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擦着地板移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上面的碗碟茶水倾洒,碎了一地。
“有没有撞到哪里?”骆心词与连星一人一边去扶明念笙。
明念笙擅自行动,跌了跤实属活该,不敢有任何怨言,狼狈地爬起来,揉着撞疼的腰道:“没事、没事,我脚滑了,是不小心摔倒的。”
见她没受伤,骆心词绷着嘴角,用力瞪她。
明念笙理亏,默默受了。
这事以一桩意外作为了结,侍女们进来收拾破碎的碗碟,屋中恢复整洁,茶水重新上桌,几人坐定,继续意外之前的问题。
“我想问……”明念笙巴不得这辈子都不与明于鹤说话,她也没有问题要问明于鹤,是被骆心词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开口的。
憋了会儿,道:“……念笙离开林州有几个月了,小侯爷打算几时送她回去?”
“她因骆家的事情沾了一身腥,这事没解决,怎么回林州?”明于鹤驳回她的话,又问,“急着回林州做什么?”
明念笙支吾了下,道:“老夫人膝下孤独,想念她呢。”
“你真以为我会相信她与老夫人之间有什么深厚的祖孙情?”
明念笙:“……”
那她与你们侯爷也没什么感情啊……明念笙只敢在心里回怼,眼瞧着说不过明于鹤,朝着骆心词使眼色。
骆心词在饮茶,没第一时间接收到,明于鹤发现了,转过去问:“你呢?也急着回林州?回去之后要做什么?”
骆心词是想回林州的,但是在此之前,她得先确定王凌浩查出了事情真相,彻底解决了家中暗藏着的危机之后,她才能安心离开。
这事不知何时才能出结果,能不能顺利回去也难说。
但回到林州之后,骆心词首先要做的是与家人认错,再多找几个大夫诊治家里伤员的病情,之后还要想法子答谢帮过她的人,尤其是范柠,银两凑一凑还能还得清,人情就难了……
骆心词怀疑明于鹤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了,揭穿后,她将处于劣势,所以虽不知明于鹤为什么继续瞒着,她干脆顺应着不加以揭穿。
可她惦记着的事全部与家人有关,不能明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她道:“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骆心词这几个月来,心里不是被王束的事情占据,就是被明于鹤的戏耍弄得焦头烂额,遇见亲友后,又被明念笙搅合得不得安宁,完全没有功夫关心无关紧要的人。
但她这一句话听在明于鹤耳中,意味着她回到林州后,就可以将与周夷的婚事提上章程了。
明于鹤的脸色立刻变了。
周夷,这人早就离了京,若非今日提起骆心词回林州的事情,明于鹤根本记不起这人来。
他屡遭轻薄,与骆心词不清不白,好不容易认命打算与她共度余生了,这人倒好,心里还惦记着她那没用的未婚夫婿呢。
明于鹤一点不遮掩情绪,冷冷道:“你先把眼下该做的事情做好再说吧。”
“你又不高兴了?”骆心词对他的反覆无常早已习惯,嘀咕道,“莫名其妙。”
“你不要总与我强嘴。”
“许你不高兴,不许我多说两句话吗?”骆心词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以后不要与我讲话了。”
明于鹤再要说话,余光瞥见明念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他二人之中来回游走,像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转脸,道:“每日傍晚父亲都会到花圃散心……”
话不必说完,明念笙脸上的好奇就变成了惊恐,快步往门外走出几步,高声道:“我要走了!再会!”
骆心词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我送你。”
她已经懒得与明念笙解释武陵侯已死的事实了,带着明念笙避开花圃,快步往府门走去。
途中,明念笙脚步惶急,一面提防四周,一面低声道:“方才咱们一起跌倒时,我看得很清楚,明于鹤的手臂只要再展开一点点,就能将我一起接住,他是故意的不搭理我的。”
骆心词惊诧于她这次没有睁着眼说瞎话了,学着她之前的话道:“才没有,无缘无故,他做什么要针对你?他对你客气着呢。”
“哎……”明念笙被挤兑得说不出话。
明于鹤对她二人的区别对待,可以用兄妹与外人的身份来解释,不足以支撑他知晓了二人身份的猜测。
明念笙会改变主意,源自于她摔倒后听见的那两人的对话。
揣摩了下用词,明念笙问:“你有没有发现,明于鹤一直在与你哥争风吃醋?”
骆心词被明念笙问住了,随后想起明于鹤要她“道谢”一事。
他的确是在与骆颐舟做比较。
顺着这个提示回想,骆心词记起大雨中返程那日,明于鹤突然改口叫她“小妹”,说她犯了错,教训她的事。
那时她在意的是明于鹤突然的亲密,这会儿惊觉明于鹤是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又掐了她的脸的。
而在他这么做之前,骆心词已经在骆颐舟手中经历了一遭这样的教训。
骆心词越想越不对劲,心砰砰跳着,又看向明念笙。
“他喜欢你,他是在吃醋!”明念笙笃定道。
明念笙一共想出两个逃离京城的法子,一个是让骆心词与骆颐舟假装生米煮成熟饭,成婚后返回林州。
这法子被骆心词以身份暴露为由驳回。
如果说,侯府母子二人对明念笙的态度、几人的对话,不能证明骆心词关于明于鹤早已知道真相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明于鹤最后用武陵侯撵明念笙出府的行径,几乎可以说是将事情放在明面上了。
他知道她怕武陵侯,“骆心词”初入京至今,不曾与武陵侯见面,是不该闻武陵侯而色变的,会怕他的,只有活在他阴影之下的明念笙。
再不愿意接受事实,明念笙也不能把这事略过去。
如此一来,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真就不能用了。
剩下最后一个法子,就是利用明于鹤对骆心词的感情,将他拉拢到两人这一方。
只要明于鹤承认两人互换身份的事情,他从最初就知情,是出于追究王束的罪行想出的计策,两人就能免去大半的罪责。
这计策的前提,是骆心词先认清事实。
“你觉得呢?”
骆心词想不出如何辩驳,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就知道你不信,这样吧,接下来几日,你当着明于鹤的面,与骆颐舟多亲近些,我赌他一定会醋意大发。”
骆心词第一反应是拒绝,“不行!他一吃醋,我又要倒霉!”
上回她只是被骆颐舟浅浅教训了一下,明于鹤就那样对她,再激起他的好胜心,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癫的事情。
明念笙听见她这个说法,眉梢一挑,更加笃定自己猜的没错。
思量了下,她道:“也是,不能让你吃了亏……那这样吧,你多欺负欺负骆颐舟,回头再用同样的法子欺负明于鹤,看他是气还是高兴。”
欺负明于鹤?
骆心词犹豫了下,道:“他可是你哥。”
明念笙无辜地摊手,“又不是一个娘的。再说了,我摔倒他也没接着我啊!”
骆心词无言以对,让明念笙闭嘴,自己静静思考着这主意的可行性。
成了的话,是她欺负那骆颐舟与明于鹤,她不吃亏,还能证实明于鹤对她的感情,能够完全把人拿捏住。
不成的话,根据明于鹤的态度,至多冷嘲热讽几句,她只要及时打住,激不怒他的。
骆心词不抵触这个办法,这样说可能对不起骆颐舟,但是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期待的。
上回车厢中被欺负她光顾着生气了,没想到这一茬,若是早知道明于鹤是在学骆颐舟,她当时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
骆心词不好意思承认这种想法,生硬道:“又要我去冒险,万一他生气了,遭殃的是我。”
明念笙道:“我和你一起冒险,一起承担好了吧!”
今日一见,侯府母子对她的态度不说好,至少没有想折辱她的意思,与其整日担惊受怕,不如伸头一刀把这事弄清楚。
反正看明于鹤的言行,除了没有明白说出来,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骆心词问:“你想怎么着?”
“你先说你能怎么欺负你哥?”
骆心词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已经把要蹂/躏的人想象成了明于鹤,她想了想,道:“我哥身上有伤,不能与他动粗,这样吧,我打他的脸。”
她可以假装与骆颐舟生气,轻拍他一巴掌,不会很疼,就当是在帮他驱赶蚊虫。
难道明于鹤会嫉妒到这个份上,心甘情愿地让她也在他脸上打一巴掌吗?
骆心词想着这个可能,心里有点欢喜,藏着笑道:“你可不能与我哥透漏这事,回头他若是生气了,你还得帮我遮掩。”
“不是口口声声说明于鹤对你不是那种感情吗?那你怎么害怕让你哥知道?”明念笙挖苦。
骆心词抿抿唇没理会这句话,问:“该说你了,你要怎么对付明于鹤呢?”
“我若是与你一样上手打他,一定会被当做刺客活捉了的。”明念笙悻悻说完,道,“你不是说他是假装有不伦之恋,故意捉弄你吗?现在他既然知晓我才是明念笙了,那我就来试试他这个不伦之恋是真是假。”
骆心词大惊,继而跃跃欲试。
早些时候,明于鹤没少用对“明念笙”的欲念来恐吓她。
现在她猜出这是假的了,但有再多证据支持那事他编造出来吓人的,都不如亲眼所见更令人信服。
“你要怎么做?”
明念笙气沉丹田,毅然道:“让你亲他试探,你不肯,那就我来亲。”
骆心词喉口哽了一下,眉眼皱成一团,纠结了会儿,决然道:“好!我去打我哥,你去亲你哥。”
在骆心词还是被明于鹤觊觎的庶妹时,有过不少前车之鉴,每回她稍有主动,明于鹤就会狠狠拒绝。
她一点都不担心明念笙会得逞,叮嘱道:“不过我得先提醒你,他很看重男女之别的,强行亲近,他可能会与你动粗。”
明念笙神色变了变。
想想俩人尴尬的处境,为了能无罪脱身,她终是一咬牙,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道:“他若真对我动粗,你一定要以死相逼、及时救我!还有,打他脸的时候也要下手重一点,为我报仇!”
骆心词:“……嗯。”
第55章 误会
送走明念笙后,骆心词回到云上居,心里想着明于鹤暗地里是如何与骆颐舟作比较的,嘴角不住地往上翘。
云袖等人都看出来了,问:“小姐遇上什么喜事了?”
“没什么……”骆心词笑着否认。
这还是明念笙的猜测,万一那些依据都是巧合,是她们想多了,岂不成了她自作多情?
骆心词怀着这个想法,晚间躺在榻上时,脑中闪过在京城发生过的一幕幕,每一幕都带着明于鹤的身影,时而让她义愤填膺,时而使她捂着脸颊傻乐。
辗转半晌,忽听外面有动静,传来侍女一问,方知是“武陵侯”突发不适,急着传大夫。
大概是做给别人看的假象。
但那怎么说也是明念笙名义上的“父亲”,骆心词有必要前去关怀一下。
她要披衣下榻,被云袖拦住,“小侯爷已经安排了人传话,说不需要小姐过去。”
骆心词顺从地躺回榻上。
明于鹤早就想到了她,可这回她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武陵侯让骆心词想起瞿家来,连带着记起坠崖之前的事。
明于鹤原本是计划让她与瞿岭一起下去的。
也就是说,落入深潭,与她穿着湿透的衣裳孤男寡女共处一宿,照顾她、背着她的人,本该是瞿岭才对。
骆心词因明念笙的猜测而浮想翩翩的心,骤然间被泼了一盆冰水。
没有人会愿意自己喜欢的姑娘与别的男人不清不白的。
明念笙猜错了,明于鹤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所谓的争风吃醋,或许只是明于鹤的嫉妒心在作祟,也或许是在找借口吓唬她、戏耍她。
骆心词一会儿控制不住这样想,一会儿回忆着明于鹤为她出气、处处照顾她的情形,一颗心被朝着两边拉扯,揪得她心口疼,一整夜未能闭眼。
翌日,骆心词昏昏沉醒来,脑子方清醒,又被昨夜困扰她的事情占据,让她再没心情说笑。
恹恹用完早膳,见外面晴光大好,骆心词唤上连星出门,在前院碰见了明于鹤。
看见他,骆心词就想到明于鹤本想用她引瞿岭上钩那件事。
从断崖上来之后,这件事就仿佛被人遗忘,再未被提及,是因为他有了更好的计策,用不着她了?还是因为明念笙出现得太突然,打乱了他的计划呢?
骆心词不得而知。
她心里很闷,不想与明于鹤说话,于是加快脚步,想避开他。
“去哪儿?”明于鹤看见了她。
骆心词停下,将脸转向院中的槭树,望见橙红的五角树叶上,清晨的露珠摇摇欲坠,就与她悬着的心一般。
明于鹤吩咐罢侍卫,缓步走近,道:“跟你说话呢。”
“我要去客栈找人。”骆心词仍对着槭树叶上的露珠,不去看明于鹤。
“又去看那位骆姑娘?”
明念笙提出要她对骆颐舟亲密些,试探明于鹤是否会吃醋,骆心词当时的拒绝的,因为她怕明于鹤真的吃醋了,会拿她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