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骆心词来到窗口旁等了会儿,看见下面的家仆匆忙举伞,被王凌浩推开,他翻上马背,不等家仆跟上就狼狈地策马驶离。
萧条的背景在雨幕中渐远,缓缓融入,化作朦胧黑影。
骆心词转回身,问:“你怎么猜到是秦尚书的?”
“王凌浩不肯说,说明行凶者的身份暴露,会产生很大影响。”
骆心词已经表态,绝对不会妥协,王束与骆裳的事一定会暴露。
金榜题名后被抛弃的糟糠妻一家遭人谋害,哪怕不是王束做的,也是因他而起,王束的仕途会受到很大影响。
王束断送前途,至少还有秦尚书这个外祖父,秦椋与王凌浩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变故。而且王凌浩早有心理准备,凶手若是王束,他不至于失魂落魄成那样。
说明事情追究起来,他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最有可能的就是秦尚书为了维护女儿与外孙平静的生活,让人去将骆家灭门的。
为隐瞒秘密而犯下意图屠杀满门的大罪,秦尚书一定会落入牢狱,届时秦家一众姻亲都将受到牵连,影响比王束获罪大的多。
官职越高,树敌越多,追究起来罪名就越严重,就怕政敌火上浇油,将一些可有可无的罪责放大,让王家一众从此在京城消失。
后果太严重,所以王凌浩不肯说。
“将所有的可能都列出来,就很容易猜到了。”明于鹤说道。
骆心词认可了他的猜测。
本以为王凌浩回来后,王束的事情就能彻底解决,哪知道会冒出来一个新的疑团。
骆心词所受震惊不少,与明于鹤说了几句话后,捏着那张写有娘亲署名的纸张,坐下来静静思索起写信挑拨两家仇恨的人会是谁。
从平日来往的友人想到与舅舅有恩怨的,人物太多,她有点入神,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传来一声闷雷,骆心词惊醒。
窗外的雨水已经小了许多,有停下来的迹象了。
骆心词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转身看见明于鹤单手支着下颌,另一手中拿着一册巴掌大的书,浓眉紧蹙,神情庄重,仿佛是在钻研什么晦涩难懂的题目,认真到根本没发现她的动静。
骆心词奇怪他在看什么,踮着脚小心地往他身边挪动。
她竭力避免发出声音了,可是靠近时,身躯带动的阴影仍是被明于鹤察觉。
明于鹤手一松,将书册合上,骆心词连封页都没来得及看见,书就被他藏入了怀中。
“你在看什么?怎么偷偷摸摸的?”
明于鹤面不改色道:“朝廷机密。”
骆心词狐疑,一本书能是什么朝廷机密?
她没接触过朝廷的事,浅浅疑惑后就将其抛之脑后,转而问:“你觉得写信的人是谁?”
“那要先说说你家都有什么熟人。”
骆心词掰着手指说道:“舅舅人缘好,平常来往的友人很多,与几位武师父、城里的镖师、守城的将士都有几分情谊。娘亲与舅母的话,只与几个熟络的夫人来往,我哥的朋友倒是很多……”
骆心词把能道出姓名的人全部说了一遍,“舅舅他们平时在家就很少提虹桥镇的往事,对外人就更不会提了,这些人不该知道那些事的。”
她越说越觉得问题出在秦家,一定是王束得罪过的人在暗中做手脚,这个猜疑冒头,又犹豫不决道:“话是这么说,可舅舅每年清明都回虹桥镇,有心人暗地里跟去打听,想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算难事……”
这么一想,有可能的人太多了!
骆心词想得心乱如麻,问明于鹤:“你说呢?”
“可疑的人物太多,那就从利害关系入手分析,比如……”
解决了骆心词的婚事,明于鹤心情不错,正要接着说下去,外面侍卫通报:“小侯爷,周夷周大人让府中管家送来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一定是他与骆心词的定亲信物。
明于鹤立刻让人送进来,打开后,率先入眼的是写着两行字的纸张。骆心词伸手去拿,被他抓住手腕扔开,“你不许碰。”
“……”
骆心词忍住,看见他取走了那张纸,想去拿定亲的玉佩,这次明于鹤直接将玉佩也拿在手中,完全不让她接触。
骆心词因为从王凌浩口中得知的消息略微有点消沉,一见他这模样,有点想生气,心里却又暖烘烘的。
抿了抿嘴唇,她攀着明于鹤的手臂凑过去,与他一起看纸上内容。
是周夷写的,大概意思是他急着去工部述职,不能亲自过来,所以遣管家跑了一趟。
两行字扫罢,明于鹤将纸张折起,细细端详了下玉佩,道:“比如周夷。”
“什么?”骆心词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明于鹤道:“你若是问我怀疑谁是写信人,我的回答是周夷。”
骆心词大惊失色,赶忙去拿他手中的纸张,着急问:“为什么?是字迹一样吗?他应当不是那样的人啊!”
“因为我看他不顺眼。”
骆心词险些岔了气。
抚了抚心口,她将周夷的字迹与那张焦黄的书信仔细做了对比后,撇撇嘴,把那张纸扔回给明于鹤。
“你不要无理取闹,那根本就不是周夷的字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明于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低眼又看看周夷的字迹,把东西全部收回到盒中。
东西安置好,他道:“我已让人去接你娘亲、舅舅,等他们到了,由你舅舅出面将王束与秦尚书的事解决,然后就商量咱们的婚事。至于那封信……等朝廷开始调查,他自会坐不住的。”
其余的骆心词都不反对,除了一件事。
“舅舅一生要强,而今断了双腿,当堂对峙的话需要人将他抬到堂前,我不想他在人前难堪。”骆心词问,“由我出面不可以吗?”
“不可以。”明于鹤回答她,“状告生父,你已经理亏了。”
除了这一点,秦尚书、王束每一个都浸淫官场多年,话术、心机,全都胜过骆心词,她应付不来。
明于鹤也不想让她直面流言蜚语的伤害。
骆心词皱眉。
这时,窗外传来嘈杂声,明于鹤往外看去,见外面已经放晴,百姓重新出来活动。今日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他问:“再玩一会儿,还是现在回府?”
骆心词道:“回去吧。”
跟着明于鹤走出几步,她气息一沉,道:“王束的事只有娘亲、舅舅和我可以出面状告,我想了想,还是由我出面吧。没关系的,我不怕被别人说。”
她仰头,问:“你呢?你怕吗?”
明于鹤回头,眉梢微扬,“我连亲爹都杀了,你觉得我会介意别人怎么说我妻子吗?”
骆心词的脸快速转红,她感知到了,双手捂住了脸。
方才说商议成亲的事,她假装没听见,谁知道明于鹤又说了一回……
骆心词感觉脸上的红晕很难消下去,一定会被明于鹤看见,说不定还会被他藉机调笑。
她换了口气,干脆羞耻地喊出来:“你不要总是这么直白,我会害臊的!”
明于鹤笑了起来。
他走到骆心词面前,想拉下她捂脸的手,试了两下没能成功,浅一思量,决定还是算了。
没成亲呢,不好与她试……还是再多钻研钻研吧,省得成亲后她又说不喜欢。
第67章 当初
就在王凌浩回京的第二日,王束借假,未去国子监任职,次日,秦尚书称病暂歇于府,第三日,王凌浩亲自登门,郑重解除与骆心词的婚约。
接下来几日,接连数个官员被打入狱中,其中有官职高至二品的议事大夫,低至七品的普通校尉,罪名都是参与多年前那桩谋害太子的旧案。
是明于鹤做的。他拿出的证据足以将这些人处以极刑,并坦言当年事仍有漏网之鱼。
皇帝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命令明于鹤务必将所有牵扯进去的人全部抓捕归案。
骆心词很疑惑,“都说那件事的主谋就是武陵侯,皇帝没追究是因为证据不足,那他怎么能信任明于鹤呢?就算那件事让明于鹤同样险些丧命……他就不怕那也是武陵侯计划的一环吗?”
明念笙道:“我哪知道,你去问明于鹤呗!”
“他这几日忙着呢,我都没见着几回……”
骆心词来找明念笙了,交流完所有消息,两人闲聊起来。
聊及朝中事,明念笙记起之前的担忧,胳膊肘捣捣骆心词,犹豫着问:“你怕不怕哪天侯府覆灭……”
一下把骆心词问住了。
“要不你与明于鹤……算了吧?”明念笙声音很低,很忧伤,“我还能有机会回林州去,到时候说不定能保住性命,可你若是与明于鹤成亲了,就得与侯府共同承担灭族风险……哎,先前我没想过这茬……”
两人若真成亲,明于鹤造反了,骆家人会被连累。
骆心词不想家里被连累,可要她与明于鹤分开,她也不愿意……
她为难起来,思量之后,道:“我问过你哥的……”
“他怎么说?”明念笙与侯府也在同一条船上,急迫追问。
“他让我猜。”
明念笙满脸失望。
骆心词道:“我觉得他是不会造反的。”
“他不造反,等着皇帝发难啊?”明念笙沮丧反驳。
“不是……”骆心词找不到措词来将心中感受精准道明,“我感觉不是。”
很久以前,明于鹤说不将武陵侯的死讯公布,是因为武陵侯一死,皇帝就会对侯府发难,下面依附于武陵侯的官员为了保命,也会相继反噬,侯府将迅速消亡。
骆心词信了,并为此忐忑不安。
现在她怀疑明于鹤这么说是在恐吓她。
可这说法听着又很有道理……
她猜明于鹤不会造反,却只是从他的性情推断出来的。
明于鹤爱吓唬人,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明知侯府的处境,也不对太子示好。
他与太子的关系,就像清晨空气中的水汽,似远还近,碰见了也是凉凉的。
可他没有为难过太子,只是与太子不亲近。
再有,骆心词也没在明于鹤身上看到太多的野心。
事实上,府中所有事情都是明于鹤在解决,包括假死的武陵侯,他从不让韶安郡主为府邸发愁。
骆心词想,假若她是明于鹤,在没有危机的时候,哪怕是为了娘亲能够安稳生活,她也不会去造反……
可皇帝与太子是什么心思,愿不愿意让侯府继续存在,谁能知道呢?
江协还曾经试图从她这里打听武陵侯的消息呢!
骆心词又把自己弄糊涂了。
“光凭感觉?”明念笙没好气地反问,“你就这么了解他啊?”
骆心词点头:“嗯。”
明念笙白了她一眼,又开始发散思绪,“要我说,不如等京城的事情都解决了,趁明于鹤不备,咱们全都跑了。回到林州立刻找人成亲,他总不能强抢别人的妻子吧?”
骆心词听得头大,双手合十道:“我求求你,你要是想不出好主意,就不要动脑筋了!”
明念笙:“……行吧!”
这个话题得不出结论,两人愁思了会儿,明念笙又道:“对了,你哥一直在问你和明于鹤的事情,烦死了,要不你去与他说清楚?”
骆心词一直没和骆颐舟解释,今日与明念笙见面也是避着他的,闻言摇头,“明于鹤说我爹娘这两日就该到了,等他们到了再说,省得一遍又一遍解释。”
正说着,随骆心词出来的侍卫传话:“小姐,骆家四口人已至城郊……”
话没说完,骆心词就蹭地站了起来,匆忙道:“备马车,我现在就去接他们。连星,你留下看着我哥,念笙,我有点害怕,你与我一起。”
明念笙没意见,两人携手上了马车。
骆心词害怕被家里责骂,害怕与他们解释不了自己与周夷、明于鹤的关系,哪怕有明念笙作陪,也紧张得坐立不安,不断地掀开帘子往外看,一会儿嫌马车太慢,一会儿觉得走得太快。
走着走着,在繁华的街道上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范柠,挽着一个衣衫华贵的妇人,看起来像是范夫人,两人身后跟着许多侍卫。
骆心词扭头与明念笙介绍:“那是范柠,对我很友好,事情了结后,我得想办法报答她。”
与范柠错开后,她又忧愁:“哎,怎么说呢?”
说不出口。
忧愁半路,到了城门附近,有几个少年人骑着马吆喝着让人避让,经过马车旁时,有人勒马停下。
骆心词听见了江黎阳的声音:“是我表哥吗?”
侍卫答道:“是小姐。”
“哦,明念笙啊——”江黎阳的语气变得奇怪,哼了一声,嘟囔道,“管她什么明念笙还是骆念笙,马上就要完蛋了。”
距离城门很远时,骆心词想快些见到亲人。
距离亲人很近了,她又不敢去见。
正好她对江黎阳的话有些不解,掀开帘子问:“你什么意思?”
自从因为误会在骆心词手上吃过亏后,江黎阳看见骆心词就躲得远远的,这次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