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家境,校友间对他投怀送抱的也有不少。她吵过几次,后来也不说。他也半是愧疚半是自在地享受着。终于有一天,她怀孕了,孩子父亲自然是他。她立刻办理了退学手续,说是方便养胎。
他慌了,不知所措。她则依偎在他怀里道:“为了你的孩子,我做什么牺牲都可以。我去查过了,是儿子。”
于是,他们还是结婚了。儿子到今年已经七岁了,已经从无知无觉地一团肉,长成了爱哭爱闹的一个小鬼。她则臃肿了些,倦怠了些,举手投足都是已婚女人的习气,虽然浑浊,倒也贴心,家里从厕纸到牙膏,问她总能找到。小孩一哭,甩给她也就好了。他兴致高时去抱一抱,也算尽了做父亲的责任。
其实回过头来想,他也犯了傻,似乎是被她用孩子套牢了。还没有享够恋爱的福,就要吃婚姻的苦。
朱明思定了定神,淡淡笑着下楼去,到了杜守拙面前,道:“叔父,其实我这里是有件事想麻烦你。现在小孩子不舒服,我只能长话短说了。我听说临港那边有个园区的大楼幕墙工程在招标,我们公司之前也做过类似的项目,很适合去试一试。叔父你认为他们园区领导,能不能帮我走走关系?”
杜守拙道:“这件事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帮你去问问。有结果了再和你说。其实这件事让小秋帮你问更合适。她和林怀孝要结婚了,他们家对那一片更熟悉些。”
杜秋立刻接口道:“好啊,我帮你去问问。”
“不急不急,你和林先生什么时候结婚啊?是明年吗?不对,应该是今年了。”
“还没定,不过已经快了。”
“我记得你和林先生还是同学啊,那算是青梅竹马了。到时候我一定备份厚礼来。”事情说定,朱明思领着妻子孩子,千恩万谢着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夫妻各怀心事。黄芃羡慕杜秋的气度,又厌恶她对丈夫不够尊重。但也不敢发作,毕竟当事人也习以为常。她更多想的是杜秋的婚礼。这么门当户对的婚姻,场面必然不小,她已经计划起婚礼上的随礼和要穿的衣服。珠宝可以戴结婚时的那套,不过鞋要买的,她想着该怎么向他开口要钱,她还缺一双配那香槟色长裙的小羊皮鞋。
朱明思正想着狄小姐,连她的名字都足以泛起如梦般的惆怅。家庭教师,最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职业,男的是于连,女的是简爱。
黄芃望着车窗外愣神,杜家的别墅已经隐没在夜色在,只剩一团深灰色的轮廓。她搬进新房不到半年,原本还飘飘然,见了杜家的房子才知相形见绌。她也想装上黄铜窗帘架,挂双层窗帘,风吹起,薄纱如梦轻盈飞过。但家里没有这么大落地窗。
来时的满足感已荡然无存。黄芃无奈,这世上股票会跌,钞票贬值,只有欲望永涨无落。她感叹道:“过来这一趟,收获真是不小。”
朱明思点头,难得附和了她,“是啊,收获真是不小。”
客人一走,再让司机送狄梦云回去,房子里只剩自家人,杜秋才问道:“真的要替他去问临港的项目吗?”
杜守拙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怎么可能?那是个大项目,进去的人都有点背景,为了他去趟浑水没必要。你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他就好了。我手边正好有个三百万的小项目,你给他当个安慰奖,他估计也就没话说了。”
“我明白了。”
“一年到头了,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杜守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便要上楼睡觉,“诶呀,过年过年,新的一年了。其实真要说也没什么大差别。”
“真要说变,变的不是日子,变的是人。”杜秋同父亲道了晚安,也回房去。
锁了门,她自是没有睡意,手机里一连串的贺年消息已经发过来了,懒得多看,只回几条生意场上用得着的伙伴。林怀孝自然没这个兴致找她贺新年,叶春彦也没发消息来。划清界限是她提的,但真分得这么干净利落,又不是滋味。再生疏的关系,说句新年快乐也不碍事,倒像是欲盖弥彰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老办法,转了五百块给他,留言道:“新年快乐。”
叶春彦几乎是立刻把钱转回来,道:“谢谢,我这年纪不用压岁钱了。”
她又给他一千,问道:“你在做什么?”
钱还是退回来了,他道:“在窗边抽烟,窗帘烧了。”
她想象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才感觉到过年应有的雀跃劲。她又问他,“人没事吧?”
叶春彦看着她转来的五千,觉得这把戏没完没了起来,把钱转回去,道:“新年快乐。晚安。”
她又给他五千,道:“晚安,给你女儿发压岁钱。”说到这地步,他也就收下,放下手机,去拿针线包,窗帘上有一个焦黑的小洞,烧穿了。要换块新的,也要等年后了。他在灯下眯着眼穿针,边埋怨自己怎么就想抽烟了,边想着把责任全推给杜秋好了,都怪她随身带一包烟。
他的烟是结婚后就戒了,刚丧偶的那几个月抽过,不过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说不清为什么从汤雯家回来又怅然若失了。还好附近的烟纸店没关门。点火时他有点做贼心虚,先把女儿哄睡了才关着灯叼烟。刚抽了一口,就听到拖鞋声,女儿起来上厕所。他立刻把烟放窗台,回来时窗帘就已经着了。
他不是会做针线活的人,缝得像阑尾炎疤。还了针线包,偷偷把烟丢掉时,汤君又站在他后面,“爸,你是不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没有吧,我帮你看看,可能是外面有人偷放鞭炮。”他偷偷把垃圾桶往里踢。
“真的吗?”
“上次那个阿姨,给你发压岁钱了。你存起来吧。”他摸摸女儿的头,“快去睡吧,今天不睡觉,不算大一岁的。”
“你身上闻着焦味,是不是你偷偷放烟火?”
“我放烟火的话,会先告诉你,不会偷偷的。”好不容易把她哄去睡了,他把随身穿的衣服脱下来,找了个盆立刻搓洗了。折腾了一阵已经到凌晨,年是过去了,但依旧是个毫无变化的夜。
回卧室的时候,桌边汤雯的相框忽然倒了,他重新支起来,苦笑道:“你生气了?”
关灯上床,睡前他依旧会舔了舔那颗撞过的牙。其实已经长好了,只是舔上去会隐隐发酸,回忆的味道。牙医说是正常的,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生活的奥义无非是等,分针秒钟,滴答滴答,人生是针穿过窗帘留下的一段段线头,正面看着不连贯,其实伏线在暗处。他当年看着汤雯遗照是想过要上吊的。再怎么痛不欲生,如今回忆起来也是淡淡的。对杜秋,就更是这样,再等上几个月,估计都忘记她的脸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23章 我一三五当异性恋,二四六换换口味
立春一过,天气转暖。林怀孝的生日会就筹备上,虽然年年生日,但这次格外意义重大。一来要当众宣布林怀孝和杜秋的婚事,选这样一个正式场合,也方便消息传出去。再者,林怀孝的病已经有风声漏出去,这次让他公开露个脸,也是辟个谣。就算将来真的病重了,也能用突发急病掩饰过去。
否则明眼人一看就知,心衰是拖出来的病,又容易有遗传,年纪轻轻就不治,家里人难免要担责。
林怀孝的兴趣不大,但家里人尤其是继母倒格外积极。光是会场的菜单就改了三次。现代医学束手无策,她只能将希望转向迷信。找大师,算八字,去庙里祈福,得来建议要面朝东,近水。于是定下在东面带泳池的别墅办生日会,越隆重越好。
请了许多客人,熟悉的不熟悉,请柬是烫金的,四季酒店订的餐,又要有乐队。他们潜意识里已经把他当半个死人看待,所以愈发场面热闹,不然就更像是葬礼。
宾客的名单是林怀孝定的,他特意加了叶春彦的名字,又亲自送去请柬。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社区咖啡馆,自有一种微服私访的新鲜感。位置不好,装修一般,店里又闹哄哄的,但乱也乱出了野趣。门口支着一块小黑板,用粉笔写着“新鲜草莓到货,量少从速。”字漂亮,是专门练过的柳体,瘦硬秀丽,字如其人。
他纳闷,没想通为什么咖啡店里会卖草莓,但还是买了一盒。叶春彦结账时认出他来,叫了声林先生。
林怀孝道:“你记性真好,还是说杜秋总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哦?这是给你的奖励。“他把手里的纸袋子给他,里面是请柬和一套衣服。
叶春彦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生日,请你来玩,有吃有喝有乐队。要是你说没衣服穿,这件是我的旧外套,借给你穿。”
“谢谢你,林先生,不过我想我们没那么熟。”
“熟不熟的,多聊聊就熟了。你是杜秋的小情人,我和她要结婚,夫妻财产共有,你也算是我的小情人吧。”
“你误会了,我和杜小姐没什么关系。”他略一皱眉,有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那就更好了。我一三五当异性恋,二四六换换口味。你要不考虑一下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说了,就是请你来玩,杜秋当然会到,就是她让我过来邀请你的。”
“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难不成你私下问过她了?你又有多了解她?”叶春彦欲言又止,林怀孝笑着打断他道: “我劝你还是少解释,越解释越不对劲,好像你们是小情人闹分手,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来吧。这样吧,我不但邀请你,还和你做一笔生意。生日会上有饮料和酒水供应,但是没咖啡,你供应咖啡吧。价钱好谈,报个预算给我就好。”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好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快死了,不但说的话好听,整个人都圣光普照。不用谢。”
后面有人来结账,林怀孝只能先让开。他拿了草莓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叶春彦得空,就过来帮他把草莓洗干净,去了蒂,又抽了纸巾让他擦手。林怀孝故意逗他,“你真是贴心,真应该娶你当老婆。你去和杜秋聊聊,你做小老婆行不行?”
叶春彦不理他,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林怀孝自顾自吃着草莓,一个老人上前,轻轻拍他的肩膀,递上一张炭笔画的速写,正是林怀孝斜坐着的背影,寥寥数笔勾勒得惟妙惟肖。他很惊喜,问能不能卖给他。老头摇头,道:“没画完,等画完了再给你。”
简单聊了几句,原来老人是退休的画院画家,最近对门的房子闹装修,他就出来闲坐,找咖啡店里的客人们写生,也算是练练手。
老人道:“你算是很好画的,衣服料子好,褶皱就少。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
林怀孝道:“确实不是,我算是老板的朋友,请他来我生日会玩。不过他好像不愿意。”
老人笑道:“那你去做他女儿的思想工作啊,老板最听她话了。”
确实是个好办法,林怀孝问出叶春彦住的小区,自然不会离咖啡馆太远。然后去他的小区,找了几个坐在外面晒太阳的老人帮忙,问出了他的楼层。去敲门,他女儿在家写功课,门只开了一条缝,里面有链子扣住。林怀孝站在门边朝她招手,“小家伙,你还记得我吗?”
汤君点头,“记得,你是杜阿姨的朋友。”
“你可以叫杜秋阿姨,但是要叫我哥哥。”他把装衣服的袋子从门缝里塞进去,“这是给你爸的,你帮他拿一下。还要以后陌生人来敲门,你不要开门。”
“你不算陌生人啊,我从猫眼里看过了, 你上次请我吃巧克力了。”
林怀孝笑道:“对,我是好心人。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真好。”
叶春彦回家时木已成舟,请柬上写的是三天后,还留了张纸条写了林怀孝的电话号码。他看了袋子里的衣服,说是旧的,只是怕伤他自尊,一看就不是林怀孝的尺码。叶春彦比他高小半个头,他又太瘦。西服外套是休闲款,另外有件真丝的翻领衬衫,加一条山本耀司的领带。领带上绣着‘呵呵大笑’字样。叶春彦也禁不住笑了。
他不习惯打领带,就拿来绑头发,松松垮垮的也好。
生日会当天临时改了行程,原本还计划到花园里烧烤。可惜天气预报误判,从清晨就下起迷蒙细雨。只能全改为室内活动。林怀孝是大寿星,自然一早就到了,不过他继母来得更早。看着她从六点起就忙前忙后的,还要见缝插针地打扮自己。他也颇有些敬意。
其实他对继母没什么特别的怨恨,他们结婚时,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摊开了说,他和继母年龄更相近些,有时还能聊上几句。只是位置使然,他们这个家是以他父亲为恒星的小宇宙,绕着他打转的几颗行星间难免有冲撞。
乐队来得最早,五个人带着乐器事先来调试。然后是叶春彦,他不完全算是客人,直接把咖啡机搬来了。继母不认识他,但还是多看了两眼,“这是你朋友吗?”
林怀孝道:“算是吧,他是开咖啡店的。酒店供应的咖啡总是不够好,所以我让他来了。soe单一产地的浓缩咖啡还是要找专业人士。”
“之前没见过你这位朋友,艺术家吗?要是人还行的,你可以多带来吃个饭。”
林怀孝笑而不语,只是快步过去,揽着他肩膀道:“怎么就舍得来了?”
叶春彦道:“不来感觉更麻烦。而且有钱赚,还是挺好的。”这次会场上的咖啡供应,是按平时的价钱再提高百分之十五给他算的,他没细看,很爽快就付了全款。
客人陆陆续续到了,起先几个还会拿咖啡,但等乐队开始拉《四季》之春时,酒便端了上来美,就没人再想喝咖啡了。说来也奇怪,酒桌上应酬,都是不情愿喝酒的人,可这样自在的场合,又是很乐意微醺的。也说不清中国人到底爱不爱喝酒。杜秋还没有到,连带着林怀孝的父亲。他们算不上客人了,更近于主人家,凡事都可随意些。
叶春彦也懒得去管他们,一样拿了酒去一边喝。他这个位置太醒目了,杜秋一进来就能看到。他来之前就深思熟虑过,会场上人多眼杂,就算碰了面,也没什么说话的余地。他更有些侥幸,杜秋可能不来了。
因为不少客人都盯着他看,林怀孝也不知所踪,他只能走动起来。他是西装外套配牛仔裤,绕着领带的低马尾,头一别,领带尾巴就飞过去,露出绣花字。不与人搭讪,也鲜少微笑,只是沿着铺了白桌布的长桌走,一杯杯拿酒喝。因为他样子出挑,冷着脸,脾气又像格外的坏,反倒让人不搞造次,觉得是天生的艺术家做派。
有个短发女人拦住他,矮个子,手脚纤细像是只鸟。她眨着眼睛笑道:“你的背肌不错,平时做什么运动。划船机吗?”
“不是,主要运动是找个不顺眼的成年男人打一顿。”
她笑得花枝乱颤,左手虚掩着嘴,“你好幽默,你是做什么的?先别说,让我猜一下,模特还是地下音乐家,不会是诗人吧。”
“都不是,是穷人。”他忽然朝着她伸出手臂,她以为是要搭肩,半真半假地一躲闪。但他不过是从侍应生的托盘里拿酒,插着柠檬的龙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