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您听他一口叫您一个岳母,您不知道他那脾气有多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地,有一回他气得,把我屋里屏风踹倒在地上摔成了几扇,真是把我吓得够呛,都晕过去了,我真是和他过不下去!”
“总之,我这次一定要跟他和离!”
为了防止温氏再逼问,沈棠宁索性推脱有事,不顾温氏的挽留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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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七八日过去,快要到了圆姐儿的百日宴,谢瞻那厢却依旧没动静,中间他倒是来看过圆姐儿一次,可惜沈棠宁不爱搭理他,两人刚起头几句便又是不欢而散,此后他就再没上门过。
王氏派了琥珀亲自上门来请沈棠宁。
那日不光来了琥珀,还有谢嘉妤,谢嘉妤临走时悄悄拉着沈棠宁的求她。
“嫂子,就当我求你了,圆姐儿的百日宴那天你若再不回来,总不能叫外人看咱们镇国公府的笑话吧?”
说得沈棠宁羞惭不已。
说心里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那日琥珀离开之后,沈棠宁接连几夜都没睡好,总做噩梦。
那晚她被谢瞻吓到,以至于慌乱到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匆忙从镇国公府回了娘家,后来她又不敢再回镇国公府——
还有个缘故,也实在是她无颜再去面见王氏,想着不如借此与谢瞻和离罢了,总之王氏那里有他代以周旋,不必她出面去说。
奈何谢瞻始终不肯松口,昨日沈棠宁没忍住打发了个丫鬟去镇国公府找他,却被安成告知不在,这几日谢瞻都忙得很,据说是朝中出了些事,已是几日不曾着家了。
“呜……”
头发被怀里的小圆姐儿狠揪了下,沈棠宁疼得轻嘶一声,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圆姐儿正伸着小手企图扯母亲鬓边垂下的碎发玩耍,见到母亲看过来,这小丫头毫无愧意地呲牙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红通通的牙床。
这小丫头极会看人脸色行事,似乎知道母亲看着好说话,在母亲怀里时就喜欢肆意地撒娇卖乖。
这会子小白腿蹬了两下,把手指嗦进嘴巴里,口中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接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瞄向了母亲的胸口。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是她饿了。
她的母亲果真没怪她,只温柔地笑了下,拿出女儿的小手擦干净,刚解开衣襟,这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吮吸起来。
大约是这几日思虑太多,一直没睡好,沈棠宁搂着圆姐儿躺在床上,慢慢觉得有些困倦,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月色静静地铺陈在庭中的长阶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轻轻地踏过地面的白霜,门没拴,他径直便推门走了进去,没发出一丝声响,上夜的婆子和丫鬟没一人察觉。
纱帐被挑开,床身微微凹陷进去。
沈棠宁素来觉浅,夜里睡不大安稳,不过后来和谢瞻睡到一处,大约真是陈太医说的那个缘故,和谢瞻同床共枕这段时间,她睡眠竟逐渐好了起来。
便如此刻,她在睡梦中察觉到似乎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长睫也只是颤了颤。
朦胧的月光罩在她白净的面庞上,她朝里躺着,满头乌发披在身后,伸着一双藕臂揽着怀里胖乎乎正流口水的圆姐儿。
……
一个矫健的黑影从墙头闪了过去,上夜的婆子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墙头唯有横斜出的一把树杈在风中摇摇晃晃。
…………
近来的京都阴雨缠绵,小雨淅沥下了半日,锦书冒着雨从外面回来,韶音一面给她剥下身上的湿衣服,一面抱怨道:“今年这天怎的老下雨……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你出去的时候还是个艳阳天!”
“你守着门,等会儿别让人进来!”
锦书来不及回她,将伞丢给韶音,就直冲着屋里去了。
“怎么了?”
屋里,沈棠宁正抄写经书,见锦书似乎有话想说,便放下了手中的狼豪笔。
锦书把门一关,就飞奔到沈棠宁面前,焦灼地道:“姑娘,你可知这段时日侯爷为何不在?他去了蓟州!是为了定北王!不光是侯爷,还有世子,我刚送走刘管事和阿顺,回来的路上听见几个香客在议论,定北王怕是已经反了!”
这夜,因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泞难行,沈棠宁便只好在普济寺留宿了一晚,夜里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萧砚曾与她约定,倘若她想见那位可能知晓哥哥下落的刘管事,可随时让韶音回家与阿顺联系。
为了方便见面,昨日沈棠宁便借口来到了普济寺礼佛,并命韶音去联系阿顺。
今早,沈棠宁顺利见到了刘管事,且如今几乎可以断定,那会吹羌笛的少年并非沈连州。
在刘管事的形容中,那少年除了年龄与沈连州对不上外,样貌与沈连州仿佛、同样吹得一手好羌笛。
只是生性顽劣,在这群被卖往北契的奴隶中,常喜欢偷盗与欺凌比他弱小的少年。
听到此处,沈棠宁便明白了:这少年,十有八.九不是沈连州。
因为她相信他的兄长即使再落魄,也绝不会做出欺凌偷盗之事ῳ*。
如今她骑虎难下,如果不想求谢瞻,便只有萧砚能帮她找到哥哥。
这两个男人,沈棠宁自然哪个都不想求。
可若说对这两人没有丝毫的担心,那也是假的。
沈棠宁不懂朝政之事,白日里锦书告诉她定北王在蓟州谋反,沈棠宁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宗缙在蓟州根基深厚,深得民心,萧砚与谢瞻却年纪轻轻,他们两人真能对付得了定北王吗?
还有女儿,自从回了娘家,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女儿分别这么久,出门时本想带着她,又担心磕碰着,就狠心将她撂给了奶娘,也不知道女儿此刻睡了没,有没有哭闹……
沈棠宁辗转反侧,既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夜凉如水,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了,走出庭中,隐约能听见远处嘈声阵阵。
开始时她想事入神,并未在意,后来声音竟犹如雷声轰鸣,震得人耳朵都异常难受。
沈棠宁心中忽有不祥之感,想到白天锦书说过的话,立时提裙登上一侧高台。
普济寺位于京都城西西山山顶处,山脚下为什刹海,月色凄迷,映照着什刹海上一片波光粼粼,水面震动如波涛。
就在永定门外,早已是流血漂橹,尸横遍野,无数黑甲士兵汹涌着用云梯爬上城门楼,肆意杀戮。
而此时京都最北,天子居所,却是一片凤箫声动,歌舞升平。
今晚,正是隆德帝五十岁大寿!
伴随着沈棠宁的呼喊声,普济寺很快灯火通明一片。
普济寺主持万明大师今年已年过花甲,所幸临危不惧,有条不紊地安排强壮的武僧们执杖看守在门墙处,又将今夜暂歇在普济寺中的几位夫人小姐们安排到普济寺最中心的大殿之中。
本朝崇尚佛道,每逢京都谋逆动乱,乱臣贼子通常会着意避开寺院庙庵。
然而今夜不知为何,什刹海旁寺院林立,竟有一群黑甲军全然不顾,从山脚下直直冲着普济寺而来。
此刻大雄宝殿之中,夫人小姐们早已抱着哭作一团。
“传闻这定北王杀人如麻,我爹爹和兄弟都还在城里,他们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娘,我们母女该怎么办啊!”
说着便哽咽起来。
那姑娘的母亲叹道:“乖儿别哭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只能祈求你爹爹兄长逢凶化吉了!”
众女闻言更是涕泪涟涟,啼哭不止,更有甚者当场吓得晕死过去。
宗缙本就是犯上作乱,倘若借此在京都中大开杀戒,定会失尽民心,如果宗缙还残存理智,便不会愚蠢到做出此举。
沈棠宁冷汗涔涔,同样心乱如麻,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心里为娘、女儿和舅舅一家向神佛祈祷。
这次出门,她只带了锦书、韶音,车夫以及两个跟马的小厮。
如果叛军真的攻打进来,他们连一成的胜算也没有。
“主持,来人是定北王世子宗瑁!”
混乱之中,有武僧认出了那为首之人,在门外大声喊道。
沈棠宁闻言蓦地睁开双眼,心一沉。
锦书和韶音也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棠宁,花容失色。
“女檀越们,只怕寺门支撑不了多久了,赶紧收拾东西和小僧等离开此处,到后山避难!”
宗瑁这次带来乃是蓟州骑兵,个个兵壮马肥,凶猛异常,两相交战,普济寺很快便落了下风。
半个时辰后,普济寺寺门被攻破,七八个僧人各自手牵着一匹骏马跑来,扶着沈棠宁等人上了马。
三人在前,四人殿后,护送女眷们一路沿着普济寺后山的一条小道仓促逃去。
然而几个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怎能跑得过一群训练有素的敌军。
可宗瑁却只围攻,并不出手,反倒像逗趣一般将众人往山林尽处追赶。
显然,他不是来杀人,而是来寻人的。
“锦书!”
锦书韶音共骑一匹马,沈棠宁也骑了一匹马。
不知跑到了何处,锦书韶音俱已精疲力竭,沈棠宁忽然顿马叫住两人,把遮住自己身形的披风也一并摘了下来。
“锦书韶音,从小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所以今日我命你们保护好自己,回家去以后,也代我照顾好圆儿和我娘……无论如何,你们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姑娘,别做傻事!”
锦书和韶音仿佛已经意识到沈棠宁要做什么了,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放心吧,他既来寻我,便不会要我性命。”
说罢,沈棠宁最后看一眼两人,不再犹豫,娇喝一声,扭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策马而去。
夜幕宛如编织的大网笼罩下来。
耳侧刮过猎猎的风声,夹杂着呼喊声、救命声,犹如鬼魅一般的哀嚎。
沈棠宁本就是一弱质芊芊的女流,又是刚生产完,这般奔走大半夜,很快便气力耗竭。
行至一处陡坡,马失前蹄,骤然向前一折。
移瞬间天旋地转,沈棠宁从马上跌下,滚到了灌木丛当中。
草叶刮得她的脸、脖颈生疼,直到撞到一个树上。
…………
她半睁开眼,幽微的烛火中,一个黑影朝她大步走来。
接着,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47章
宗缙离开京都后一路快马加鞭,日以继夜地赶回蓟州。
早在几年前他就看出隆德帝对他起了疑心,功高盖主,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当年耿忠慎的下场历历在目,宗缙绝不要步耿忠慎的后尘,也不甘心一辈子做隆德帝一枚平衡朝野的棋子。
而眼前唯一的一条出路,就在脚下。
走通了,从今往后他宗景先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光是如是想想,宗缙浑身的血液都会在滚烫颤抖。
于是,在赶回蓟州的途中他便下定了决心,一面联络他的义父张元伦商议起事事宜,一面手信各地军中安插的心腹早做准备。
宗缙为人处事一向谨慎,这次要不是被隆德帝逼急了,他是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地狼狈逃回蓟州大本营。
他知道隆德帝虽对他有了疑心,不过发作之日应当不会太近,因此突然起事,反能占据优势。
在蓟州经营多年,他早就在深山老林里私造了足有一座禁宫那么大的两个兵工厂,手底下拥趸死士无数,这些年来在京中亦买通不少眼线,因此能一路顺利。
偏途径凉州时,他叫亲卫给凉州总兵递了封密信,不想密信半路竟遭到两个便衣之人的偷盗。
所幸凉州指挥使带了十几个人前去接应,将那两个偷信小贼重伤,密信并无泄漏。
只那两个贼人后来遭同伙所救,逃之夭夭,若是黄皓那老狐狸干的也就罢了,宗缙最担心的,这两个贼人乃是隆德帝派来监视他的锦衣卫。
宗缙的担心并无道理,因那两名贼人不是旁人,正出自谢瞻手下。
宗缙在这个节骨眼私通凉州总兵,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苦于手中并无可靠证据。
身为人臣,君主有命,他不得不从。
不过很快,宗缙在蓟州起兵的风声便传到了京城来,隆德帝雷霆震怒,下旨任命卫国公裴廷易与镇国公世子谢瞻为平叛大将,领二十万朝廷大军,即刻调集粮草前往蓟州平叛
谢瞻与裴廷易星夜兼程,行军至距离蓟州有一百里地的真定府一带便遭遇敌军,敌军首领为宗缙的得力干将薛酉。
交战足有三日,敌军大败,往保定溃逃而去。
谢瞻与裴廷易分两路追击,双方在保定又是一场恶战,薛酉却仿佛不恋战,一日之后便再度弃城而逃。
中军大帐。
李副将坐在一侧大笑。
“……薛酉再往凉州方向逃去,只要这次咱们能顺利度过黄河天险,不出半月,这群乌合之众必当丢盔卸甲,在陛下寿宴之前将乱党宗缙张元伦等人一举歼灭!”
凉州、乌合之众、寿宴……
“不好!”
谢瞻猛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众人不解,裴廷易亦与他对眼,目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