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心词很是为难,掂量了好久才回道:“他礼数周全、对人很客气,我不讨厌他的……”
后来有一回,明念笙去骆家找骆心词,恰逢周夷前来拜访,她躲在院墙后不经意目睹了两人的相处。
那两人对坐在四面透风的凉亭下,一个说气候转冷,要及时添衣御寒。一个答谢对方的关怀,请人用茶。
明念笙只听了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就打起哈欠。
等周夷离开后,她嘀咕道:“这人瞧着是不错,可也太无趣了吧!”
骆心词端了半天的仪态,如释重负地松了肩,道:“读书人嘛,都重规矩的……”
明念笙能看出来,骆心词既不讨厌周夷,也不喜欢他,她也不通情爱,但是觉得既然要携手共度下半生,至少应该找个有趣、能谈得到一起的人。
可惜婚姻大事牵扯的太多,两个一知半解的姑娘都拿不定主意。
辗转到今日,明念笙再想起周夷,总控制不住将他与明于鹤做对比。
骆心词与明于鹤在一起时,比和她那没见过几次的未婚夫婿自在多了……也更亲昵——虽然是打着兄妹的幌子。
“……范柠帮我许多,我总觉得对不起她,以后若有机会,我再报答她吧……”
说完了范柠的事,也到了云上居门口,骆心词想再安慰明念笙几句,以免她说错话惹怒韶安郡主。
一转身,见明念笙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明念笙决定先观察看看,再决定是否提醒她周夷的存在。她扯着骆心词的衣裳,小声问:“郡主凶吗?”
骆心词觉得韶安郡主有时候是挺凶的,尤其是不耐烦、命人去掳明念笙时,但是凶与待人不好是两个概念,韶安郡主并不会欺辱弱小。
她怕引起明念笙的恐慌,没有回答,反问:“你小时候不是见过她吗?”
明念笙道:“那是很小的时候,现在我连她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嘀咕了没几句,一个嬷嬷走了出来,不冷不淡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念笙噤声,不安地跟着骆心词进去了。
屋中,韶安郡主姿态放松地倚着,手中端着盏清茶,瞧见二人一前一后挪进来,嘲道:“姑娘好生难请。”
明念笙脑袋压得更低。
骆心词侧挡在她面前,直面韶安郡主的怒火,“府中侍卫太多,她怕生……”
“我会让人生吃了她不成?”
骆心词哽住。
确定了,韶安郡主就是知道了她俩的真实身份。
这么一来,她才是彻底的外人,别说劝说韶安郡主息怒的立场了,骆心词光是站在这里就浑身不自在。
两人都不吭声了,韶安郡主又道:“都站着做什么?不知道的当我为难了你俩呢。”
明念笙害怕,一举一动都跟着骆心词,骆心词见她不动,不得已,强装镇定地带着她来到韶安郡主下首落座。
“上茶。”韶安郡主道,“都当心着点儿,别烫着两位千金了。”
下方两人:“……”
茶水上来,下面两人没有一个动的,都低眉顺眼地等着韶安郡主开口。
韶安郡主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让人强行将明念笙带进府中,原想就此将人留下,省得人再出去闯出乱子。
等待的时间里,韶安郡主听侍女转述了长廊下明念笙的惊惧,这想法也不曾改变,直到亲眼看见明念笙。
明念笙与过世的桃姨娘长得很像,圆眼尖下巴,因为惧怕,眼眶通红,不敢抬头与人直视。
那些在武陵侯死去后逐渐淡化的往事,重新浮到韶安郡主心头。
武陵侯与皇室有着数不尽的恩怨,其中牵涉到皇帝、太子、老宁王、明于鹤等人,剪不断理还乱,被许多人明里暗里盯着。
在武陵侯手中遭了难的,还有个不起眼的侍妾,没人记得她的名字,也没人在乎。
她是明念笙的所有。
明念笙不愿意回侯府,是因为这地方对她来说只有噩梦。
侯府女儿的身份,也不是她自己选择的。
韶安郡主看着下方的姑娘,突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很没意思。
交换身份是这两人的选择,负责善后的是她儿子,明于鹤都不介意,她着急什么呢?
韶安郡主扫了眼相依着耷着脑袋的两人,一个是多年来养在外面不愿意相认的庶女,一个是为了自救,打着侯府庶女的名头来到侯府,被她儿子看中,将来极有可能要做她儿媳的姑娘。
真没意思。
将人喊来,又拿不定主意怎么对付,韶安郡主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屋中落针可闻。
骆心词等得脖子都酸了,悄然转脸,见明念笙低着头,两手抓着她胳膊,仿佛入定。
等了会儿,她再看向韶安郡主,见她支着下巴,在蹙眉想事情,根本没朝她俩身上看。
骆心词深感奇怪,奈何不敢开口。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倏然有道声音在敞着的房门外响起,“这儿今日怎么这样热闹?”
韶安郡主一掀眼皮,道:“只有今日热闹吗?”
她不知道的时候,云上居的热闹不见得就少了。
“平常是否热闹,与母亲有什么干系?”明于鹤踏入屋中,顺着韶安郡主话中的暗意反驳,意思是他与骆心词的事情,自己会处理,不需要韶安郡主插手。
韶安郡主冷哼,“你不是要很晚回来?”
“母亲掳了别人的妹妹入府,我再不回来,怕会被人告上公堂。”
“我掳的?”韶安郡主讥笑一声,“好啊,那就快些把别人家的妹妹放回去吧。”
“该放的时候自然会放。”
母子俩的对话夹枪带棍,听得骆心词一愣一愣的,明念笙也有些傻眼,两人悄悄对视,四目迷茫,唯一能听出来的,只有明于鹤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两人的小动作被明于鹤发现,他转眼,眸光从骆心词脸上扫过。
骆心词被他这么一扫,陡然记起上回车厢中的事情,难怪明于鹤忽然改口叫她“小妹”!
但是既然知晓她不是明念笙了,所谓的哥哥教训不听话的妹妹,就不能成立了,那么他将她拽到怀中,就另有含义了……
骆心词因身份暴露而心生怯意,也因想通这件事面红耳赤,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于是红着脸瞪了明于鹤一眼。
明于鹤皱起眉,向她走来。
有韶安郡主与明念笙在,骆心词不敢与他有什么接触,赶紧转过脸,可惜已经晚了。
明于鹤三两步到了近前,打量罢她与明念笙,撩袍落坐,斜眼一瞥,道:“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屋中所有人或站或坐,都是隔开的,除了骆心词与明念笙。
明念笙与骆心词并坐,紧紧贴着她,手还搂着她的胳膊,亲密无间。
“俩姑娘挨着,算什么拉扯?”韶安郡主看不惯明于鹤,道,“我还想留她在府中多住几日呢。这样吧,念笙,左右你俩关系好,我就不让人另收拾院子了,你俩住一起吧,想必你俩也有许多闺中密话要讲。”
骆心词想答应,可她已经与明念笙说过,明日就让她离京,不能让她住在侯府。
明念笙也不会答应。
正想怎么拒绝不会让韶安郡主动怒,明于鹤叩了叩桌面,道:“也好,正巧今日父亲身子好了些许,晚间一家人能用个团圆膳。”
这是假话,可是有人信了。
骆心词察觉到明念笙打着哆嗦抱紧了自己,急忙道:“不了,她兄长还等着她回去呢!你说,骆心词,你说你是想回去还是想留下?”
“回去、我要回去!”明念笙结结巴巴要求离开。
明于鹤状若无奈,“这就没办法了,母亲,不好强迫他人的。”
韶安郡主白了他一眼。
明于鹤又看向骆心词,道:“小妹,哥哥没有与任何男女拉扯不清过,你做妹妹的也不许。”
说完低眼看着明念笙。
明念笙身躯一颤,骆心词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快速松手,两人中空出一些距离。
“没出息。”韶安郡主没好气地说道,她是一眼也看不下去这三人了,拂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明于鹤慢悠悠啜饮了口茶水,放下茶盏,分别在骆心词、明念笙额头虚点了点,道:“等会儿我再来找你们。”
他也出去了。
等屋中重新恢复宁静,骆心词与明念笙双双大喘气,一时只闻两人的呼吸声。
骆心词觉得这母子俩的言行很是怪异,想与明念笙商讨,想起她迫不及待要离开京城,很快将这想法压回心底,转而安慰道:“你看见了,明于鹤没打算强迫你留下来,你等一会儿,等他回来了,我就送你出去。”
明念笙没立刻回答。
骆心词以为她吓着了,低声喊道:“念笙?”
明念笙抬眼,神色变了变,忽然问:“你讨厌明于鹤吗?”
骆心词意外她会这样问,朝外觑了一眼,没看见人影,压低声音道:“讨厌死了!”
她的语气很嫌弃,脸也皱着,然而明念笙听得出来,这个“讨厌”里带着无法言明的亲昵。
明于鹤帮过骆心词许多,为她撑腰,照顾她,骆心词也说过明于鹤是外在看着吓人,其实通情达理,不会为难她。
“那你喜欢他吗?”明念笙又问。
骆心词大受惊吓,脸一红,惊慌摆手,“你不要胡说!我、我怎么会喜欢他……上回我就与你说了,山崖底下那话是我说来捉弄他的,他不会让我靠近的……”
这是以前,现在明于鹤变了。
明念笙都要离开了,这事就没必要让她知晓了。
骆心词一口咬定自己不喜欢明于鹤,那事也是假的,“方才你也听见了,他不喜欢被人靠近,不论是男是女……”
“我不信。”明念笙道,“除非待会儿你亲他一下试试,倘若他真的不许,我才相信你。”
第53章 吵吵
明念笙入京是因为收到骆心词要与王凌浩成亲的消息,彼时相隔千里,她不知道骆心词究竟遇见了什么事,以为她是走投无路,被迫嫁到这户王姓人家,而王凌浩,极有可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要想阻止这桩婚事,唯有揭穿她并非真正的明念笙,于是明念笙来到京城。
后来去山崖下寻人,也是以为骆心词命在旦夕。
倘若早知与王凌浩的亲事成不了、坠下山崖不会危及性命,她是不会主动来到武陵侯府的势力范围内的。
今日被掳进侯府后,多年前的可怖记忆重回脑海,明念笙方寸大乱,一心要远离京城,骆心词也答应会帮她离开。
可面见了韶安郡主后,明念笙稍微冷静下来,知道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骆心词的境遇与她二人最初的设想天差地别,现在“明念笙”在京城声名大噪,侯府这对母子对她的态度也很不一般,不会轻易让她返回林州,就算回去了,也会加派侍卫、侍女随行。
途中很难找到机会掉包,等到了林州,老夫人身边所有下人、侍卫几乎都认得骆心词,瞒不过去的。
也就是说,骆心词的身份一定会曝光,让她暂时不要回林州,是想背着她承担下所有罪责。
明念笙觉得这样不行。
她想了许多,最终在明于鹤现身之后,看着他与骆心词那超出寻常兄妹关系的言行举止,明念笙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亲他一下,让我看看他会不会躲。”
“不行!”骆心词大惊失色,连声拒绝,“不可以!”
以前她凑过去,明于鹤会瞬间变脸,接着会出现各种意外让她无法得逞,现在不一样,明于鹤变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欣然接受。
明念笙立刻抓到她的把柄,“你刚才还说他不喜欢被人亲近!”
“他、我……反正就是不行!”骆心词没法解释,自暴自弃地说完,转身往内室跑去。
明念笙跟了进去。
内室由屏风与落地花罩隔开,两人坐到床榻上后,外面纱幔的落了下来,在床榻内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让明念笙感觉更加安全。
惧怕感消减,脑筋转动起来,胆子也越发的大。
“我只是让你试试。”明念笙道,“我觉得明于鹤对你的态度很奇怪,你去试他一试,若他拒绝,就当是捉弄他了,你不吃亏。若他不拒绝,那就是对你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