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摇摇头:“我不知道……小年……你不觉得,苏元自从病好之后,变得阴沉许多了吗?”
“有吗?这小子今天还把我藏了好久的酒给喝了我还没找他算账。”
反正也是自己的感觉,也许是错了,也许只是自己多想。
过了好一会,两人面前桌子上的茶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掀开了茶杯。
“嘿嘿,师父终于消气了。”
启程的那天,山上所有弟子都来为他们送行,这一次,他们要在师父的带领下,乘船前往另外的一个国度——东瀛,听说师父早些年游历人间交的好友托人给他寄来了一封信,说是找到了一处诡异但有趣的地方,诚邀他们的师父前去一同探查。
总归也算是一次历练,当今朝廷与周围的很多国家或多或少都有商业往来,流年去过的地方其实也很多,所以对于这一次的东瀛之行,她并未有太多的离别情绪。
毕竟对他们天师来说,来往一次东瀛,花的时候比普通人要少很多。
“小年!”
顺着青石长阶往下走的时候候,一道声音喊住了流年。
正是起风的时候,流年转身回头,视线穿过若隐若现的云雾,落在了自己那些留在山上的同门上,中间站着的,是他们的师娘。
“记得给我们带点东瀛特有的东西!”
流年粲然一笑,清冽的山风从她堆起的脸颊而过,一双棕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最后朝这些人挥挥手以作告别,往前走的流年便消失在这曲折迂回的山路之中,唯有地上的泥土上,还留有向前的脚印。
海上的日子除了平日里和同门们打闹,流年更多的,是在一位僧人的帮助下,学习东瀛的语言,她天赋好,是同门之中掌握这门语言最快的人。
异国的土地对她来说并未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这不免让她的师父起了担忧的心。
毕竟要是水土不服,流年就可以安生一段时间。
几日之后,不出她师父的意外,在另外的徒弟还在因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或者躺在床上的时候,活蹦乱跳的流年出了门,然后惹了祸。
也不是她惹的祸,主要是别人先动手的。
流年眯着眼睛,一脸不爽地跪在了树下,另一边,是与她师父交涉的几个人,其中最惹眼的,就是那用黑色飘带束缚着双眼的人。
感应到她的视线,那人偏头往这边看来,黑色飘带上还绣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纹路,因其眼睛被绑着,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
“不是,是他先出手的哎,我为了自保才出手的,这边的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跪了一顿的流年不服气地和眼前因为水土不服已经晕了好几天的女子辩驳。
“听师父说,是因为他想要斩杀一只怪物,不小心把你牵扯进来了,然后你就出了手,听说那怪物最后还逃了。”
“……那也不是我的错啊,当时那道灵力直接朝我面门袭击过来的,我那是自卫!”
女子笑了笑,想起了这边书中的内容,说:“他们这边,不是称灵力。”
“那是什么?”
“咒力,还有法术,是称为术式,这和我们那边有很大的不一样,我劝你先去读一下书,别吃亏了。”
反正被她师父勒令在这里没有他允许不能出门的流年没事干,只能读起了书。
只是,很快,她这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五条家?谁啊?”
“和你前几天对打的那几个人,是五条家现任的家主。”
“咦惹……都家主了,斩……拔除怪……拔除咒灵都看不出我的无辜的,他能力真的可以胜任吗?我严重怀疑……”
流年巴巴拉拉说了一大堆,没注意到面前的女子脸色有些不对劲。
“小年!别说了……”
女子拉了一下流年的衣袖,入乡随俗,她们现在穿的是这边的服装。
顺着女子的视线往后看去,流年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不是其他人,就是那天把流年打伤了的人。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来人对她的术式很感兴趣,流年借着他们五条家的光,四处乱逛,同时,也和另外的一个人交了友。
翁良,这个国家的阴阳师,和这个人的相识,是因为那时候五条家的那个人想见识一下这边天师的法术,夜黑风高,流年带着人去抓鬼,误打误撞,救了被那狐狸精迷惑了的翁良。
她弯腰拍着这人的脑袋,力度没控制好,把人给拍晕了,加之那时候翁良被那狐狸精快吸干了精气,气息又很微弱,以为自己拍死了人的流年连忙开始计算者把这人埋哪里才不会被人找到。
“他还活着。”
见流年打算开始挖坑把人埋了,一直沉默着的五条终于出了声。
“啊……我知道啊,我就是想挖挖这个狐狸精有没有在这里留下什么东西。”
“你最好是。”
流年其实和五条交情并不是很深,主要是这人太忙了,没什么时间,那时候翁良能力半吊子,流年看不下去,救了他好几次。
和翁良四处抓鬼除邪的流年,很快就被她师父喊了回去,她师父好友说的地方,已经被打开了口子,可以进去了。
流年是跟着她师父后面跳下那个洞口的,以至于一行人发生意外的时候,陷入幻境的她,第一个被她师父拎了出来。
那个地方,是个祭祀台,望不到尽头的洞壁,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的晶石,如同一条河流一样,往深处延伸。
这里咒力波动很强,尤以那深处的黑暗更甚。
一行人到达这条发着光的“河流”岸边的时候,就被拖入了幻域之中,第一道关卡,就把好几个已经沦陷在幻境中的人给排除在外了。
而被排除在外的人,包括了苏元,所以后面,他和另外的一些人只能止步于外围。
而流年则是继续跟着自己的师父深入。
在经历一处黢黑的长洞的时候,越往前走,流年的意识就越兴奋,直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处在了极其亢奋且不正常的边沿。
而这时,身后传来了她师父的声音,那道声音让她继续往前走,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也不要有任何的顾虑。
“师父?”
“是我,往前走,不要害怕,我在你身后。”
“师姐呢?”
除去被幻境排除在外的人,继续往里走的,也就她师父还有那个女子加上她三个人,当然也有一些东瀛的友人。
“她在我身边,你无需担心。”
“师姐?”
于是,流年呼唤她师姐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
而这时,她的肩膀之上,搭上了一只血手。
“往前走……不要回头……小年……”
一直以来,她师父在所有的弟子之中,是无所不能的神明,而这次,是她第一次听到她师父满是恳求哭腔的声音,也是最后她师父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句话。
从把那些人从幻境之中扯出来,她师父就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精力,而那段黑洞之中,两眼一闭往前走的流年花了好多时间研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再次站在开阔有亮光的地区的时候,她一身狼狈,浑身浴血。
衣摆上,还粘腻着内脏或者皮肉的碎渣。
而她身后,是一条血路,是她师父已经僵硬的尸体。
在那个洞里,她师父早就死了,而为了让自己还剩下的徒弟走出那个洞,在弥留之际,他用自己最后的一口血,使了邪术把自己炼成了僵尸,在护着流年出洞之后,为了不给自己徒弟添麻烦,他自我了断,什么话都没留下。
往回走,会经历那个会吃人的洞,她师父费尽心思护着她出来,她不可能往回走,但往前走,前方道路依旧未知。
也许她会死在前面的道路上。
但她并不在意,失去师父师姐的她,想着的,是弄清这里的一切,是可不可以报仇。
因为回去的路,约莫是走不出去的。
在这个洞里面,并未有时间观念,流年拖着自己强撑着不知疲惫的身体,踩着已经被鲜血浸着的鞋子,不断地往前走。
期间,她遇到了好多人。
有尸体已经被她亲手埋没的师父,有死在洞里的师姐,有大病之后更多沉默着的苏元,有好不容易能力有点起色的翁良,有以黑色飘带束眼的五条,还有留在山上的师娘同门……
他们从洞里走出来,看见满是狼狈的流年,还会和她打招呼。
“还往前走呢?”
“回去吧,你走不尽的。”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困吗?困的话,就歇一下吧。”
……
所有所有,她都闭眼不听,选择忽视,而体力也终有消失殆尽的那刻,她倒在了一处邦硬的地板之上,很快便因脱力饥饿口渴,失去了意识。
梦里,她看到了一条大蛇,一条白底红纹的大蛇,它慢慢地吐出蛇信子,硕大的脑袋两边挂着阴暗幽深的眸子,如同灯笼一般大,正紧紧盯着流年。
而流年的注意力,却在它的身体之下,那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之上。
在那里,她看到了她师姐已经烂了半边的身体。
流年想要过去,把她师姐的尸体从这头蛇中抢回来,却发现趴在地上的自己怎么也动不了,指甲死死嵌入了地面之中,她死死地,想要挣脱这束缚着她的力量。
可是,在她的注视下,她师姐的尸体被蛇身所覆盖,那条蛇根本不在乎自己底下会是如何的场景。
而这一压,把流年强撑着的神经,终于给扯断了。
滔天的绝望让她平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只是睁着一双已经没有任何亮光的眼睛,呆呆地,不知在看向何处。
过了好久,那如同寒冰一样的气息打在流年身上,她漠然地转着眼珠子,看向了已经到达在她眼前的,两只大灯笼。
幽深的竖瞳里,倒映着的是她那张丑陋不堪的脸,这条蛇的距离真的离她很近,只需要流年伸手就能触碰得到那染了几分血色的鳞片。
你想要杀了我,就尽管来吧。
流年闭上眼睛,死就死了,至少留在这里还能和她师父师姐做伴。
只是很可惜的是,她忽然有了再一次睁眼的机会。
五条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面如死灰地盯着天花板。
“你已经睡了有一段时间了,我是在河边遇到你的,至于你的同伴,我已经差人去找了,但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并没有找到那个洞也没有找到你任何的同门。”
“……不用找了,他们都死了。”
“至少要找到尸体。”
“尸体也没了,它吃了。”
昏暗的烛光之下,五条半张脸都藏在黑暗里头,他盯了流年片刻,只好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前不久,有商队到达这里,手里带着的,有你同门的来信。”
“……”
“你打算回去吗?”
“……”
“若你想要留下来,这里也是你的去处。”
流年闭上眼睛,她的脑袋还在发着疼,良久之后,她才说道:“麻烦帮我找一条船吧,我要回去。”
五条也不强留,点点头说道:“几天后,会有商队去你们那边,这是最快的。”
“我知道了,谢谢。”
还有事情要忙,五条站起来,犹豫了好久之后,他还是拿出了一面镜子。
“这里很安全,没有别人。”
留下这一句听上去有些的话,他便推门离开了。
流年撑着坐起来,皱眉拿起了那面镜子。
而也是只有一瞬的功夫。
“砰!”
镜子被她狠狠丢在地上,摔成了好多片,以至于,从一面的她,变成了令她眼花缭乱的好些面。
她缩成一团,趴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离她最近的那面上映着的自己的脸。
侧脸之上,是点点碎碎的鳞片,而最让她心里发毛的是,自己那双如同蛇类一般竖瞳。
镜中的自己与那条白蛇相交叠,而死在自己身后的变成僵尸的师父,还有下落不明最后尸体被蛇身压在底下的师姐,这才是击溃她心灵的关键。
镜子锋利的碎片刺入她的手掌心,只是掌心的出血量远远不及她用碎片划破脸上时流出来的。
她疯狂地用碎片挂去脸上的鳞片,只消片刻,原本白净的脸蛋已是满满的血痕,狰狞不已。
甚至于,到后头,她直接用碎片挖出了自己那双如同蛇类一般的竖瞳。
让她恶心的不是鳞片和竖瞳,而是长出的这些东西,来自于与她师父师姐的死息息相关的恶魔。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被再次推开。
意料之中的,屋内的景象已经乱得惨不忍睹。
五条无视地上那一淌又一淌的已经暗红了的血迹,看向了窝在角落里,比昨天醒来时更加绝望沉默的人。
此时的她除了脸上的血迹,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他们说你是天才,我现在倒是信了。”
流年却已经先是干枯的树木,对外界作出不了一点反应。
“我捞你上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你体内有两股力量在争夺你的身体,其中一股咒力,让你长了蛇鳞,生了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