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爹……”
谢谦立刻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说道:
“在,我在这里。”
小姑娘抓紧他的手,侧过身戚戚然道:
“爹爹莫走。”
谢谦侧坐在她身旁,抽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
“不走,我不会走。”
小姑娘在谢谦的安抚下,重新睡了了过去。
李太医和景川纵是一把年纪见过不少世面,还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开口,默默地依次步出了门外,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李太医,今日之事……”
直到走出了快一里路,景川才开了口。
李太医摆摆手,道:
“侯爷放心,下官知道,不干己事,不闻不问。”
他一辈子混迹皇宫和各公侯府宅,见过的匪夷所思之事数不胜数,关于这位年轻权臣不知是真有个这么大的私生女放别人家养,还是收了什么目的不纯别有用心的义女养女之类的这种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景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温晚直到凌晨才混混沌沌地醒了过来,她抬起一只能动的手,摸着依旧疼痛的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青绿色的帐子里。
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细细回忆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她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参加苏苏的喜宴,去找苏苏,然后不知为何,突然掉进了水里。
水很深很深,她不会游泳,就使劲挣扎,却不知越是挣扎,落得越深,水底一片漆黑,黑得可怕,就在她呛了许多水,喘不过气,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有个人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用力地按她的肚子,她很疼,又觉得很窒息,直接晕了过去。
然后,爹爹来了,爹爹很难得地一直陪着她,照顾她,还抱着她,如同她幼年时不知道期盼了多少次的那样,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安慰她不要怕,说他以后会疼她。
这是她憧憬了十多年的舐犊之情,是她心底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过的珍贵,甚至让她觉得自己落一次水能换来爹爹的疼惜,不知有多划算。
她想要翻身,却发现,另一只手动不了,待她侧过头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有个男子握着她的手,趴在她的床沿上。
男子感觉到了她微微的动静,抬起了头,黑眸中的疲惫瞬间消失不见,露出温润满足的笑意:
“你醒了?”
他伸手摸着温晚的额头,静静地贴了一会儿,说道:
“嗯,好了许多,头还疼不疼?”
见温晚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并不说话,又似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太医说你醒来就要喝药,我去给你拿过来。”
他刚起身,就停在那里,静立了片刻,才挪动了腿,见小姑娘面露一丝诧异不解,自顾自地笑了一声,道:
“坐得久了,腿有些麻。”
他先将温晚小心扶了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让她靠着,再走过去把一直温在小炉子上的药碗端了过来,轻轻地吹了吹,又舀了一勺贴在嘴边试了试,问道:
“不烫了,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给你?”
见她没有抬手,便说道:
“你刚醒,没有力气,还是我来喂吧!”
他舀起一勺,等着小姑娘张嘴,却见她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好像在等他放入自己口中,忍不住想笑出声来,说道:
“大小姐既醒了,还要我那样喂么?”
温晚脑子一团浆糊,她在想,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而且,好像,一直都是他在这里,她意识恍惚,还在努力找回昨日的记忆,却发现没有什么线索,只是目光呆呆地看着他。
迟钝的脑袋思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立刻垂下了眼眸,乖乖张开嘴喝了一口,
“唔,好苦!”
猝不及防的苦涩味直冲天灵盖,瞬间让她感觉麻木的神经都醒活了起来。
她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喝过药,每次喝药就跟受刑一般,此刻,也是极其不情愿地皱紧了眉头,撇开脑袋,不愿再张嘴。
谢谦收起了笑意,神情严肃地看着她,说道:
“不行,必须喝!”
他又舀了一勺送至小姑娘的唇边,用不容抗拒的眼神看着她,见警告无效后,他作势往自己的口里送,威胁着说道:
“那,还是换种方式喂吧?”
“不要!”
温晚对他的这个意图倒是十分清醒地意识到了,赶紧按住他的手,主动上前将那一勺药,放入自己的口中,硬着头皮吞下去,又一鼓作气,闭着眼睛将碗里的药喝了个精光。
谢谦用袖口给她擦了擦嘴角,笑着说道:
“这样就对了。”
小姑娘顺着他放药碗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里竟然还温着一碗,不觉发了怵,赶紧捂紧了嘴巴道:
“怎么还有?我,我不要了……”
谢谦走过来,替她掖了掖被子,说道:
“那是给我的。”
温晚诧异地看着他:
“你为何要喝药?”
谢谦挑了挑眉,故作平静地耐心与她解释,说道:
“李太医最是稳重细心之人,怕我给你喂药的时候自己一不留神,吞了太多,而你没有喝够量,所以就多备了一份。”
“啊?……”
第72章
喝了药的小姑娘听到这话, 羞得迅速钻进了被窝里,紧紧抓着被角盖住脸,一动不动, 谢谦怕她才刚好一些, 又闷坏了,忙把她的被子掀开,无奈地说道:
“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么?你放心, 我马上就走,小心别闷着自己了。”
温晚的脑子渐渐清朗, 昨日发生的事大概都记起来了,就连她落水之后, 隐约见到的那个把她捞出来的人的面孔,也出来了一个轮廓,不是眼前这个人,还会是谁?
闻言,她立马探出了脑袋,弱弱地问道:
“你要去哪儿?”
谢谦见她露出一丝不舍,悄然掩饰住心内的得意, 表面遗憾地说道:
“你既不愿意我陪着, 我自然不能留在此影响你养病, 自讨没趣。”
“我没有……”
温晚脱口而出, 又反应过来,扯过被角遮住了头。
她此刻已经大致明白了,昨夜根本就没有什么爹爹,一直是他在这里陪着自己, 要说不感激不动情是不可能的,但是, 一想到他身为首辅,身份地位与自己差了太多,又是已经有了婚约的人,就没有勇气看他。
哪怕自己真的喜欢他,也着实没有准备好去给他做妾室。
她此刻内心十分矛盾,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一直都会让她动心,但是现在又让她不敢靠近的人。
唉,能躲就躲吧,等躲不过时再面对。
说不定他娶了纪颜之后,就顾不上自己了,他不再来招惹她,她自然就会慢慢把他放下。
谢谦看着羞得藏起来的小姑娘,摇头笑了笑,不再逗她,瞧了一眼窗外微微透进来的亮光后,便出了门,在偏房换上朝服后,匆忙离开。
待温晚见许久没有动静,放下了被子后,已经没有了人影,心底涌起一阵失落,她侧了个身子,在药力的作用下,缓缓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寄情已经在她床边,面露惊喜地说道:
“姑娘,您醒了!可把奴婢吓死了!”
她摸了摸温晚的额头,说道:
“姑娘,已经好了许多,饿了吧?李太医说,可以喝些清粥,奴婢给您拿过来。”
温晚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才松了口气,说道:
“寄情,你没死就好!”
她拉住一脸懵的寄情,兴奋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她对寄情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落水的那一刻,见她被一伙什么人围住,以为她被自己连累,也扔进了水了,醒来后又没有看到她,故而觉得她或许凶多吉少。
寄情故作诧异道:
“姑娘为何会这么说?”
温晚道:
“昨日,定是纪颜找人害我,把我推下水,我还怕你因为我打了她家婢女,所以被她抓了!”
寄情十分平静地说道:
“并没有人害姑娘,昨日不过是姑娘自己在桥上脚滑了,才摔进湖里,也没有人抓奴婢,姑娘放心。”
自家大人早已嘱咐,不让姑娘知道真相,怕她胡思乱想,又被吓着了。
温晚闻言一阵纳闷,她明明记得那个带她们去找苏苏的婢女把她推下水的,难道是脑子不清醒,记错了?
寄情有些猜出了她的心思,忙笑着说道:
“姑娘放心,没人害咱们,奴婢也没有被抓,是回府向老爷报平安去了。”
她不敢说出实话,报平安自然不用报一晚上的,她是奉自家大人的意思,和寄思一起忙着给小姑娘报仇,把所有参与此事,和那些知晓纵容此事发生,在背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众贵女,全部扔进了水里。
其中,罪魁祸首纪颜,在自家闺房里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下了迷药,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自家水塘边的柳树干上,水面在她的下颌处,再高两寸就足以把她淹死。
她的嘴里被紧紧地塞着一大块味道古怪的帕子,哭喊不出,动弹不得,还有许多瘌**在她周围跳来跳去,直到天亮了,才被晨起路过的家中仆妇发现,救了下来。
此刻在家中,纪颜吐到胃里只剩下酸苦的胆汁,换了十桶水冲洗沐浴,还嫌身上没洗干净,恐怕日后夜里再也不敢独自一人睡觉了。
纪国公大怒,弄不明白是什么人,会如此折辱他的孙女,将整个纪国公府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可疑之人和线索,连作案的动机都摸不到半分头绪。
其他的贵女,也好不到哪里去,皆是一大清早在自家院子里的各种水中,有水塘,有太平缸,被人发现。
估计,等那起子嚣张的女子再聚到一起,说起她们的遭遇,恐怕就能猜出其中的缘由吧。
谁让这些人如此心狠,原本不过是姑娘家的口角之争,非要闹到人命关天的地步,幸好自家姑娘并无大碍,否则,以那位大人护短的性子,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温晚虽想不明白,但头疼得很,便不再去想。用了些清粥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为何,病中总是嗜睡,醒了一会儿,说几句话就觉得累。
谢谦下朝后,只回内阁交待了一声,便过来了景府,他利用路上的时间,坐在马车内看了拱卫司的几份邸报,吩咐封文和封武二人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了,并说道:
“这两日,若是圣上召我,就说我出城查案去了。”
二人一面答应着,几人已经进了景府园子的大门,直奔湖边的厢房,快到门口时,谢谦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装扮,行至偏房换了晨起命人带来的一身常服。
目睹自家大人飞快进入隔壁厢房的背影,门口的封武疑惑道:
“大人说与老侯爷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可是,昨日刚秉烛夜谈,今日刚下了朝又来,真是稀奇。”
温晚的房门虚掩着,她还睡着未醒,李太医适时过来诊了脉,见谢谦进来,忙起身行了个礼,他捋了捋花白胡子,道:
“禀大人,小姐好是好些了,但是寒气未清,今夜还有可能会发热,需多注意。”
寄情在一旁有些担忧道:
“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了,姑娘也按时吃药了,为何还会反复?”
李太医道: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况且小姐年纪尚小,不能下药太猛,只能用温火的法子慢慢地将体内的湿邪驱除,才不至于伤了身子。”
他瞧了一眼神情严肃的谢谦,估摸着自己没有说错话,才试探着说道:
“那下官去给小姐换一副方子,熬好了再药送过来。”
谢谦应了一声,看着他出门后,才走近看着小姑娘,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烫了,脸色好看一些,不是昨日的通红,也不是煞白,正常的肤色,看起来睡得也沉了一些,没有昨日的不安。
他稍稍放心了些,看了一眼寄情后,寄情会意,与他一同步出门外,反身带好了门。
封武正在台阶下,悄声与同样面对着湖面方向的封文说道:
“今早,我听见一桩奇闻,说是纪国公家后宅出了事,貌似跟纪二小姐有关,至今还未抓住嫌犯,你说是什么人如此厉害?”
封文道:
“你怎的知道?”
封武道:
“大人不是命我盯着纪国公世子么,再说,纪二小姐不是,有可能会与大人……”
“要不你带两个人,去帮忙查一查,让她日后有机会端着酒再过来感谢感谢你?”
自家大人冷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封武浑身一凛,待他细细品了品这话中的寒意,立刻转身抱拳说道:
“属下不敢!”
封文也慌忙转过身,见到跟在大人身边的寄情,和封武二人面面相觑,才明白了大人火急火燎赶过来这里的缘由。
寄情打量了那两个蠢蛋一眼,适时开口说道:
“禀大人,昨夜,属下与寄思,已经将事情办好了,包括纪二小姐在内,一共是六个人。”