山的账册之中,休沐也未曾放下。
  堂中女人们说着话,他又走神想事情去了。
  谢宥已经看出账册对不上,但总找不到症结。
  他接任度支司不过一年,那些各地军费所用,名目众多,数目浩如烟海,想要找出猫腻并不容易。
  不过崔妩的话提醒了他,王氏的哥哥王靖北是保静节度使。
  会不会是……王家出什么事了?
  —
  一回藻园,见谢宥又去翻账册。
  崔妩无奈,但也知道他秉性,便不再打扰。
  崔雁可不清楚,跟着崔妩在水榭喂鱼,眼神还在往书房瞟:“难得休沐,妹夫怎么闷在书房里?”
  “你是拣着休沐的日子来的?”崔妩将鱼食往水里撒。
  原本平静的湖面涌现无数尾锦鲤,这一小片湖像煮开的水一样。
  “当然不是!”
  “那你管他做什么?”
  “崔妩,你就是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
  “官人于姐姐来说到底是外男,他最守规矩,是不会出来的。”崔妩一句话打散了崔雁的幻想。
  崔雁梗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她就是想见一眼谢宥,最好再说几句话,就这么一点念想,都不行吗?
  啧啧啧,这凄凄切切、梨花带雨的模样,崔妩都替她累得慌。
  将掌中鱼食拍干净,她施施然道:“我现在去把官人喊出来,姐姐就开心了吗?”
  崔雁泪滚了下来:“你为什么要逼我到这个份上?”
  “姐姐这么说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如何,喊他也不是,不喊也不是,我都让你闹糊涂了。”
  她要她被谢宥休弃,要自己嫁入谢家,做谢宥的大娘子!
  可嘴上,她只能说:“我跟你说话,与谢……与妹夫有什么相干,我从头到尾根本没说要见他,你何故攀扯我?”
  “崔妩,你怎么一直这么刻薄?”
  崔妩笑了一声,道:“原来是妹妹会错意了,姐姐勿怪。”
  “娘子,该用早饭了。”侍女过来传饭。
  “嗯。”
  吃早饭的时候,谢宥也没有露面,崔妩端着托盘进了书房,很快又出来了。
  假装没看到崔雁筷子戳散的环饼,她说道:“姐姐不用等我的,当自己家就是。”
  “没事。”崔雁面色有些苍白。
  崔妩边吃边与她闲聊:“大夫人如今可好些了?”
  崔雁点头:“阿娘好多了。”
  “丁婆子的后事是怎么料理的?”
  丁婆子是崔雁她娘崔知月的心腹,自小的贴身丫鬟,两个月前出城查看庄子,不想遇上劫匪,被乱刀砍死了。
  “阿娘给了她儿子几十两银子安葬费,她女儿现在还在院里伺候,阿娘念旧,有意让她给弟弟做个姨娘……”说起来崔雁还是心悸。
  丁婆子出事的消息传回时,她就在,不慎看了一眼,死状格外凄惨,浑身刀伤,没留一块好皮。
  阿娘为了这件事几日吃不下饭,她也做了噩梦,过了一个月才好些。
  崔雁叹气:“太平年岁,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呢。”
  崔妩回忆起握着的那把沉甸甸的青光大刀,刀柄磨手,砍破皮肉的感觉有点微妙,耳边似乎还萦绕着丁婆子的惨叫求饶声。
  不知阿娘死时,有没有像她一样求饶,定婆子心软了吗?
  崔妩也跟着叹了口气,唏嘘道:“是啊,谁能想到这太平年岁,就出了那样的意外呢。”
第011章 激怒
  姐妹二人一道在水榭里用着早饭。
  就是这样,崔妩也难得闲暇,一会儿府里管事娘子有过来禀事,一会儿是给哪家备寿礼,还有些夏衣裁剪、道姑求见、小姐们问医的琐事,都要她过问。
  崔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没经历过这事,崔家也不如谢家门庭讲究,教导中馈做不到这么仔细,真不知道崔妩上哪儿学的。
  桃红柳绿的一拨又一拨人过来
  行礼说话,崔妩忙中不乱,全都吩咐妥当,顺道把早饭吃了。
  但落在崔雁眼里,像是刻意忙给她看的。
  瞧瞧,她在谢家多得看重,多不可或缺,事事处置得宜,多像一位沉稳贤淑的高门娘子。
  她还偷空看了崔雁一眼:“怎么不吃了,是不好吃吗?”
  崔雁撑着脸遥望湖面,说道:“我听闻这藻园从前遍植翠竹芭蕉,是最清幽不过的所在,”如今入目繁花姣水,妖艳无格。
  “官人是迢迢白雪,品味绝俗,与我是不同的。”崔妩叹气。
  “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谢三郎。”
  这话刺耳,崔雁的语气却像在说什么逆耳忠言:
  “以你的出身,其实嫁个县衙主簿才合宜,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清闲日子不好吗,像现在这么忙碌,图个什么?”
  “人不忙着活,难道忙着死啊?真是怪事,人不盼着自己越来越好,能盼着自己越来越差吗?”崔妩语气里是藏不住嘲弄。
  离了谢宥,她上哪再嫁这么好的家世门楣,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何况照谢宥的本事,将来还能给自己挣个诰命,何愁以后不尊贵。
  再说了,崔雁不嫁谢宥,难道是不想吗?
  崔雁听懂了她话中意,握紧了拳头:“你当真以为自己坐的是什么好位置吗?登高跌重,费尽力气爬上不属于你,早晚要摔下去!崔珌就是老天爷给的警告。”
  她的话难听,但未尝不是真的,自己为她好,崔妩该听进去。
  可崔妩仍旧反唇相讥:“若这位置不好,怎么你们还争先恐后地往上扑?”
  谁争先恐后往上扑……崔雁捏紧了拳头。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不合适,自有合适的人。”
  “说太晚了,这话你还在我嫁入谢家前拿到官人面前说,为什么不去呢?啊,官人请婚旨的时候去了崔家,你是搭过话,他不认识你,对吧?”
  崔雁见她句句不饶人,被拨起了火气,眼神也藏不住阴狠:“我不用到他面前说,反正早晚……”
  她微睁着眼,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能说,赶紧闭了嘴。
  崔妩何其敏锐:“早晚什么?”
  “早晚……你也要跌下来,刚才我在青霭堂可听到了,谢家的女人们都不喜欢你,你又生不出来,妹夫早晚也是纳通房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崔妩不语,仍旧盯着她。
  崔雁这遮掩实在拙劣,看来果真跟她娘在图谋些什么。
  “你盯着我做什么?人家看不起你,关我什么事?”
  要么盯着她的肚子,要么盯着她的命,崔妩面色沉沉。
  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崔雁想取而代之,下手必定狠毒。
  “难得休沐,有官人在家中相伴,我就不陪姐姐了,”崔妩起身送客,“吃完了,那送客吧,枫红——”
  这话说得什么意思,当她是来讨饭吃的叫花子了?
  崔雁刚起身要理论,崔妩就转身回书房去了。
  枫红碎步上前挡住:“娘子,请。”
  “哼——”
  这堂姐妹二人算是不欢而散了。
  崔雁不能追进书房去,又不好赖着,只能跟着枫红离去。
  所幸经过廊庑时能从窗户看到书房,若是运气好,还能多看谢三郎君几眼,聊慰心怀。
  崔雁朝屋中看去。
  谢宥确实在书房之中。
  他背后屏风上勾绘着雪满南山,冷月高悬,屏风前的人该是清风明月,埋首书卷之中,事实却不是如此。
  谢宥并未看书习字,反而软玉温香在怀。
  他低头在崔妩唇上碾过,两个人勾颈环腰,衣袖纠缠在一起,不知道靠得有多近,厮磨之间无限缱绻,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
  崔雁到底是未出阁的娘子,先是羞得眼神一避,而后反应过来,眼睛都红了。
  —
  谢宥一直知道窗户开着,只是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经过的人,更因崔妩在怀,让他不能抬首。
  彼时她方进屋,谢宥知道来的是谁,便并未抬头。
  人影掠过书页,朝他靠近,只听得“哎哟——”一声,不知什么绊了崔妩,她跌了下来,正好坐在自己怀中。
  崔妩“的惊魂未定”,说道:“官人对不住,妾突然绊了一跤。”
  嘴上说着对不住,人却不起来。
  谢宥道:“无……”
  唇便被堵住了。
  这是做什么?
  诧异归诧异,但崔妩身上独有的一阵冷香笼了上来,唇瓣温软,气息惑人,他先软了心肠,并未将人推开。
  见官人没有训斥,崔妩把手也圈了上来,勾着他脖颈痴缠。
  谢宥愿意怜惜崔氏,但是此刻门窗未关,又在书房,此举极为不端。
  崔妩几次感受到腰肢被掐紧,官人想把自己拉开,可只是分开寸许,她探身又欺了上去,反倒惹得若即若离,气息紊乱。
  “官人……”她声音软得要滴下水。
  罢了,待会儿再训斥她。
  那窗……大抵无人经过,不会被看到。
  谢宥一臂箍紧了崔妩的纤腰,大手扣上她的后颈,叫两唇再不能分离。
  崔妩微微睁眼,揪紧他的衣襟,官人亲得太重了。
  不知亲了多久,啧啧水声烘热了耳廓,怀中崔氏从未如此情动似火,谢宥几乎有就地成事的冲动。
  “官人,这是书房……”
  崔妩被他覆住,知道怕了,抬手撑住他胸膛。
  她晕红了脸,呵气若兰,熟软红唇瓣抿出一丝疼来,谢宥的脸悬在眼前,他也不怎么样,眼神红黯,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你怎么了?”他的气息很烫,喷洒在锁骨上,崔妩缩起了肩膀,偏头说道:“没事,兴之所至……而已。”
  谢宥细细打量着她,崔氏说这话时,眼底无端闪过一丝清冷寡情,与他相吻痴缠模样判若两人。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妾不打扰官人了。”她翻身爬离了禅椅,理了理团髻和衣裙。
  谢宥有些莫名,想说点什么,崔妩已经离开走到窗边去了。
  窗外,离开藻园的崔雁还在往这边看。
  二人对视上,崔妩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气、死、你。”
  崔雁看懂了她的口型,嚯地攥紧了拳头。
  她要崔妩死!
  —
  一炷香后,崔妩出书房时,守在门口的元瀚不知何时躲到了廊下垂帷之外去了。
  “娘子。”去送崔雁的枫红回来了。
  崔妩忍着疼,将颈边的衣领拉高了寸许,微凉的绸帕贴着面颊,问道:“如何?”
  “出了藻园,就让春柔送出去了。”
  “好。”
  春柔既然喜欢编瞎话,那就多编一点好了,能把崔雁哄住最好。
  等回到了内卧,妙青才低声说道:“娘子,丁婆子死也就死了,每日切一根手指放在崔氏枕边,会不会引起她怀疑?”
  她口中的丁婆子,当然就是崔信娘死掉那个心腹。
  崔妩勾起唇:“当然不会。”
  又不是她派人潜入崔氏的屋子,怎么查都查不到她身上来。
  她阿娘死得太惨了,丁婆子这个雇凶杀人的跑不了,还有幕后主谋,她更不会放过。
  单死是不能够的,她要慢慢折磨崔信娘,让她睁眼看着亲人离散,病痛缠身,再下去跟她阿娘认错。
  “对了,当初带过来的嫁妆你再好好查一查,还有这一年崔家送过来的东西,别有错漏。”
  她得弄清楚崔雁和她娘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是。”
  “徐度香呢?”
  “有消息了,听闻走余杭到季梁一路漕运的工头说,在济宁见到有身背画箱的年轻男子,形容和娘子说的一样,大概就是他,如今快到京城了。”
  “可知道什么时候到?”
  “就这一两日。”
  “我得见他一面。”
  “娘子……这恐怕不妥吧。”
  “不妥也得妥。”
  若是等他在季梁城到处打听自己,那时候才是晚了。
  —
  藻园外
  春柔在前为崔雁引路,不时能听到啜泣声,一回头就见崔家大娘子眼睛红红的。
  “娘子怎么了?”
  “没事,只是风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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