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宁紧张地缩在床边,也抓起一只茶盏对准门口的方向,一动不动。
姚氏突然踢开房门。
“呼呼——”
刚一开门,冷风便呼啸着蜂拥了进来。
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落叶卷着飘走了。
“舅母,怎么了?”
沈棠宁冻得打了个哆嗦,在屋里问。
“没事没事,是块屋顶上的瓦片掉下来了,”姚氏搓着手进门,嘀咕道:“这群死丫头怕是又偷偷躲着去吃酒了!”
沈棠宁松了口气,又觉心里难受,不想见人,便掀开小榻上的薄被,把脸埋进被子里。
姚氏把她挖出去揉她的脸。
“好了好了,今日是你舅舅大好的日子,咱们不哭了,团儿都哭成小花猫了!”
沈棠宁赖在姚氏怀里撒娇。
……
风卷着落叶,打在人的脸上,火辣辣得疼。
长忠守在庵门后,见到谢瞻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连忙追着迎上去。
“爷,爷!您没事吧?”
谢瞻没看见他似的,走出门了,片刻,又踅回来对长忠道:“给她一笔钱,今日我们两个没来过。”
说罢翻身上了马。
长忠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是遵照主子的吩咐,给了看守门的老尼姑一笔钱,叮嘱她不要说漏嘴。
老尼姑点头不迭。
谢瞻漫无目的地信马由缰,四处走着,心头也同样是一片得混乱迷茫,还夹杂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与不甘心。
可他到底在气什么,又在不甘心什么?
“舅母,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我讨厌他,我真的讨厌死他了,他总是像个强盗那样对我!”
沈棠宁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缰绳勒紧了掌心的肉,谢瞻仿佛也感觉不到疼。
如果是讨厌,她为何要讨好他,给他缝衣服,送汤水、平安符,嘘寒问暖,还主动……吻他?
他以为,那就是喜欢。
别的女人都是这样对他的。
所以,她在荷花灯上写萧砚的名字,不是因为她还念着萧砚,而是因为,她从未忘记过他?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喂,你这人骑马不看路,眼瞎啊!”
一个驾着驴车的老汉在路口破口大骂。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谢瞻浑身早已湿透。他在骂声中抬起了头,雨水顺着他的苍白瘦削的脸庞滴落到地上,一双凤眼幽黑如墨。
被人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老汉心里毛毛的,许是觉得谢瞻看打扮和面相就不好惹,嘀咕几声好生俊俏的人竟是个瞎子之类的话,连忙驾着驴车跑走了。
第27章
下了两刻钟的雨,天便放晴了。
姚氏让老嬷嬷去煮了两个鸡蛋敷在沈棠宁的眼睛上,随后两人打道回府。
温济淮给沈棠宁备了一些零嘴和她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姚氏打开检查了一番,责备丈夫道:“团儿还怀着身子,这些街上买的吃食不干不净的,我看还是别吃了,就把家里做的攒盒带回去吧。”
温济淮一想也是,忙把街上买的那份零嘴拿出来,仔细清点。
“给你婆婆也捎了只攒盒,里面都是自家做的小点心,不知道你婆婆看不看得上。”
姚氏说道:“我看你婆婆人挺不错,你带回去给她尝尝吧,怎么说是一番心意,她吃不吃那是她的事情。”
沈棠宁皆应下。
一家人出门送沈棠宁,老苍头在一旁插了句嘴道:“姑奶奶,今日府上来了位贵人找您,老头说您和夫人去了永兴庵,您可在庵里见到他了?”
沈棠宁一愣,姚氏问老苍头道:“老张,什么贵人,姓甚名谁你说清楚了!”
老张想了想,“他长得是真俊,就是站那儿绷着个脸也不说话,老头看着他心里还有些犯憷……他的长随倒是挺热络的,问我姑奶奶在不在家。”
沈棠宁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老张这描述……谢瞻?
回家的一路上,沈棠宁心事重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背后说了谢瞻坏话的缘故,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谢瞻如果真的来过永兴庵,会不会听到了她和舅母说的那些话?
她记得,她和舅母可是把谢瞻好一通数落,万一真的被他听到了,以他的脾气……
沈棠宁顿时不寒而栗,以至于谢瞻为何会找到温家来的原因她也顾不得去想了。
回了镇国公府,沈棠宁命锦书把点心攒盒送去了如意馆。
如果谢瞻真的听到了那些不该听的话,以他的性格今晚一定会来找她算账。
一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沈棠宁都在等谢瞻来找她算账。
至于怎样算账,她脑中已经过了无数个可能。休掉她,孩子也不要了。
把她按在墙角扇巴掌,再或者,将那些话抖落到王氏面前,让她颜面尽失,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这次谢瞻一定会把她生吞活剥了不可。
沈棠宁甚至已经想到自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遍体鳞伤的场景。
而谢瞻像只狂怒的野兽,掐着她的脖子,叫嚣着抓着她的手腕嘶吼,她除了挣扎叫喊别无他法……
上次被他掐过的两臂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一夜,沈棠宁就这么合衣躺在了床上,一整夜没睡好。
到了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阳光耀在她的脸上,明晃晃地十分刺眼,她猛地惊醒,起身却见四周仍是她入睡前的模样。
床头上没有放女诫,摸摸自己的肚子,孩子也还在。
沈棠宁松了口气。
难道是谢瞻那日嫌麻烦,压根就没去过永兴庵?
对了,永兴庵!
沈棠宁来不及洗漱就把锦书叫进来,让她快去永兴庵一趟打听打听,那日谢瞻去没去过永兴庵。
到晌午后后锦书才匆匆赶回来,告诉她谢瞻压根就没去过永兴庵,让她不必担心了。
那日天气不好,永兴庵拢共就去了没几个人,谢瞻那般的气质长相,如果有人见过不可能没有留下印象。
也就是说,谢瞻那日当真没去过永兴庵。
听了锦书的话,沈棠宁心口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暗想自己是痴心妄想,被谢瞻吓昏了头,竟然做梦谢瞻会专门去温家接她回家。
估摸着是婆母王氏见昨日见天气不好,担心她在路上磕着绊着,才让谢瞻去接的她。
谢瞻到了温家听说她不在,懒得再去寻,就此打道回府。
嗯,一定是这样的。
沈棠宁安心地度过了这一日,忽又想起来上元夜那天他莫名其妙地朝她大发了一通脾气,还扬言说要寻她算账,似乎也没来找她算过,就只在她床边放了本女诫让她抄写而已。
上回那一百遍女诫她没日没夜地抄了七天,这次三百遍女诫还不知要抄到猴年马月,按理说谢瞻不来找她,她该躲得远远地别招惹上他才是。
偏有时祸不单行,王氏吃过姚氏让她拿回来的小点心,觉着味道很是不错,在沈棠宁面前夸了几句,又温声说道:“我这里剩下一些,你顺道给阿瞻送过去吧,他近来早出晚归,很是勤勉,叫他也尝尝你舅母做的点心。”
沈棠宁不好拒绝王氏ῳ*的请求,抱着攒盒来到了静思院。
秦嬷嬷见她停下,因问道:“世子夫人怎么不走了?”
“嬷嬷您去送吧,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四姑娘说待会儿要来寻我,我就不进去了。”沈棠宁低着头说。
秦嬷嬷说道:“就进去一趟的I夫,天大的事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世子夫人别推辞了。”
说着不由分说把她推了进去。
沈棠宁躲谢瞻这尊瘟神都来不及,怎么愿意主动送上门。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特像是羊入虎口,刚准备装晕框过去秦嬷嬷,谁知那眼尖的安成突然一眼就看见了,扭头就大声对屋里人叫道:“爷,世子夫人和秦嬷嬷来了,好像是给您吃的!”
屋内,谢瞻捏住书的手一紧。
“就说我不在!”他立即说。
安成在外面回了声是,就再没了动静。
谢瞻松了口气,眼神再回到书上。
“……”
书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连起来却都突然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心烦意乱地扔下书。
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世子夫人……”
先是安成的笑声,和沈棠宁寒暄了几句。而后是秦嬷嬷断断续续的说话,中间,她似乎轻轻地“嗯”了一声,轻而软女子声线沿着轩窗缓缓飘进屋来,仿佛羽毛般在人心头上轻轻骚动了一下。
“安成,是谁来了?”
屋外,秦嬷嬷一番话毕,安成刚要推说世子不在,忽听屋里谢瞻威严地问道。
安成:“……”
秦嬷嬷把攒盒交给沈棠宁,看着她,用眼色示意她快进去。
沈棠宁装作没看见,干脆把攒盒塞进了安成手里,只是脚还没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秦嬷嬷抓住手腕。
秦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半响,沈棠宁只好硬着头皮跟安成走了进去。
她进去之后,安成就顺道关了门。
“嘎吱”一声响动,沈棠宁心一紧,草木皆兵似的忙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屋里安静异常,只有烛火吡呲闪着,谢瞻就坐在左手边靠墙的案几后,案几上堆满了书,他坐在书堆里,手中举着本书悬在半空中,沈棠宁看不见他的脸。
“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一贯的不冷不热,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是母亲让我过来给你送些点心。”沈棠宁小心地说,
“放下吧。”
“放哪儿?”
“随便。”
谢瞻冷冷道。
沈棠宁四下看了看,看到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有张空置的桌子,便走过去放了上去。
明明他面前就有张书案,明明母亲说点心是给他吃的,她就偏要避开他,宁可去绕远路!
谢瞻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书,书上的字全都变成了爪哇国语。
这几日他的胸口好像始终憋着一股气,那股气堵在中间上不来下不去,一见到沈棠宁——尤其是眼下看见她对他那种避之如蝎的态度,他就恼怒极了,那股气像是要在胸膛间炸开一样。
他还没嫌弃她了,她倒是挑上了?就这么不想见他?呵,那他就偏不让她如愿!
“你,把东西拿过来!”
沈棠宁诧异地扭过头。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很明显且不幸的是,谢瞻叫的是她。
沈棠宁犹豫了片刻,还是提起了攒盒,再次走到他的面前。
“听说我回家那天,世子后来也去了温家?”
她试探着问。
“什么温家,”谢瞻说道:“不认识。”
“温家就是我舅舅家,正月二十三那天我回了舅舅家,”沈棠宁解释着,顿了顿,她又轻声问:“那永兴庵呢,你还记得你去过吗?”
“不知道、没去过,你烦不烦,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谢瞻扔下书,恼怒地瞪向她。
他这话话音未落,沈棠宁便像是提前就预备好了似的扶着腰敏捷地往后闪退了两步,一双杏眼睁得极圆极大,那警惕畏惧的模样,仿佛真跟对着个强盗也无异了。
……
“他总是像个强盗那样对我!”
……
耳旁,似乎又传来在永兴庵时她对姚氏的哭诉声。
他怎的就像个强盗了?
他不过是有时对她语气差了些……也只是动动嘴而已!又不曾对她动过手脚……顶多捏两下她的腕子,她至于这样骂他?!
“我没去过永兴庵。听说你不在温家,我就离开了,怎么,你还有事?”
谢瞻拾起书来,挡住自己,语气生硬地道。
谢瞻本就生得魁梧高大,兼之他这人性情颇有些喜怒无常,总得叫人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他接下来会不会动手——
毕竟被他一拳头挥过去,莫说是沈棠宁,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轻易也消受不住。
“也没什么事,那天你说要让我抄三百遍女诫,不知期限是到什么时候……”她小声问。
“你想抄就自己回去抄,与我无关。”
沈棠宁直到回到寻春小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瞻今日怎么怪怪的?
他好像失忆了一样,明明上元夜那晚他急赤白脸地骂她勾引男人,就差动手打人了,这才过去几日,他竟忘得一干二净,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想来想去,沈棠宁只能将其归结于贵人多忘事。
谢天谢地,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