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道:“此物名为如意袋……”
王氏刚起了个头,沈棠宁的脸就腾得烧红了起来,一直从两腮红到脖颈,身下如坐针毡,手里仿若捧着个烫手山芋,拿不得、扔不了。
沈棠宁体质纤弱,她生产之后陈太医和曹全曾不止一次向王氏暗示过,沈棠宁在三年时间内不宜再怀孕生子,否则恐元气大损,于寿数有碍。
毕竟产子是妇人难过的一道鬼门关,这次顺利生产,不代表能次次顺利。
今早曹全来拜见王氏,还委婉地提议王氏,把这如意袋拿送给世子用。
王氏得知了儿子的小心思,失笑之余,深深叹了口气。
俗话说多子多福,若她为谢瞻张罗亲事,必定是要给他娶个身体康健的女子,为谢家开枝散叶,压根不会考虑沈棠宁。
世事难料,如今木已成舟,何况儿子他自己也喜欢得紧,沈棠宁平日里谦卑温顺,又给她生了这么快玉雪可爱的小孙女,王氏相当满意,就不想再去计较了。
不过这事,她亲口和儿子说多少有些尴尬,这才留下沈棠宁谆谆叮嘱了好一番。
是以即便沈棠宁最后盛情难却拿着走了,但她决意将此物扔到某个犄角旮旯里,断然不能叫任何人瞧见。
趁着谢瞻不在屋里,把韶音和锦书等一干丫鬟支出去,她在屋里转来转去找地方藏匣子,最后决定把这劳什子藏到橱柜底下。
她趴在地上翻找她以前塞在橱柜下藏钱的奁笼,顺手就把那黑漆匣子丢到了桌上,忽耳旁响起一道男人沙哑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
沈棠宁唬了一跳,忙从地上爬起来。
要知道她此刻是趴在地上找东西,势必要塌着腰,撅着臀……这姿势十分不雅,然而等她看见谢瞻手里拿的东西,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别……别看!”她急忙地去抢。
谢瞻已经打开了。
他只扫了一眼,沈棠宁就从他手中抢了过来,匆匆忙忙地阖上,背到身后去。
“那是什么?”
谢瞻镇定自若地问她。
“是,是娘给的,滋补身子的药。”沈棠宁小声道。
谢瞻“哦”了一声。
就在沈棠宁松了口气,以为谢瞻不认识这是何物之时,他忽地往前一步,大手落在了她的香肩上,俯下身,目光也慢慢下移。
“既是滋补身子的药,那你藏什么,嗯?”
沈棠宁大窘,想要往后退,后背却顶到衣橱上。
灼热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那是男人身上才有的体味儿,虽不难闻,还夹杂着淡淡的瑞脑香,却陌生而浓烈,接着,他便就着她的手抓住了她手中捧的黑漆匣子,似乎是在打量。
她只得紧紧捂着匣子向一侧闪去,所幸她生得瘦弱,倒是灵巧地避开了他。
“我没藏这个……我是在找东西。”
边说,她低着头快步往内室走去。
谢瞻就慢悠悠跟在她身后,踱步到内室里,倚在落地罩上,看着沈棠宁尴尬地一头钻进了帐子里。
他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语调却淡淡地道:“那你昨夜吃醉了酒,说了好些胡话,还记不记得?”
说到这事沈棠宁便后悔不已,懊悔自己不该因谢瞻表现出的脆弱而心软陪他吃酒,万一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都不记得了。”她说。
闻言,谢瞻彻底放了心。
一时又觉她当真憨笨至极,卧榻边儿躺着个醉酒的男人她都能毫无戒备,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她就这么信任他一定不会碰她?
谢瞻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坐在帐子里的人影,心里却难以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气性,反倒激荡起一股强烈而难以言说的,想要保护她、怜爱她的冲动。
“我昨夜是不是说了什么?”
沈棠宁犹豫着,仍是不放心地问出口。
“就是撒了些酒疯,我不叫你吃酒,你还瞪我。”
谢瞻拉开帐子,把头探进来,似笑非笑道。
沈棠宁瞧出他眼里的戏谑促狭之意,不仅也有些羞恼道:“还不是你,是你说那酒没劲儿我才喝的!”
抬手想把他推出去,人还没碰到,却被谢瞻顺势捉住了手。
沈棠宁推搡了两下,没能推动,想把手用力抽回来,也动弹不得。
她微微皱眉,原以为是谢瞻在和她玩笑,谁知抬眼却见男人正定定地看着她,一双漆黑的凤目眨也不眨。
他昨夜似乎也没有睡好,眼底四散布着好几条红血丝,可眼神里却丝毫不见疲态,反而炯炯火热,仿佛是雄狼在垂涎地盯着自己到手的猎物,露出森森獠牙,毫不避讳地表露出露骨而直接的意味。
沈棠宁心里咯噔一下。
沈棠宁无疑是个美人,美人的天赋便在于她可以很轻易地就能从男人的眼神里判断出他对她是否有兴趣。
自她长大成人后,出落得妩媚秀美,凡郭氏安排与她相见的男子,无一例外都对她一见倾心,鞍前马后。
因此她时常会在男人们身上看到这样一类眼神——
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或痴或呆,神魂颠倒状。或充满色欲,下流轻薄——这是她最讨厌的眼神,好似她在这个男人面前已是身无寸缕,譬如定北王世子宗瑁,是她最讨厌的男人之首。
谢瞻虽然没有在笑,但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侵略性,透出了想要占有她的欲望,就仿佛她是他的猎物,那种强势的窒息感无孔不入地包围住她,叫她忍不住害怕,尖叫,心尖为之颤栗。
从谢瞻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眼神,实在是很惊悚的一件事。
沈棠宁慢慢变了脸色。
突然,谢瞻嗤了一声,松开了沈棠宁的手,起身道:“我叫你慢慢喝,是你自己不听,一口就闷,反倒是怪起我来了?”
转身不疾不徐地坐到了她对侧窗下的罗汉床上,翻开桌案上的一册书,认真看了起来。
过了会儿,似乎察觉到她在盯着他,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还有事?”
“没事!”
沈棠宁立即摇头,放下了帘子躺回床上。
许是她多想了吧,谢瞻对她又不感兴趣。沈棠宁心想道。
-
谢瞻的生辰在下个月的六月初三,距离他的生辰还有半月,沈棠宁为了表示对他帮忙找人医治温氏眼疾的感激之意,已从王氏那里揽了亲自操办他生辰的活计。
至于生辰礼物,她亦是费了一番心思。
谢瞻眼下每日都宿在寻春小榭,静思院里的丫鬟小厮们整日无所事事,没过多久,寻春小榭里多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是安成从静思院调过来的。
这俩丫鬟分别唤作知书和知墨,看着倒也齐整老实,沈棠宁寻思两人原本就是谢瞻的丫鬟,她院小活少,叫她们去洒扫缝补有些屈才,再惹得谢瞻不满意,不如就调去书房还是伺候谢瞻。
安成却笑着道:“世子的习惯这俩丫头不懂,还是我和安成伺候着世子吧,我瞧着世子夫人身边正缺几个得心得力的人儿,这两人嘴严老实,端茶倒水读书识字都干得,还会些拳脚功夫,就给世子夫人您随意指派吧!”
沈棠宁陪嫁的两个大丫鬟锦书和韶音跟了她七八年,底下几个二三等的丫鬟她都使不过来,知书和知墨再添进来,着实显得多余了。
偏这两人显得又格外殷勤了些,三五不时地就往屋里跑,便是沈棠宁随便出门走两步都跟得寸步不离。
尤其是屋里只有沈棠宁一人的时候,这俩人还在帘下面杵着不走,鬼鬼祟祟朝屋里探头探脑,偷听她们几人讲话。
为此韶音和沈棠宁抱怨了好几回,责怪知书知墨两人不守规矩,明明是两个二等丫鬟,却明目张胆地排挤她这个一等的,跟她和锦书抢活干。
到底是安成调过来的人,沈棠宁也只能劝韶音先忍着了,横竖她在镇国公府待得时间不会久,何必去招惹麻烦。
……
沈棠宁这几日总是睡不安宁,有时半夜里睡着睡着,会被谢瞻的翻身声,或是隔壁圆姐儿的一声哭闹声惊醒。
便如此刻,漆黑的碧纱帐中,她被一阵恼人的蚊雷吵醒,心烦意乱地坐起了身来。
轻轻地掀开帘子,谢瞻平躺着,阖着双目,看起来是睡着了,她悄没声儿地掀起帘子来,从谢瞻的身上越过,爬下了床,再把帐子掖好,防止蚊虫飞进去。
下去倒了杯冷茶喝,却觉得口中寡淡无味,沈棠宁莫名就想起谢瞻给她吃过的金华酒的滋味来。
曹公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其实这酒尝着像蜜水,不怎么好吃,但它能在不知不觉间就叫人醉了,忘记一切忧愁,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不必去想。
可惜沈棠宁手中并无这酒,她在桌前望着窗外的月色,默默地托腮坐了一会儿,心中的那个念头来回翻滚,在今夜明朗的月色中变得愈发清晰,终于下定决心。
走到她惯常藏银子和一些私人物品的橱柜旁,在橱柜下摩挲着,掀开王氏送她的那只黑漆匣子,抽出匣子底下压着的一封信来。
这封信,是前几日韶音回娘家时,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男子在路上塞给她的,那人说了句“侯爷遣我送来,千万呈给你主子,里面有她所寻之人的消息”,便转身走了。
韶音过后才反应过来,那小厮不是旁人,正是萧砚的长随阿顺。
韶音没敢告诉任何人,哥嫂都没敢说,回府后偷偷地呈给了沈棠宁。
萧砚的信,沈棠宁原本是不打算拆开看的。
之所以犹豫至今,是因阿顺说的那句话。
她与萧砚刚好的时候,曾有一次无意和他说起来,她有一个失踪多年的亲哥哥,名为沈连州。
只可惜寻了多年便如那瓶落水般杳无音讯,这事她与温氏都不抱希望了,毕竟沈连州失踪那年年仅九岁,十几年过去,性格与音容笑貌只怕早已和年幼时大相径庭,且能不能活下来都尚未可知。
当时萧砚便提出帮她寻人,沈棠宁虽感谢他,却也知希望渺茫,故而没有完全寄希望于萧砚。
那日韶音带回他的一句“里面有她所寻之人的消息”一句话,便如同在沈棠宁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石子,荡起阵阵涟漪,再不能平静。
她既担心这消息是噩耗,哥哥早已不在人世,又担心哥哥仍活着,却活着不如死了地难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些拍花子四处贩卖孩童,拐走她的哥哥,难道还能大发善心地将他们卖去富贵人家,做吃穿不愁的富家公子吗?
或许于她和温氏来说,沈连州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在今夜,她却实在忍不住了,她太想知道哥哥的近况和下落,无论这消息是好是坏,她都愿意去承担。
书封上写ῳ*着“团儿亲启”四个字,沈棠宁深吸口气,待拆开信,看到薄薄纸笺上那一行清隽简单的小字时,先是松了一口气,略作思忖,旋即又深深地蹙起眉来,低头怔然不语。
“你在干什么?”
浓浓夜色中,男人低沉冰冷的声音突然飘了过来。
第43章
谢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的刹那,沈棠宁心口如雷狂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萧砚的信塞进了胸口。
“没做什么!”她说。
放杂物的橱柜搁在外间的西墙根下,沈棠宁转过身,谢瞻穿着一身亵衣站在落地罩旁,清幽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脸色看着却有些阴沉。
沈棠宁还镇定地冲他一笑。
不知为何,沈棠宁天生作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谢瞻似乎不喜欢萧砚。
半年前谢嘉妤和萧薇便是因绿绮的缘故,两人撕破脸打得不可开交,在冯茹的挑唆下,谢瞻更是勃然大怒,冲她大发雷霆,她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
绿绮是萧砚赠她的信物,谢瞻是清楚的,沈棠宁不敢用哥哥的下落去赌谢瞻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会不会允许她与萧砚私下相会。
尽管她与谢瞻并无夫妻之实,但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畏惧谢瞻的,以前便算了,她讨厌谢瞻,自然不在乎他的想法和意愿。
今时不同往日,她想能与谢瞻相处融洽,既是感激他为她做的一切,也是希望和离时两人能分开得体面一些。
所以她选择了撒谎隐瞒,“没做什么,给娘和十二郎做了两双鞋,我想……想请安的时候给娘送过去,一直忘了,半夜想起来就赶紧拿出来,怕明日又忘了。”
她到底还是不会撒谎,紧张地说着,后面话才勉强捋顺了些,说完后背冷汗涔涔。
谢瞻瞥了一眼她的胸口,“嗯”了一声。
“早些睡吧。”
沈棠宁见他未起疑心,心神方定,遂跟着他一前一后上床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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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砚在信上并无只言片语提到沈连州的下落,他道纸短话长,这件事当面说得更清楚,哪怕沈棠宁晓得他心思不纯,却也不得不去赴约。
约定的日期是六月初二在普济寺见面,所幸不是谢瞻生辰那日,这日沈棠宁便借口去普济寺上香,驱车离开了镇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