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句话,陆今安无动于衷,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先生,请你自重,说出口的话是要负责任的,刚刚解释过了,送过来的时候,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我们已经尽了全力。”
家属继续胡搅蛮缠,“不可能,送来的时候明明活蹦乱跳,就是你们水平不够,小伙子,你才多大,就让你主刀,我要见你们院长,投诉你。”
陆今安面无波澜,“那你尽管去。”
顾念一第一次见陆今安被人指责。
眉弓高挺的男人,微抿着薄唇,精致通透,似雨后的竹林,气质超然,透着孤傲和自矜,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更多的是不想和人浪费口舌。
愤怒的男人见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举起右手想使用暴力,陆今安依旧没有躲。
一刹那的时间,顾念一跑过去挡在了陆今安的面前,拳头被他截停在了空中。
顾念一闭上的眼睛睁开,依旧护着陆今安,“陆医生和你们一样,想救活病人,医生他们是人,不是神,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五大三粗的男人愈发激动,指着顾念一,“你是谁?别挡道,别来碍事。”
顾念一并不畏惧他,直直盯着眼前的人,昂起头说:“我是他的老婆。”
不管男人的反应,她继续说:“我老公做了八个小时手术,还没吃饭,先走了。”
再抬眼,柔和的丹凤眼中只剩冷冽。
语气淡漠,似乎淬了冰川,不似温柔的顾念一。
说完这句话,不管家属再说什么,顾念一拉起陆今安的手腕,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第22章 心疼
刚刚叫得最凶的男人, 在身后跑着追他们,“别走。”
甚至伸手想拽住顾念一。
他的手臂骇人,是顾念一手腕的两个粗, 右手手臂上满是龙虎豹的纹身。
面相凶神恶煞,看着十分不好惹。
陆今安下意识将顾念一护在背后, 下颌紧绷, 墨色眼眸里笼罩一层暗色。
嗓音阴冷,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昏暗的灯光下, 顾念一望着陆今安, 清隽背影卓然而立, 将她严严实实保护住。
寻不见一丝慌乱之感。
镇定,自带满满的安全感。
陆今安比花臂男高出一个头,阴影从上方直直压下来。
如同身处在冷高压之中, 抽走所有的氧气。
顾念一不想和他浪费口舌,多说无益,“陆医生,我们走。”
“你们等着。”
花手臂的男人指着他们,悻悻离开。
她牵着他, 一步、一步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即使全世界都与他为敌, 她也会拉着他逃出去。
直到走进办公室, 顾念一方才后怕起来,手心里密密麻麻的全是细汗,腿也是软的。
一只手扶住办公桌,长长吐点一口气。
提到嗓子眼的心堪堪落下去。
她没见过这种阵仗, 真害怕那人一拳头揍下来, 或者从哪里掏出一把刀。
像电视剧或者新闻里经常播放的剧情。
“害怕了?那你还敢挡在我的面前。”
陆今安护住她的时候,换了牵手方式, 她的手正被他攥紧,一直没有松开。
掌心的汗以及紧张跳动的脉搏,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手稍稍用力,安抚顾念一。
顾念一的视线瞥到两个人交握的手,忙抽出来,“我不能看着他打你啊。”
陆今安重新牵住她的手,带到洗手台前,语气柔和下来,“下次先考虑自己,别这样,很危险。”
女生突然跑到他的面前,没有犹豫,替他挡下拳头。
而后,她牵着他,离开是非之地。
顾念一偏头问:“那陆医生你呢?明明你尽力了,你做了一天手术,累了一天,结果也不是你想要的,为什么由着他们骂你呢?”
看着俊逸的男人,此刻疲惫爬上眉眼,眸中满是红血丝。
在旁人看来,他们光鲜夺目,只有家里人知道,一个电话就能call走他们。
一场手术一站就是一天,不能有一刻放松。
还会被家属谩骂、误会、指责。
陆今安不甚在意,“他们骂我能减轻点悲伤。”
水龙头感应出手,顾念一囫囵冲了两下,手掌被男人捉住,“这样洗手方法不对。”
他是医生,听他的。
陆今安帮她洗手,用七步洗手法,一步也不省略。
顾念一试图再次抽出来,男人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往她指缝里揉搓洗手液。
滑溜溜,又有点痒,痒意从手指直达心脏,刚缓和下来的悸动,被重重抛起。
他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非常认真地清洗。
像在手术室里做手术,生怕遗漏了细节。
女生脸颊红得像夏日天边的晚霞,“如果妈妈知道,会心疼的。”
声音几不可闻,哗哗的水声几乎可以盖住。
陆今安低声问:“你呢?”
离得太近,陆今安这句话仿若趴在她的耳边说,顾念一心跳如擂鼓,向后退一步,结果撞进他的怀里。
“我也会,毕竟你是我的……”
声线微颤,到了嘴边的称呼,被她生生吞回去。
陆今安偏要追问:“你的什么?”
艰难地洗手终于完成,顾念一抽出纸巾擦干手掌,离开快要将她溺毙的呼吸中。
稳定心神,开口说:“我的饭搭子和床搭子,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这三个称呼,更适合他们的关系。
刚刚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我老公”,现在清醒下来,顾念一怎么都说不出来。
陆今安扯了扯嘴角,“你是不是想说室友关系?”
“对对对,陆医生用词更准确。”
顾念一担心陆今安和她掰扯关系和称呼,忙说:“饭快凉了,先吃饭吧。”
顺便递上筷子,堵上他的嘴。
保温盒里装着阿姨做的可口饭菜,留有适宜的温度。
陆今安心里清楚,阮知许想撮合他们的感情,寻找借口让顾念一帮忙送餐。
“下次不用送饭,我随便吃点。”
她哪里会拒绝长辈的要求。
顾念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距陆今安两米远,“几步路的事。”
她受不住他清冽的气息。
陆今安吃饭时,基本不说话。
晚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下,堪称光盘行动的最佳实行者。
“陆医生,我先回去了。”
顾念一肩膀放松下来,想要 拎起饭盒,快速离开这个地方。
陆今安拿起外套,“一起,我这边也没事了。”
他担心那家人在外面蹲守,不放心顾念一一个人,她是因为他才会被盯上。
一路上,陆今安将顾念一护在里侧,微微后退一步。
顾念一看得清楚他的动作,“陆医生,法治社会,应该没事的。”
男人推了下她的肩膀,“走吧。”
医院发生的事情,顾念一没有告诉阮知许,怕老人担心。
换位思考,如果是她,她也不会告诉家人。
翌日,陆今安照常去上班,难缠的家属和病人,医院里经常遇到。
这是属于他们的责任。
周子煜昨天晚上听说手术室发生的事情,已经慰问过。
“陆医生,调查清楚了,老人之前是烟草局的干部,退休工资高,家里俩儿子是啃老一族,指着老人的钱花销,这个月又要钱去赌博,老爷子气得心脏病犯了,他们开始以为老爷子是装的,等到感觉不对劲,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我知道。”
陆今安知道送来晚了,仍旧尽全力去救。
周子煜哀叹一声,“老爷子刚退休没几年,没领几年退休金呢,结果人没了,他们再也啃不了老了,自然想从医院讹点钱,哎,常遇到的事儿。”
病房里经常能看见闺女、女婿,儿子见不到几个。
养儿防老,更多的是养儿啃老。
那家家属不是吃素的,当晚就在网上发了一篇帖子,控诉医院无良。
医院第一时间还原事实真相,效率高、有理有据,尽最大可能平息负面影响。
经过一夜,主流声音还是相信医院的,少数一些被带了节奏的人。
基本无伤大碍,过几天就消散了。
周子煜拆开桌子上的糖,丢进嘴里,“你正好借这个机会休息休息,不过院长舍不得放你休息,听说给你安排了出去培训的机会,去北城研习半个月,就是不知道陆医生舍不舍得温柔乡?”
果然,下一秒,院长的电话打进来了。
周子煜听得一清二楚,“你去吧。”
陆今安捞起手机,直奔行政楼。
市立医院的院长秦行简已在办公室等着,见到陆今安,开门见山,“今安啊,你刚结婚出差的活儿本不应该派你去,但院里就你年轻有为。”
老一套的说辞,欲抑先扬。
去培训倒也不是停职,是保护陆今安,害怕那家人狗急跳墙。
秦行简和陆绍浦是高中同学,大学学习的专业不同,不影响两人的交情。
陆今安不和他客气,拉把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秦叔,我去,你不用拐弯抹角。”
秦行简:“你媳妇她……”
陆今安抿了一口茶,浓茶太醇,不合他的口味,敛眸略微思索,“她没有异议。”
也许顾念一巴不得他不回家呢。
“我走了。”陆今安硬着头皮喝下最后一口茶。
“时间地点发你手机了。”
陆今安回到办公室,周子煜还在等他,看样子有八卦没有聊完。
医闹他们见怪不怪,当初选择这条路,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周子煜:“我说的对不对?话说,我真没想到嫂子这么刚,直接护住你。”
他错过了一场绝美大戏,还好有视频。
护士为了防止家属断章取义,及时录了完整的视频。
昨夜他收到视频的第一刻,截图、放大、慢速度,逐帧分析,上学都没这么认真。
周子煜一脸坏笑,“陆医生,美救英雄的感觉怎么样?”
陆今安低垂眼睑,翻看顾念一的朋友圈,“还不错,你体会不到。”
好家伙,他这是又被秀了一脸。
周子煜想起他看过的画面,女生冲到男人面前,小小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的危险,嘴里放着狠话。
“我老公做了八个小时手术,还没吃饭,先走了。”
直接拉住陆今安就走了。
好霸气的一句话,好霸气的动作。
饶是他一个直男,都被戳中。
周子煜问他,“陆医生,你昨晚没有什么表示吗?”
陆今安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这是什么都没做!
周子煜想骂他,要是有女生这样对他,他早就以身相许了。
也就是陆今安,和没事人一样。
冷淡得和北方的冰雕一样。
陆今安捞起车钥匙,“我走了,休年假。”
周子煜:“……”
丧心病狂,他词汇量不足,只能骂出来这一句。
说不羡慕是假的,眼泪不争气从嘴角流下来。
阳光透过树叶罅隙坠落,落叶随风纷飞。
未到午时,陆今安已到家,难得这么早下班,恹恹欲睡的年糕嗅到动静,飞奔到他的腿边。
小脑袋蹭来蹭去,小短腿蹦来蹦去,“喵喵。”
男人蹲下来,抚摸她的脑袋,“喂你吃零食。”
她就知道,陆今安会给她加餐。
比妈妈好说话。
落日熔金,陆今安带年糕下去玩,他答应过顾念一,喂了零食就要负责带猫咪锻炼。
他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陆今安牵着年糕遛弯回来,从一楼进电梯,遇到了刚下班回家的顾念一。
他踏进去站在女生的旁边,看了眼表盘,时间已过七点。
“今天加班啊?”
顾念一怔住,“是的,陆医生今天下班这么早啊?”
语气客气疏离,像回到了最初结婚的时候。
陆今安:“是的,今天不太忙。”
顾念一不知如何接话,就这样冷场下来。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顾念一背过身,手指抠着电梯墙壁。
太尴尬了。
顾念一一抬眸,透过电梯墙壁猝不及防与陆今安对视,眼眸黑黑沉沉,涌动着不明的意味。
没有着正式服装,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多了些慵懒、随性。
她错开视线,年糕往她身上跑,坐实了他们关系不一般。
一对领证超过三个月的夫妻,同床共枕了一个多月的夫妻,在电梯里偶遇。
对话像两个客服,一问一答,毫无感情可言。
比在地铁上和同事偶遇还要尴尬千万倍。
楼下的邻居同样困惑,小区均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往上只有一层。
这两个人肯定是一家人,甚至还可能是夫妻,怎么这么陌生。
氛围太奇怪,又是什么新兴时尚的play。
现在的小年轻,真会玩。
邻居走出电梯,只剩下他们两个,电梯轿厢内空气却愈发稀薄。
陆今安开口,“我后天去北城,培训一周。”
顾念一转过头看他,“是停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