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骆心词心里难过,抛下这层顾虑,道:“我要去看舟哥,他伤势未愈,我不放心。”
她没看见明于鹤的神情,但是感受到周遭气氛陡然转凉,树叶上的露水犹若与她同感,颤了几下,“啪嗒”一声滴在骆心词脚边。
骆心词转身,“我去了!”
她一眼都没看明于鹤,迈着碎步径直往外,没走出两步,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腕上的力气与触感很熟悉,来自明于鹤。
骆心词头也不回,想将他的手甩开,腕上的力气却倏然加大,用力一拽,强行将她转了回去。
一只手托住骆心词的下巴,用力一抬,迫使骆心词抬起头。
明于鹤望见她紧闭的双眼,与低垂眼睫下弥漫着的淡淡乌青,凝视半晌,低声问:“昨晚没睡好?还是心情不好?”
他声音突然低柔起来,听得骆心词心里发酸,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紧紧抿着唇,用力拽着他的手,不回答。
明于鹤皱起眉,看见旁边路过的侍女纷纷低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指尖一松,放开了骆心词。
骆心词用手背抹了抹下巴,转身走了。
明于鹤心里的酸味弥漫开,但理智还在,传来了云上居的侍女。
云袖道:“昨晚上睡前小姐还好好的,有说有笑,今早醒来情绪就不对劲了,奴婢没能问出来其中缘故。”
明于鹤没得到骆心词情绪异常的原因,心境受了影响,侍卫寻来时瞧见他的脸色,汇报事情都格外的小心。
另一边,骆心词本想去客栈寻骆颐舟与明念笙的,心里烦闷,就在长街上多走了一圈,没想到碰见了范柠。
范柠还因坠崖的事愧疚呢,拉着骆心词寻了个清雅的地方说话。
闲聊几句,发现骆心词情绪不高,范柠问:“你怎么了?”
骆心词说不上来,这种感受好像肺腑中堵了一块巨石,又重又闷,她想与人说,偏偏不知怎么开口形容。
范柠见状,自己猜测起来,“肯定与情情爱爱有关!”
骆心词心中受惊,脸上发臊,赧然道:“我没有……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这患得患失的模样,与话本子上说的一模一样。”范柠理所应当道,“你一定是有意中人了,那你与王凌浩的婚事怎么办?还是说你看上的人就是他?”
骆心词听得耳尖发烫,连忙摇头否认,为了不让范柠追问,反问她:“你知道这么多,难道你有意中人了?”
范柠歪头想了想,道:“你别说,最近还真不止你一个人这么猜测呢,都去我娘那里探口风了!”
骆心词因为明于鹤而烦躁,不想再将心思放在他身上,顺着范柠的话问:“探什么口风?”
“就是我与明小侯爷的事情啊。”
范柠说得很爽快,声音传入骆心词脑中,让她脑中轰然。
范柠与明于鹤有什么事情?
他们拢共没见过几面,碰面也很少说话,每次都不远不近,从未有过额外的接触。
骆心词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看着范柠,没有接话。
“你知道的,我与江黎阳不对付,小侯爷是他表哥,所以我对小侯爷一直有些微词,不太喜欢他。与你认识之后,我才发现是我弄错了,他与江黎阳不同,人还不错……”
范柠语音轻快,“尤其是那日你俩从崖下回来的时候,我收到消息立刻就赶去了,亲眼看见他将你抱上马车。他是个好哥哥,也是个好男人。对了,念笙,你哥哥有喜欢的姑娘吗?”
明于鹤有喜欢的姑娘吗?
明念笙说他有,昨日的骆心词也觉得他可能有,可是今日的她不这么觉得了。
骆心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范柠。
好似有一柄千斤重的锤子重重砸在了她心上,很疼,很闷,她很难受,喘气都觉得困难。
“你、你喜欢他?”她喉口苦涩,费了很大的劲儿艰难地问出。
“以前不喜欢,现在么……”范柠思索着比对,“他年纪大了点儿,不过我就喜欢比我年长的,稳重可靠,以后可以照顾我。”
范柠长在边塞,对情爱之事没那么遮掩,撑着下巴继续道:“我还听人说小侯爷对男女之事很挑剔,身边没有莺莺燕燕,我要成亲的话,就打算挑个这样的男人。”
骆心词觉得她说的不错,只是身居高位,而不花心、不纵情声色这一点,明于鹤就胜过许多男人。
她也知道,其实京中许多姑娘都是喜欢明于鹤的,只是碍于侯府与皇室的关系和明于鹤的脾性,没有姑娘敢表明心意罢了。
范柠不同,她直率坦诚,是边塞都护的女儿,与明于鹤一样,都是京中权贵,门当户对。
从家中出事至今,骆心词有过许多经历,心焦无助、惊惧惶恐、最艰难的时候,一个人照顾着家中所有伤患,连着三日没闭眼,身心疲惫。
可现在心头压着巨石般的窒息感,她还是头一次体会到。
她很难过,她不想范柠看上明于鹤。
“你哥哥有喜欢的姑娘吗?”范柠又问。
骆心词没法昧着良心说话,嘴唇颤了颤,嗓音细弱道:“我不知道……”
“啊……”范柠有点失望,“我以为你们兄妹关系很好,什么都知道呢。”
骆心词喉口干涩,快说不出话了。
她与明于鹤的关系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很好的,然而那是有条件的。扪心自问,抛除掉那些利益、权色相关的东西,若她从一开始便是骆心词,两人绝不可能产生任何关系。
明于鹤不可能喜欢她的。
她也不该对明于鹤动心。
她对明于鹤动心了。
这个认知让骆心词眼前一阵恍惚,差点跌倒,被跟着的连星及时搀扶住。
范柠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赶紧扶着她,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骆心词心头压抑,不知该怎么面对范柠,无法表述自己的感受,更不想回侯府面对明于鹤。
她很难受,感觉眼眶发热,大概是要哭了。
太丢脸了。
“我想……”骆心词抑制住激烈的情绪波动,道,“我头晕,我想去客栈找我、我朋友。”
范柠立刻带着侍女将她送了过去。
这日天气很好,明念笙与骆心词约定之后就等着她上门了,只要骆心词过来,晚些时候明于鹤一定会来接她,那时就到她二人表演的时刻了。
明念笙等了一上午没等到人,以为骆心词有事耽误了,恰好骆颐舟的药喝完了,她就先去药铺抓药。
是以,当范柠将骆心词送到客栈时,只见到了因伤不便外出的骆颐舟。
看见骆心词的第一眼,骆颐舟就发现妹妹不对劲儿,赶紧将她扶进屋里。
“怎么了?”
“她说头晕。”范柠道,“我想送她回侯府,她不肯,非要来这儿。”
昨日还听明念笙说骆心词能跑能跳,好好的,今日就瞧她面色煞白,一副离魂的虚弱模样,骆颐舟大惊,急忙让人去请大夫。
范柠自告奋勇带人去了。
“小妹?”骆颐舟以为骆心词真病了,摸着她额头查探她的情况,哪知骆心词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怎么了?”骆颐舟心头一紧,赶紧抓着她肩膀问,“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人欺负你了?别怕,你好好说。”
得了家人的安慰,骆心词心底生出一股巨大的委屈感,摇着头哽咽了几下,再也忍不住,搂住骆颐舟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
骆颐舟问不出缘由,急成热锅蚂蚁。
哭了好半晌,等情绪稍微发泄后,骆心词才哽咽着道:“我、我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只说了这简单的一句,才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
范柠喜欢明于鹤,他俩门当户对。
明于鹤出于某种原因没有揭穿她与明念笙的谎言,但是明于鹤并不喜欢她,明念笙所例举出的例子都是她们想多了,他二人是没有可能的。
即便明于鹤真的对她有几分好感,有范柠在,她又哪来的脸面去与她争抢呢?
她对范柠是有亏欠的。
何况还有周夷。
骆心词终于记起她订过亲,未婚夫婿离京,尚未归来。
这无疑是另一重创,重重砸在骆心词心尖上,让她近乎崩溃,她搂着骆颐舟的肩膀,哭得不能自己。
而骆颐舟从来没见过骆心词难过成这样,哪怕是家中最困难的时刻。
他被骆心词突然爆发的大哭吓住,只能先耐心拍着骆心词的后背给予安慰。
等骆心词哭声弱了些,他瞧着骆心词紧闭着的眼角挂着泪痕,小心翼翼问:“你喜欢上了王凌浩?”
骆心词哭声一顿,哑声否认:“……不是!”
骆颐舟更疑惑了,只要她喜欢的不是有血缘的人,谈何不该?
“那你……总不能是喜欢上我了吧?”
骆颐舟犹豫不决地问出这一句,传到骆心词耳朵里,害得她被口水呛到。
骆心词捂着心口剧烈咳了起来,悲伤的情绪也就此中断。
“看来不是。”被骆心词委屈的泪眼瞪了一下,骆颐舟庆幸地抚胸口,“还好不是。”
他给骆心词喂了水,等骆心词的咳声缓解后,道:“我当是多大的事呢,不就是喜欢上一个人?什么人不该喜欢?杀人犯、强盗、还是有妇之夫?”
骆心词抹着泪眼摇头。
“既然都不是,那你怕什么?”骆颐舟无谓道,“难道是担心与周夷的亲事?”
见骆心词抽噎着不说话,他道:“你想多了,周夷与你定亲是他家里的意思,他才不喜欢你呢。且他高中后,咱们家又遭了难,现在周家看不起咱们家,巴不得咱们主动退了这门亲事呢。”
听见这话,骆心词心里既难过又有几分轻松,可一想起范柠,悲伤又起。
骆颐舟见不得她哭,拿帕子往她脸上蹭,蹭得骆心词脸疼,受不住了去打他,他才收手,问:“你喜欢上了谁?”
骆心词不敢讲,捂着脸呜呜哭泣。
骆颐舟实在问不出,见她哭得泪眼朦胧,也不忍心问了。
又想她从小到大没出过林州,甫一离家就是假借明念笙的身份远入京城,她没说过,但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可惜这事怎么看都是他们不对,他无法为妹妹出气,只能先把肩膀借给她,让她哭个够。
另一边,明于鹤阴沉着脸处理完政务,招来侍卫询问,得知骆心词一直未回府。
明于鹤猜不出骆心词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心情很差,看着渐渐偏斜的日头,起身去往客栈,在客栈门口碰见了明念笙。
“她人呢?”
明念笙对房间中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过明于鹤都找来了,骆心词一定就在楼上。
两人一起上去,看见了守在门外的连星。
连星想叩门提醒,被制止,所以当明于鹤推开房门时,入眼便是骆心词被骆颐舟抱着安慰的画面。
骆心词靠在骆颐舟肩上,眼泪抹了骆颐舟一身,还搂着他的肩小声啜泣,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怕丢脸,下意识地往内侧偏脸躲了躲。
她躲开了,慢了明于鹤一步的明念笙就没能看见她的泪眼。
乍然看见兄妹俩这么亲近,明念笙脑中第一想法是,骆心词临时改了主意,要用吃醋来刺激明于鹤。
既然骆心词已经付出了行动,她也不能退缩。
于是在明于鹤往房中踏去时,明念笙奋力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明于鹤的手臂。
抱住的瞬间,她从明于鹤胳膊上感受到紧绷的肌肉和冰冷的排斥感,明念笙感觉到危险,连忙喊道:“等等!”
明于鹤低低转目,眸中闪着冷冽的寒锋。
明念笙心生惧意,但事到临头,为了让骆心词认清明于鹤对她的感情,她拼了。
明念笙踮脚,朝着明于鹤脸上亲去。
明于鹤被骆心词的异样困扰了大半天,心中正烦躁,又见骆心词抱着别的男人,妒火瞬间烧到头顶。
在明念笙抱上来后,他本能地想将人甩出去,不想对姑娘家下手,硬生生忍住了,可他没想到明念笙胆大包天,竟然直冲着他的脸亲来。
当初做足了准备,他才能应允骆心词的靠近。
现在的明念笙没有这个待遇。
明于鹤反手擒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拽,另一手精准地掐在她的咽喉上,阻止了她靠近的动作,也扼住她的呼吸。
明念笙已经吓傻了,脸也迅速憋得通红,凭着求生的本能抓住掐在她咽喉处的手,“唔唔”挣扎。
声响惊醒惶急擦眼泪的骆心词,她倾身一看,被这场面吓得魂飞魄散,什么悲伤、压抑的情绪都没有了,赶紧喊道:“别——”
话音出口的同时,明于鹤手臂一震,明念笙仿若被抛飞的泥人,“砰”的一声撞到身后的门板上。
骆心词慌张推着骆颐舟去查看明念笙的情况,才站起来,明于鹤就到了面前。
“你让她这么做的?”他声音冰冷的,俯视着的双目仿佛结了冻,阴寒逼人。
骆心词根本没看见明念笙的动作,被他问懵了,“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明于鹤道。
骆心词脸上还带着泪,凄迷的双目中满是茫然,未能从明于鹤口中得到回复,她环顾四周,见骆颐舟已经将明念笙扶起,明念笙一脸后怕地捂着喉咙,而房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范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